老周气愤道:“别提了。昨天千金殿的那帮娘儿们眼见打不过我们,竟出手抢走了我们的镖,二当家和其他人现在去追了,就留下我和沧澜公子寻你。”
“被劫镖了?”渺渺惊奇,“我们这次送的镖不就是一封拜帖吗?这也要抢?”
“那臭娘儿们就是想给我们找不痛快呗!算了不说这个了。”老周挥了挥手,忽然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你先跟我说说,这个白衣人怎么回事?”
渺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这才发现船上此刻的气氛竟有些微妙。
微妙的源头在于花孔雀和纪小柏。
老周捅捅她的胳膊:“那白衣人怎么不戴面具了?沧澜公子干吗一看到他就不说话了?”
想到纪小柏和南赋庄曾经的过节,渺渺有些尴尬,并不敢细看南卿的脸色,只低声向老周解释:“那个白衣人是我朋友。”
是你朋友那之前还戴个面具鬼鬼祟祟的?老周疑惑不已,又瞧了瞧前方神情异样的两个男人,越发觉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南卿却忽然朝两人走了过来:“渺渺饿了一晚上了吧,我带你去厨房吃点东西?”
这么一提醒还真有点饿了。渺渺下意识地看向几步开外的纪小柏,却见他转身径直朝船舱走去了,她连忙向南卿拒绝道:“我还是过会儿再去吃吧。”
这艘福船空间颇大,舱底是仓库和厨房,而一层的船舱内设有单间卧房。纪小柏让船工带他找了一间空房,正欲回头关门,渺渺就从身后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
“小柏哥哥你饿不饿?一起去吃点东西?”
纪小柏没什么表情:“你去吧。”
“那我也不去了。”渺渺像尾巴一样跟着他进屋,“反正船家说再过半天就能靠岸了,等上岸了我们再吃顿好的。”
纪小柏嘴角勾了勾,关上门将她拉进怀里:“等上了岸,我们就走吧。”
渺渺愣了愣:“去哪里?”
“反正不跟他们一起。”
渺渺有些犹豫:“还是等我走完这趟镖吧。”
纪小柏眯起了眼:“你之前不是说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反悔了?”
渺渺连忙表忠心:“没有没有。只是这次镖局的目的地是浮生谷,听说那谷里有个神医的,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那神医有办法解‘梨花’毒呢。”
“那我们也可以自己去,何必非要和他们一起走?”
“听说那个谷很难进的。人多力量大嘛,何况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纪小柏哼了声:“不想去。”
“去试试嘛。”渺渺抬头,目光盈盈地看着他,放柔了声音,“就去试一下好不好,我不想看你再那么痛了啊。”
柔情攻势这一招果然奏效,甚至可以说奏效过了头。室内很快变得安静下来,纪小柏凝视她许久,忽然就俯下了脸。
唇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渺渺身体再度僵住,本能地想要将他推开,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仰头顺从地承受他的吻。
许久,纪小柏缓缓放开她,凤眼里尽是笑意:“那就跟他们走完这一趟,但是这次完了之后,我们就离开。”
“嗯。”渺渺心不在焉地应道。
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很累?”
“嗯。”
房间点有炉火,温暖而干燥。纪小柏将她抱到床铺上,随后自己也翻身上床搂住她。
渺渺瞬间清醒过来,惊得就要坐起来。
纪小柏却抖开被子,将她压回床里:“睡觉。”
室内有窗洞,可以看到外面滔滔的江水翻滚而过,渺渺躺在床上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又转头去瞧身侧之人的睡颜。
纪小柏安静地睡着了,长而细密的睫毛在他的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随着他平缓的呼吸一起一伏,略带雪意的五官在此刻也变得放松下来。
这人很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以往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总是露出刺猬一样自负又戒备的神情,可是这一次他的眉头却舒展着,表情竟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渺渺伸出手在他脸上轻轻摩挲,心底不由得有些迷茫,这家伙为什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左右睡不着,渺渺索性翻身下了床。出门却看见老周迎面走来,渺渺立刻一把抓住他:“有酒没?”
“女孩子不要喝酒。”老周一边嘟囔,一边领着她到底层的仓库,翻出酒壶来递给她,“什么事要借酒消愁啊?”
