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一怔。明明看不见他的眼,可渺渺却不知为何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此刻也在朝这边望过来。
一瞬间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老周却在这时从船舱里出来找渺渺,见她盯着船头发呆,便也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笑道:“都大姑娘了也不害臊,怎么盯着一个男人看。”
渺渺回过神,目光却仍是不离船头,问道:“那个白衣服的是什么人?”
“好像是顺路搭船的。”老周不甚在意,搓搓手道,“江面上风大,大伙儿喊你进船舱一起喝酒去呢。”
渺渺道:“那我去喊那人一起来吧。”
“别去了。”老周忙拉她,语气有些不满,“刚刚二当家也有心想结交他,亲自邀他共饮,哪知道他根本不理人。”
见渺渺张了张嘴还想说话,老周索性推着她进舱:“好了好了,看那人装神弄鬼的还戴面具,根本就不像什么正道上的人,你理他作甚。”
进了船舱果然暖和很多,舱里放着三张八仙桌。邵总镖头坐在其中一桌上拉着南卿喝酒。渺渺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坐到南卿身旁。对面的程仪见此情景,戏谑道:“到底是亲疏有别,比起我们,渺渺还是和沧澜公子比较亲近。”
“不是啦。”渺渺涨红着脸尴尬地解释,“花孔雀是我债主。”
程仪和南卿闻言皆愣。
渺渺一本正经地看向南卿:“我知道,我欠你一只价值连城的雪灵芝。等我以后发了财,我会赔给你的。”
“竟是这样?”程仪忍不住失笑,“那等今年过年,我请大当家多分你点红包。”
心里忽然有种被划清界限的感觉,南卿微微眯了眯眼,移开话题:“刚刚外面的风景好看?”
“不好看。”渺渺闷闷不乐,拿起桌上一坛酒正要倒,邵总镖头就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酒。
“姑娘家不能喝酒。”
渺渺瞪眼:“小气。那你们把我叫进来喝什么?”
一起出航的船主正巧也陪同在船舱内,听见这边的动静就拎着茶壶走了过来:“有热茶。”
渺渺略略侧过身,一边瞧着船家给自己倒茶的动作,一边道:“我刚刚在船舱外看见个奇怪的人。”
邵总镖头捧着碗哼了哼:“是那个戴银面具的小子吧?跟个哑巴似的,刚刚二当家跟他说话也不理。”
程仪倒是不甚在意:“老邵也别这么说,对方不愿意结交我们,也不能勉强。”
邵总头一拍桌子:“可我瞧着他就是有古怪!”
“古怪?”正在倒茶的船家忽然噗嗤一笑,口中说出的话竟变作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觉得会有什么古怪呢?”
程仪和邵总镖头顿时神色大变,抬头一看,刚刚还在做低眉顺眼状的船家不知何时已经扔了茶壶,素手扬起,竟是一掌朝着南卿拍了过去。
变故来得突然,所幸南卿应变也不慢,立刻起手对掌,却不料那船家拍过来的一掌只是虚招,两人双掌刚一相接,自那船家的衣袖中就蹿出一条白练,如灵蛇般捆住了南卿的一双手臂。
反应过来的程仪迅速拔剑刺去,那船家却不做纠缠,当即身形微转,莲步轻舞般地飘了出去。众人连忙追出船舱,就见那偷袭的人已经跃上了船桅顶端,正得意万分地俯视着底下众人。
双手被缚的南卿仰起脸苦笑:“我倒忘了除了轻功和暗器,千金殿也擅长易容术。”
之前这艘船上所有的船工都由程仪验过了是没有武功的,那说明眼前这个船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船家了,而且轻功如此卓绝,分明是千金殿的人易容了之后顶替进来的。
“沧澜公子好眼力。”坐在桅杆上的人乐悠悠地晃着双足,抬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顷刻间就露出了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看清她的样貌,邵总镖头怒喝:“是那个妖女芙月!”
