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哲学里的经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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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入世与出世(5)

至于臣服自然,很多人就不能接受了。反叛者一听“臣服”两个字就要跳起来大叫:“我反叛!我反叛!我反叛!打倒!打倒!”我曾经是个反叛者,还专门就此写了一本名叫《弑神论》的哲学书。所渭“弑神”就是对神的反叛。我写道:

“从弑君到弑神,人类凭反叛获得解放。”

理论上是通的,但细想不可能。连解放军都不能“解放全世界”,我如何能弑神成功?

弑神者最终归于神的怀抱,说人定胜天的人必须还靠天吃饭,说过要走出森林的人类如今已感到回归自然的紧迫性。

回归自然说白了就是臣服于自然,甘心做自然的奴隶。“甘心做奴隶”这个说法又让人受不了,但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人要听自然的话,无条件地遵循一切的自然规律,这不是做奴隶是什么?

很多人因此想不通,走上了极端。其实事情虽然严重,但问题不在于谁统治谁,而在于大家都干了些什么。

古希腊哲学家第欧根尼有回海上行船被海盗俘虏并被卖做奴隶。人们问他能做什么?他说能“治理人”。第欧根尼让叫卖者喊:“谁愿意买一个主人?”人群哄堂大笑。但一个叫塞尼亚得的富人买了他做儿子的家庭教师。塞尼亚得非常尊重第欧根尼,常常说:“一个杰出的天才走进了我的家门。”

朋友们终于打听到了第欧根尼的下落,赶来要为他赎身。第欧根尼却阻止了他们,说:“作为哲人,即使我身为奴隶也是他人的自然统治者,就像医生为病人服务,却是病人的导师一样。”

第欧根尼这个故事正好说明了两个宝贵的道理:

一、奴隶可以是主人的主人,

二、做一个治理人的奴隶当然要好于做一个被治理的主人。

这两个道理看起来相当怪,细想来是那么回事。第欧根尼是奴隶没错,但他是主人家的家庭教师,开始时教孩子,慢慢地全家人都听他的教诲。就这样,奴隶成了主人的主人。这种角色的转变与双重性是双方都觉察到的,但双方都能接受,因为第欧根尼确实是个导师。他不在导师的位置做导师,而是在奴隶的位置做导师,这就反映了人类对智慧的天生依赖,并不因地位的颠倒而颠倒,而因智者的引导而引导。

警察要灭黑社会,常去请教监狱里的老犯人。

中国古代的士人(奴隶者)最大理想是做帝王师,就是为了做主人的主人。

老子说“道法自然”,包含一个重要的思想:

人类只有做好自然的奴隶,才能做好自然的主人。

也就是说:谁有道,谁就是主人。当千钧一发之际,谁能明白一些简单的整理,谁就可以反败为胜。

“臣服于自然”,最终为“自然之主”,这就是人类应有的智慧。

老子非常道就是老子自然道,它都强调了一个转换的问题。这种转换不是凭空的,而是像第欧根尼一样实实在在地做好分内之事。

所谓分内之事也不是天生的,而是从分外划进分内。所有的工作都是找来的,人类不断地学习与工作,会发现道在长大,手中的分内之事越来越多,作用越来越大。

成就这一切的当然是学习,向自然学习。

通过“臣服于自然”最终为“自然之主”,基础当然是“师法自然”。

另一个古希腊哲学家德漠克利特常常坐在石阶上观赏蚂蚁和牧羊犬。有人问他为什么对自然之物有那么大的兴趣?德谟克利特说:“所有人都是自然的学生,智者更不例外。我们从蜘蛛身上学会了纺织,从燕子身上学会了建筑,从百灵鸟身上学会了歌唱。”

