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班级,新的规矩。班主任规定我们每周五要大扫除,主要是清理地面。
这绝对是个体力活儿,先是要把所有的桌椅移至一边,然后用水刷地面,用拖把拖,再把清出的垃圾收拾掉。一边弄完,另一边同样程序再来一遍。
虽然我们理解班主任的用意,但真要干起来,还是有点儿打怵。
我不幸被分到这个新规执行的第一组。
中午,吃过午饭,我按时来到教室。里面人不多,大家知道中午有大扫除,所以不相干的人要么在操场运动,要么回了宿舍。
而目前教室里仅有的几个人,也不是第一组的全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组员还没有到齐。在教室里的人也没有一个动手干活的,三三两两,要么聊天,要么看书,都做着跟主题无关的事。
我不屑于这些人的懒散,但也没勇气挺身而出,只是冷眼旁观。
过了一会儿,真有沉不住气的了,主张大家干活,可大家又陷入分工的难题,聚在一角,争论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桌子不算大的挪动声,和扫帚摩擦地面的唰唰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我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靠近讲台,将近四分之一的桌椅已被紧凑地挪靠到墙边。一个人,正弯着腰低着头,一步一挪,大力挥动着一把扫帚,发黑的污水,在他唰唰唰的驱赶下快速前移。
教室里一下子没了人说话。少顷,组员们纷纷自觉地寻了能用的工具,做起我们该做的事。
我时不时地瞄那个最初干活的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感情色彩,只是一门儿心思地找活儿干。
在他的带动下,原本紧凑的时间刚刚好。
当教室里整洁一新,窗外飘来清新的空气时,他笑着喊,“好啦,完活儿!”
组员们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也欣慰地笑了。很快,有同学从教室外走进,赞许声不绝于耳。我也笑了,望着他露着白牙微笑的模样,挺舒服。
教室很快恢复了常态,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准备开始下午的课程。
我坐在课桌前,顺手摆弄不知谁落我桌上的那张大扫除轮流表。
下午第一节课即将开始,老师还没来,等待中。
无聊消遣,随便默读起手里轮流表上的名字,读到最后,心中一震,赶忙将那张表铺平,再仔细了看,一遍又一遍。
大扫除第一组的名单里,并没有他,刚才带动大家干活儿的,我们的班长-王金。
我吃惊地转过头,向他的位置瞅去,他正跟旁边的同学聊天,露着白牙,笑得灿烂。就在这时,一道阳光躲过窗帘的围堵射进来,照在他的头上,宛如天使的光环,发着并不耀眼却温暖的光。
我的新同桌,名叫晓芳,不仅成绩好,还是个开朗热情的漂亮女生。最初,我不觉得她漂亮,身为鹿饭的我的眼里,她的颜值,一般般,也只算过得去而已。
可是每天里,课间休息,时不时地便有别的班的男生,倚着我班教室的门框,叫她的名字,冲她笑。我便相信她是漂亮的,至少在男生的眼中应该是。
我渐渐羡慕,甚至崇拜起我的同桌,尤其是她笑起来两颊酒窝深陷的样子,人畜无害。
这天早上,我正在埋头苦读,无意间抬头,看到晓芳眉头紧锁,手捂着半边脸,走进教室,来到座位上。
我好奇地问她,“你怎么了?”
“哦,牙疼。不知怎么回事,好疼!”
“不去医院看看吗?”
“只是牙疼而已,算了,可能过一会儿就好啦!”
我同情地看着她,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帮不上忙,没再说什么。
而很快我发现,这并不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上午四节课,每次下课铃一响,老师刚出教室,便有别的班或本班的同学,男生居多,又是送药又是偏方的,关切的问候不绝于耳,搞得我们这桌好热闹。
可是直到午休时间,尝试了各种办法,晓芳的牙疼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减轻。她疼得撅着嘴,发现我看她,还强挤出一丝笑来,真是惹人怜惜。
作为同桌的我,莫名愧疚。
记得小时候,我经常牙疼,妈妈从邻居那儿听到个偏方,就是用醋和的面团,贴在牙疼的那边脸上,没多久,牙就不疼了。
虽然已是好几年前的记忆了,我还是想让她试试,作为同桌,尽一份力。
于是,午饭都没吃,我顶着寒风,匆匆忙忙跑回了家。家里没人,我自己找来面粉和醋,和了个面团,用塑料袋包好,开开心心地再跑回学校。
当我一双冻得发红的手,把包里的面团掏出来,递给晓芳,跟她讲了那个偏方后,她满怀感激地谢了我好多遍,我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教室,远远地望见晓芳正坐在座位上,微笑着,一只手还捂着她的那半边脸,望着我。
我几步来到座位上,问她牙还疼不疼,怎么还捂着。
她仍微笑,摇摇头,然后说,“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好奇地瞅着她,她“唰”地将捂在脸上的手放下。一块好大,微红,在她白净的脸上却很明显的印子呈现在我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我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她呵呵笑笑,“昨晚,我把你给我的面团贴在脸上,今天早上就这样了。”
“啊?面团?怎么会这样?!”
“呵呵,不知道,不过牙不疼了。”
我一下子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闷得慌。
“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事,你又不是故意的,应该过阵子就好啦,别放心上。”她微笑着,说得简简单单,我却内疚得想哭。
这一天里,前来慰问的人比昨天送药的人还多。每个人看到她的这张脸,都异常惊讶地问“怎么搞的”,她每次都简单搪塞过去。而坐在一旁的我,不敢抬头,郁闷至极,像是铸下滔天大错。
下午,前来探望的人总算少啦,我的内心些许平静。
第二节课,昏昏欲睡。下了课,我赶紧起身,走出教室。去操场上吹吹冷风,透透气,让自己清醒清醒,省得下一节课又砸了。
几分钟后,不再犯困的我,慢慢悠悠地晃回教室,刚一坐定。
“咦?你的脸怎么回事?”