“谁说我愁了,我就是嘴馋不行啊?”
“拉倒吧。我说,你和那个白衣服的不只是朋友吧?”她刚刚追着他进了房间,半天才从里面出来,他可是都看见了的。
渺渺也不知道怎么描述他们的关系,想了半天才道:“我以后要和他在一起了。”
老周被她突如其来的发言吓了一跳:“你们……你原来喜欢他啊?”靠,他还以为她和沧澜公子才是一对。
渺渺捧着酒壶啜了一口,含糊道:“大概吧。”
“大概?大概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会喜欢上他的。”
这说法有些奇怪,老周不解:“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会喜欢上?”
“你一个大男人八不八婆啊。”渺渺被问得恼怒,“总之跟你说不清啦。”
当然说不清,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在一年前就下定了决心,找到他,陪着他,从此不离不弃,绝不再伤害他。至于喜不喜欢……以后当然是会喜欢的,纪小柏长得好武功好对自己更好,怎么看都是值得喜欢的。
几口酒下肚,渺渺的小脸上已经泛起几丝红晕,嘴里哼哼唧唧的,似乎微有醉意。
一旁的老周瞅着她那副愁肠百结的表情,忍不住将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渺渺,我觉得吧,那白衣服的小子不像是什么好货,你想想清楚。”不管怎么看,都是沧澜公子靠谱一点吧。
熟料刚刚还处在朦胧状态的渺渺忽然就奓毛了,一把将老周推在地上,大吼:“他哪里不好了!你才不是好货!”
她气呼呼地抱着酒壶就往回走,爬上梯子穿过走廊,刚推门而入,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到哪儿去了?”纪小柏扶住她,很快发现她手上的酒壶,皱眉,“怎么去喝酒了?”
一听到是他的声音,渺渺顿时清醒了几分,心虚地软下声音:“口、口渴。”
纪小柏瞧了她一会儿,明明就是不开心,她对他的抗拒难道真以为他察觉不到么。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你舍不得离开那个镖局?”
渺渺晃着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不是啊。”
“那就是舍不得离开那个人吧。”
“哪个人?”
“南卿。”
“也不是啊。我只是……”酒意又涌了上来,渺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闷声闷气道,“我也不知道啦。”
纪小柏却平静地替她说了出来:“只是同情我?”他看着她,一时间黑沉沉的凤眼里似乎浸染着许多情绪,忽然转身就走,语气里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轻蔑而戒备的冷漠,“我还不至于需要你来可怜。”
身体一下子离开了那个冰凉舒适的怀抱,渺渺酒意全醒,慌得伸手拉他:“别走,纪小柏你不要走。”
轻轻一拉,就让纪小柏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回过身,侧眸望住她,忽然之间也开始迷茫。利用她的愧疚之心又有什么不好?既然想要她,那么不择手段留下她才是他的作风,可为什么到了如今,他竟半点也不想这么做呢。
“别走啊,你答应过的。”渺渺可怜兮兮地不停拽着他的袖子,像猫一样叫唤着。
心里叹了一口气,要是真能舍得就这么走掉倒也好了,可惜真正贪恋不舍的人始终是他。纪小柏抽回手,淡淡道:“船靠岸了,上岸吧。”
玉江的码头比上一次更为冷清。
众人上岸后就去找了间客栈休息整顿。老周将船钱结清,在外头逛了一圈,回来后就将渺渺单独拉出来商量:“昨天失了镖,镖队是分了几路去追的,现在没有一路回来的。我刚刚看了二当家留下的记号,他们是往南去了。”
渺渺寻思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好主意:“那我们也往南吧,先追上二当家他们再说。”
老周点头,反正镖队一路上都会留有记号,倒也不怕找不到人。看了看客栈里的人,他发问:“那两个人怎么办?镖队现在失了镖忙得焦头烂额,不知何时才能再启程,沧澜公子和你那位朋友都不是镖局的人,如果他们有其他要事,那就别耽误他们了吧。”
渺渺挥了挥手:“没事,纪小柏会和我们一起走的。”但是对于花孔雀,就有些为难了,想了想,她推推老周,“你去和花孔雀说吧,让他有事就先走好了,不用管我们。”
“干吗你不去说?你和他比较熟吧。”
“他是我债主,我没脸见他啦。”
两人都坚持让对方去说,互相推搡了半天,推着推着竟推到了南卿的房门前。老周敲开门,满脸贱笑地将她往人前一送:“沧澜公子,渺渺有话和你说。”
渺渺看着飞速离去的老周半晌无言,不就一句话的事,干吗非得把她推过来说,没看出来她是真的尴尬得不想见花孔雀吗?