那么,我们当好了自然的学生,将来可以当自然的老师吗?回答也是肯定的。当然,我们当不了大自然的老师,可以当小自然的老师,“小自然”就是人类社会。

所谓“师法自然,可以成道”就是这个意思。

空的好处

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

——《老子·十一章》

如果车轮是个实心的菜板,必不如空心加轴转动灵活。

为什么菜板不能当车轮?因为菜板是实心的。我们如果把两个菜板穿起来当车轮使,必会相当别扭。

车轮要想转得快,就必须是空心的,还得有轴。这是因为,车轮要依靠圆心传力,如果轮体实心,就会传力受阻;如果空心而有轴,就会传力通畅。

老子说车轮“三十辐,共一毂”,是说三十根辐条插在车轴的圆木上。这样的结构模仿太阳,可以旋动前进。

老子是周朝的史官,周朝的史官是“管天”的,负责天象观测。老子长期观天象,从太阳的散光散热原理悟出了车轮——乃至一切球体(当然包括地球)的运动方式,在自然科学与哲学上都取得了罕见的巨大成就。

老子还发现,太阳并不是如地球、月亮一样是实心的,而是一个空心的气球,所以能传热相当畅通。如果是实心,必不通畅。

太阳散热快,是因为空心。车轮要想传力快,也必须空心。

老子说:“当其无,有车之用。”就是说车轮是空的,所以能转动起来。如果实心如菜板,也能转,但必不快不畅。

四川人有句俗谚:“火要空心,人要实心。”是讲在灶膛烧火时要把柴火拔空,这样有空气流通火才燃得好。“人要实心”,则指要踏实。

其实人也要“空心”才好,如果人心像石头,就会什么也想不到。空的妙处不在于什么都没有,真正什么都没有只会让人疯掉,空的妙处在于方便流通。佛门称空门,是不滞的。万法皆空,意即万法不滞。这样,三千世界才可自由出入,不为之所阻。

苏格拉底在与朋友聚会时常常会凝视空酒瓶。有一回柏拉图忍不住问他:“老师,你为什么看着空酒瓶?”

苏格拉底说:“因为空酒瓶能装酒。”

柏拉图没明白过来。

苏格拉底说:“酒瓶满了就不能装酒。”

柏拉图大悟。

恋世品

庄子梦蝶

有一天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翩翩然翻飞的一只蝴蝶,四处遨游,悠闲自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庄子。突然觉醒,发现自已分明就是庄子,不知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子。

庄子这个梦大有来头,我先从蝴蝶说起。

庄子曾经做过漆园吏这样的小官,漆园吏的工作就是管理漆树林。庄子天天在树林里转,对林中的花草树木很熟悉,当然也熟悉林中的昆虫,比如蝴蝶。

开始时,蝴蝶就是蝴蝶,不具有象征意义。

慢慢地,具体的蝴蝶变成了抽象的蝴蝶。

最后当庄子身上发生了某件事,他再注目蝴蝶,蝴蝶就升华了意义,对他有引领作用。

对于困守园中的庄子来说,蝴蝶就是自由的象征。

自由的蝴蝶,永远生活在春天。

蝴蝶即自由,梦蝶即追求自由,这就是“庄子梦蝶”的寓意。

明白了这一层,我们就可以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了。

“蝴蝶即自由”,那么我呢?

“梦蝶即追求自由”,那么这种追求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蝴蝶自由,我不自由。

第二个问题答案是:对自由的追求永远不能到手。

庄子显然明白这两点,这就是他忽然在美梦中醒转的原因。

他因此感到痛苦:蝴蝶是美好的,但他不是蝴蝶,蝴蝶越美好,就越跟他没什么干系。

他因此感到愤怒:我为什么不是蝴蝶?

他没有触须。

他没有翅膀。

他没有能飞的条件,空有想飞的意志。

空空的空气中,横亘着天堑,这空气在蝴蝶是桥,在他是绝壁,他飞不过去。

彼岸世界近在咫尺,但他就是过不去。

庄子问蝴蝶:“你为什么如此轻盈?”

蝴蝶说:“我不是轻盈,我也很沉重,但我很灵巧。”

庄子说:“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的灵巧?”

蝴蝶一笑:“既然叫灵巧,那就只有自己知道,怎么说得出?”

庄子说:“你就随便说说吧!”