我敏感地抬起头看,发现班长刚打了杯水从教室外进来,经过我和晓芳的课桌前,原本迈过的步子,又退回半步,瞅着晓芳问。
我再一次郁闷地低头。
只听晓芳笑笑说,“呵呵,没什么,小意外。”
这话再一次戳痛了我的心。
不想再隐瞒自己的罪行,我迅速抬起头,干脆地说,“是我干的!”
班长有点儿意外地瞅向我。晓芳急忙解释,“不是啦,你也是好心嘛!孟颜帮我治牙疼,牙不疼了,不过脸上留下块儿纪念。”
“哦,呵呵。”班长没多说什么,看着我,又露出白牙咧嘴笑,晓芳同样微笑着。
看着他们一笑而已不以为然的样子,我,释怀啦!
冬去春来,我的心情可不像刚发芽的花啊草啊那般美好,期中考试又考砸了,我深深自责。痛定思痛后,迅速制定出苛刻的学习计划及作息时间表,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心安。
晚自习结束了,教室内,走廊里,一阵嘈杂热闹过后,恢复平静。
教室里的灯依然亮着,零星散落在里面的几个人,或是冥思苦想,或是手指点动,除了笔尖的沙沙声,以及翻书带来的风,再无其它声响。
过了不知多久,有人起身,收书,离开;又过了不知多久,再有人起身,收书,离开。
教室里越发的空荡,眼睛的余光里已不见同学的身影。瞅瞅手表,也该回宿舍了。
我坐直,用力地抻了个懒腰,收书本,起身。心想着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难免有一丝丝自豪感。
随便转身瞅瞅,竟发现我不是最后一个,就在我的斜后方倒数第三排,还有一个人仍低着头,沉醉在书本里。
一个不小心,我的脚踢到桌腿上,声音不算大,但足以惊动到他。
他下意识地抬头,瞅了我一眼,又迅速低头瞅了一眼手表,而后微微笑着说,“哦,这么晚了?是该走啦!”
我搞不清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在跟我说话,没敢回应。
他很快起身,简单地将书本合上,笔收好,小跑地从过道奔向门口,而我还在慢腾腾地收拾着东西。
他经过我桌前,突然停下,我好奇地抬头,他正好发问,“要走了吗?”
我有些意外地“嗯嗯”两声,然后抱了一本书,挪出座位,走向门口。
人刚到门口,教室瞬间黑了;脚刚迈出门,只听后面迅速的关门,锁门声。
我继续往前走。没多久,他小跑着从我的身旁略过。我抬头,他微笑,两排白牙,语速极快的一句“明天见”,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连一个音儿还没发出,他已转回头,跑出了教学楼大门。
一路上,我思绪万千。人家学霸都这样用功,那么学渣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偷懒呢?一时间,我热血澎湃,混身充满力量。
天还没怎么亮,我的闹铃响起,迷迷糊糊中关掉闹铃,挣扎几番,起了床。
简单洗漱后,我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迎着清凉的小风,闻着甬道两旁的花草香,步履轻盈,朝教学楼的方向。
经过安静的操场,突发奇想。
都说生命在于运动,晨练应该有利于后面的学习,精气神儿应该能更足点儿吧!
于是,没去教室,我先开始在操场上跑圈儿,反正空荡荡的没人,也就没有人把我当成怪人,我自在地享受着一个人的舒畅。
晨练过后,教室里还是一片漆黑。拧开锁,推开门,按开灯,听着“唰唰唰唰”一排排灯管依次亮起,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我一人,好自豪!
虽然本质上是学渣,但看上去可不像。
心情不错,状态不错,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练习册的题目里。
不知什么时候,有同学进来,脚迈进教室的同时,似乎有些意外地小声嘀咕,“我靠,这么早!”
我仍低着头,没出声,笑容掩饰不住地浮现在脸上。
就这样,我坚持着早出晚归。享受着早上我独享的操场,还有晚上最后有他远远相伴的,那二十几分钟安静时光。只要有他在,我便觉得,我也在努力中。
这天早上,天迟迟不亮,我到操场时,天空还是灰蒙蒙,周围的一切仅仅轮廓而已,不太看得清。我有些怕,但纠结片刻后,还是决定继续晨跑。
顺着操场外围划出的跑道,我正喘着粗气继续第二圈儿。突然,肩膀上一个触动,吓我一跳,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一个影子还没看清,已超到我前面。我仔细了看,但是天黑黑,看不清,只是分辨出是个男生。
我正纳闷儿,那人一边跑着,一边转过头冲我笑,那两排白牙,即使天色暗淡,也清晰可辨。
原来是他!
我既意外,又受宠若惊。
从这天开始,我们不仅是每晚教室里默默陪伴到最后的两个人,也是清晨里一前一后跑在操场上的那对儿影子。
有时,我比他早。他从背后拍下我的肩,成了每天早上,我的期待;
有时,他比我早。当我起步时,他已在跑道上。每每这样,我总是盯着他的背影往前跑,就好像他就是方向。可他的速度比我快得多,总是很快超我一圈儿。于是,我又成了他的前面,他便一如往常,从背后轻拍我的肩,然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跑。紧接着,我脸上随之浮现的笑,预示着我这一天里的好心情。
虽然,安安静静,没有一句对话,可我知道这已然成了我俩之间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