南卿倒是靠在门口笑得大方:“什么话?”
他的目光很清澈,渺渺在他面前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矮了一截,低下头:“那个,我们的镖不是被人抢走了么,接下来我们要去追千金殿的人。你要是有别的事要忙,就先走吧。”
“我当然留下来一起。”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她的头,“莫非我看起来像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渺渺不自在地躲开他的手:“没、没有。就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
“那随你吧。”渺渺心虚气短,见劝不过,立刻转身就想撤。
南卿却喊住她:“渺渺,你把这个收好吧。”
一只化着桃花妆的瓷娃娃突然被递到她面前,渺渺看得一阵愣神,记忆就像潮水一样回笼。
她记得这娃娃是曾经在逛庙会时花孔雀送给她的,可是后来她决定去偷雪灵芝,就心灰意冷地把这东西扔到角落里去了。
南卿夸张地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就算不值钱,好歹也是南卿哥哥送你的一片心意,结果你就那么不要它了。”
渺渺抽了抽嘴角,也不好意思当面推拒,只得做贼似的迅速接过来藏进衣袖里。
瞧着她那副生怕被什么人撞见的样子,南卿的眸光渐渐深邃,忽然间嘴角恶作剧般地勾起来:“别藏了,他已经看见了。”
渺渺呆了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纪小柏正在不远处冷冷地望过来,目光相撞,他一拂衣袖,转身从客栈门口走了出去。
妈的,花孔雀你这不是阴我么!
渺渺郁闷地暗骂一声,顾不上和南卿打招呼,急急地就追了出去。
追到街上,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寒风肆虐,渺渺环顾了一圈,找了个巷角拐进去,忽然后颈一痛,她眼前发黑,人就昏了过去。
身体好像被人移到了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许久,烛光被点亮。渺渺呻吟一声,下意识用手挡住脸,然而刺眼的光线依旧穿过了指缝。
挣扎着睁开眼,就看见一袭青纱如仙女般的芙月站在面前,正端着烛台打量她。
她们所在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个岩洞,往深处看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渺渺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是你啊。你抓我来做什么?”
芙月蹲下来,秀丽的脸上慢悠悠扯开一丝笑:“你不要怕,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杀你。”
渺渺一愣:“他?”
“纪小柏啊。”
渺渺更愣:“你认识纪小柏?”
他没跟你提过?芙月的神色扭曲了一下,但是随即又笑开了:“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
被她的笑容刺得浑身不舒服,渺渺冷淡地甩出一句:“知道什么?”
“你都没问问他这一年来去了哪里?”芙月将烛台放到地上,语气里隐隐带着恶意,“那我告诉你,他之前都和我在一起,朝夕相对,谁也离不开谁。”
一听这话,渺渺就奓毛了:“你胡说什么!”
“切,不信你自己回去问他。”见渺渺一脸暴躁,芙月笑得像朵花儿,“我已经查到你的来历了,纪寥的小徒弟、他的小师妹嘛。”她站起来,万分不屑地睨视她,“可是在他快要死掉的时候,你抛弃了他。”
渺渺无言以对。
“一年前是我捡他回千金殿的,是我救了他。”芙月得意,“所以他感激我、喜欢我,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按着我的喜好来的。”
手指攥紧了又松开,渺渺只冷哼一声就别开脸。纪小柏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才不是那种会感激别人的人,所以这妖女说的话根本一个字也不用信。可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憋了一口气:“这么说来,那个破面具也是你让他戴的?”
“那倒不是。”说到这个,芙月微微收敛了表情,望着烛火怔怔出神,其实纪小柏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一共不超过三句,而其中一次就是问她要那个面具,“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是不是有不想见的人?”
可是那时,他却告诉她说:“我想消失。”
想要消失,想要自己从未存在过这世上,想把心肝肺通通挖出来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