蝴蝶于是说:“我一开始并不是蝴蝶,我是一条虫,困在我母亲给我的枷锁般的温室里。我闷、我热、我长大、我挣扎、我用头钻出了壳,我扇动翅膀飞向大空。孩提时我压抑越大,长大后就越能飞翔。”

庄子打断它说:“你说得太笼统,请具体描述你打开翅膀的那一瞬间。”

蝴蝶歪着头,仔细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的头一伸出壳外,马上有一股新鲜空气帮我洗脑,呵,这是上帝的灵,是宇宙的元气,它占老而新鲜,无所不在。我触电了,通灵了,头颅被过电后,马上变得勇敢。我奋力冲飞,不觉就跃向天空。翅膀?不,我不知道我有翅膀,我全身都在飞,翅膀只是起辅助作用。因此,起飞的关键并不在于翅膀,而在于你的头颅是否过电。”

庄子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

蝴蝶接着说:“我打开翅膀的那一瞬间,一个隐秘的世界也打开了。我包裹着它,劫持着它,飞向更远。我扔下它,抛弃它,它反而更欢畅,向我匍匐,向我膜拜,向我奉献,由我践踏。”

庄子说:“你的翅膀轻轻划破空气的沉寂,沿着一道震荡的微波前进,深入一个深邃的光圈,你的翅膀是倾斜的,沿着一个缝隙走,走,走,一直走到一个极宽阔的所在。那里风极大又极柔,那道灵、那股光、那阵风永远在那里鼓鼓地回旋着,你一旦飞到这里,就是不动也在飞翔,你不会再掉下去。从此你想飞就飞,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更可贵的是,你明白了飞翔并非最高的意义,因此会飞翔后你反而更多地停留在枝头,笑看那些忙着学飞翔的孩子们。”

蝴蝶说:“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庄子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蝴蝶,而我不是?”

蝴蝶说:“什么叫蝴蝶,什么又叫你?”

庄子指了指它的身体,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蝴蝶越发好笑了,冷不防向庄子飞过来。庄子“哎呀”一声,来不及躲开,就被蝴蝶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怀中。他立刻觉得窒息过去,恍惚中他还在祷告:“我的神啊,我现在就归向你!”

醒来时的庄子,明白了自己原本就是一只蝴蝶。

既不是蝴蝶变成我,也不是我变成蝴蝶,而是我与蝴蝶一同化去,因为有那灵,飞翔就是自然的事了。

至于自由,已经不是问题。

我宁愿不要那自由,也要在神的牧养下快活一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讲自己的这个故事,是在主动现身说法,告诉我们通往自由之途只能是做梦,梦醒后一切照旧。自由是不存在的,丢掉自由,才会获得自由。蝴蝶不是为蝴蝶活着,蝴蝶是为花活着。人不是为人活着,人是为道活着。

谁在梦蝶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齐物论》

我们完全有能力做梦的主人,控制这个体内的魔鬼有限发作,甚至不发作,从此做一个真实的人。方法就是如《心经》所言:“心无挂碍,故远离一切颠倒梦想。”庄子梦蝴蝶,只梦一次就把它放飞走远,永不再回。

你以为你在活着吗?不,你在做梦!

庄子说:“至人无梦。”意思是至高无上的真人是不做梦的。庄子这么说显然是把梦当做一种不好的东西来看。有梦则不得为圣人,圣人就应该无梦。看来梦确实不是好东西,因为它妨碍人过真实的生活。

既然梦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做?这是因为做不做梦由不得人。

梦是霸道的,它想来就来,根本就不需要谁的同意。就这样,我们的大脑变成了梦的跑马场,经常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更可怕的是,梦走时还对我们作出种种显示,等于在说:

“我还要来!”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梦把人淘空,这是其一。

梦把人占据,这是其二。

梦把人废掉,这是其三。

梦有以上三害,堪称人类第一天敌,一般的人已经知道做梦伤身体、再警觉一点的人则清楚知道只要你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就会永远生活在迷茫、困惑中。