芙月并不理他,只看着底下被白练捆住的南卿,口中咯咯地笑出了声:“沧澜公子不要白费力气乱动了。我这白练是冰蚕丝所做,你挣不开的。”说着,她眼波流转,又朝底下的四周娇喝一声,“美人们都出来吧,可以动手了。”
最具威胁的南卿已经被制住,剩下的人芙月并不放在眼里。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四周忽然发出“唰”的一阵响动。镖局众人心头一惊,待转眼看去,就见到船上的舵工和水手已经齐刷刷地掀掉了身上的伪装,瞬间就都恢复成了年轻女子的模样,且个个手持兵器,显然是事先就潜伏进这儿的千金殿女弟子。
甲板上一时大乱,众镖师顿时也亮出兵器,骂骂咧咧地开始应战。
芙月施施然坐在桅杆上,拍手笑道:“美人们别跟他们客气,今日杀一个,我就赏一颗凝露丸。”
程仪听得冷笑:“口气还真不小。”擒贼先擒王,他目光一凛,立即顺着桅杆朝顶端一跃而上,手中剑尖径直刺向芙月小腹。
剑势凌厉,芙月不敢硬接,只迅速斜身掠起后嬉笑着躲开了这一剑。却没想到对方的剑招并未使老,竟在半空中疾速转向递出了第二招,芙月心下微惊,总算仗着轻功好才勉强偏头避开。然而对方连发两招,她先机已失,这会儿已然处于被动。
没想到这个程二当家的武功竟也不差,两人在桅杆上穿来跃去地又过了几招,芙月渐渐左支右绌。眼见自己落了劣势,她目光不由自主朝四周瞟去,却到处都看不见纪小柏的身影。她心中微恼,那家伙明明答应过会帮她的,可这会儿又和上次一样迟迟不现身,莫非是要袖手旁观?
转眼瞧见渺渺正在底下的甲板上七手八脚地给南卿解绑,芙月心里一动,那女人看上去武功最弱,抓过来当人质正好可以扳回劣势,顺便她倒也要看看,纪小柏是不是真的在乎这个女人!
心中主意已定,芙月倏地移动身形甩开了程仪,随即乘风凌虚般地纵身朝渺渺扑了过去,同时手中撒出一把绿莹莹的飞针,直指向她的背心。
南卿双手被缚,虽然耳边听到有风声朝自己接近,却没有办法取出沧澜杖格挡,当下只能压着渺渺滚向一旁,却没想到刚躲过一拨,身后第二拨飞针又至,渺渺和南卿暗暗叫苦,正想认命地尝尝这飞针的滋味,却在突然间不知从哪里飞来数根筷子,将迎面而来的暗器全部打落了。
渺渺顿时茫然四顾,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出手相助。
然而还没等她看出结果,第三拨飞针又已经来了。渺渺看出芙月的攻击目标是自己,当即踢开南卿,自己则朝着另一边又滚了两圈。
见她想要独自引开攻击,芙月自然是不会辜负她的心意,素手一扬,第四拨飞针就如疾风般朝她射了过去。这一拨比先前几拨去势更密,速度也更快,而渺渺这会儿已经退到了船舷边缘,眼见避无可避,她正欲闭眼,忽然面前银光一闪,竟从旁飞来一个白衣男子挡在她身前,袍袖挥动,瞬间将那些飞针悉数卷去了。
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纪小柏现身,芙月一张俏脸却气得煞白。
纪小柏你好得很,果真是舍不得这个女人!
虽然上一回他就说过会为了这个女人要杀她,可芙月心底却并没有当真。她向来自负美貌,又曾救过纪小柏,因此实在不能相信在他的心中那个女人会比她更重要,甚至还认为他之前的话只不过是男人欲擒故纵的把戏。
可现在,亲眼见到自己喜欢的男人帮着别的女人,她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芙月是任性妄为惯了的。尽管程仪就在身后步步紧逼,她也已经顾不得大局了,想要抓渺渺当人质的想法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双足轻点再次跃上高处,恨声道:“姑娘们,先给我杀了那边那个女人!”
一呼百应。听到掌门有令,千金殿的女弟子们顿时纷纷锁定住渺渺,无数的暗器像疾风骤雨般朝她那方向射了过去。
渺渺正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衣面具男,刹那间又见到对面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暗器扑射而来,她顿时心道完蛋了,这下就是有十个面具男挡着也要给刺成筛子了。
眼见无数暗器转瞬及至,她心里一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条件反射般地一把抓住面具男,身形后仰,猛地拽着他从船舷上扎进了水里。
冬日的江水温度可想而知。“扑通”一声,两人瞬间像是掉进了寒冷刺骨的冰窟。渺渺被冰冷的江水刺激得直接双腿抽筋,而身上棉衣更是被水一浸就变得沉重无比,使她再也无力游动。偏偏此处水流湍急,瞬间就将他们两人冲离了大船数丈之远。
船上的打杀声已经完全听不见,耳边只剩下滚滚的波涛声。渺渺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如棉花般不受控制地被江流冲来推去。恍惚中,她感觉到身旁那男子的手始终紧紧地抓着自己不放。
在晕过去之前,渺渺在水中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白色身影,心中歉意道:对不起啊兄弟,都是我干的蠢事,临死前还把你也拉下了水,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