庄子通过自身的体验意在指出:梦境与现实容易混淆,稍有不慎就会搞错,你以为你活着吗?不,你在做梦。做梦不能叫活着,只能叫假活。

人的生命有三种基本形态:

一、正常活着。

二、假性活着、隐性活着,即做梦。

三、枯木死灰。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个正常活着的人,人们不是在做梦,就是枯木死灰。这样肯定不对头。

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这个梦恐怕有隐喻,恐怕是一个性梦。蝴蝶者,采花之物也。原来庄子也和所有的男人一样,做梦采花去了,醒来空自伤感,恨不得那不是梦。但即使那不是梦,又有多大意义呢?庄子也知道那没多大意义,所以自嘲了一番,舍梦而前行。

庄子是个达人。他在妻子死去时鼓盆而歌。没了老婆老是梦见美女,但立刻又醒悟这无意义,所以晚期的庄子基本上无情欲了,终于修仙成功。并不是说不该有情欲,而是说该有时就该有,那段时期过去就别再勉强,好养足精神干别的。

李商隐写了一首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其他几句我们暂且不管,只需要看它的第三句就可以了,“庄生晓梦迷蝴蝶”,讲的就是庄子的事。李商隐用了一个“迷”字,还算准确。但庄子毕竟是高人,只迷了一下,没有永远迷失,很快就觉醒。

李商隐最后写道“只是当时已惘然”,指出不但做梦是惘然,就连当时的实境也是惘然的,还算懂庄子。孔明也有两句诗写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是个有来头的人的说法。孔明认识到我们做的不是小梦,而是一个春秋大梦。梦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系统,比天空还空,比大海还大,吃人不吐骨头,非常贪婪凶恶。先觉者先获救,后觉者后获救,不觉者无疑死定了。

孔明“平生我自知”,很好,他清楚自己是谁,用“我”来抗衡“梦”,因此不畏一切梦。说到底,梦虽然厉害,也要依附于人。人为主而梦为客,绝非梦为主而人为客。

李后主如此写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他完全搞错了,怎么会“小知身是客”呢?可见李后主完全迷失了自己,难怪会亡国亡家亡身。

我们完全有能力做梦的主人,控制这个体内的魔鬼有限发作,甚至可以让它永远不发作,从此做一个真实的人。我有个可行性方案供大家参考,那就是依照《心经》所言:“心无挂碍,故远离一切颠倒梦想。”不错,只要我们“心无挂碍”,随时“放下执著”,就可以远离梦魔。这样,我们就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做一个真正的人、纯粹的人。正如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我就是整个宇宙,我生我死,都在我里面,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讲究是一种高姿态,它表明我已不在乎,或我已能控制。

老子说“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就是与世俗打成一片。深入其中,才能做世界的间谍:游刃于时空之中,穿梭于存在之外。道虽然“没有开始”(没有起源),但可以是“万物之宗”。

《圣经》上说:“我的东西难道不可随我的意思用吗……这样,那在后的将要在前,在前的将要在后了。”意思与老子相同。

没有什么不可以。人如果无为而活,那么事事走在人前。本来有问题的也没有了。早上我写作的时候,窗前开来一台拖拉机,大约是邻居要在门前砌一个石台。拖拉机在我跟前突突突地响,我的太阳穴与心脏也不由跟着它突突突地跳,我没有烦也没有怒,静静地起身上厕所,上完厕所浇浇花,过一会儿拖拉机也就开走了。

多么好的随便啊,它真能解决大问题。

没有什么不可以,太在乎了就不可以!

梦三觉五

什么是梦三觉五?

“梦三觉五”就是做梦做三回,觉醒要五次。

人生的梦会做三次。

第一次梦见自己飞上天,去海边。这是儿童时期天真的梦。

第二次梦见自己中状元,当大官,天下美女来相伴。这是青年时期名利的梦。

第三次梦见阎王来接,你在梦中挣扎,大汗淋漓醒来。这是老年时期死亡的梦。

有此三梦,就有五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