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没阴影,自然就博大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老子·二十八章》
知道光明,却又坚守黑暗,黑白同体,阴阳转化,熟知这道就可以为天下范式。知白守黑即投身光明却又不越过黑暗这道线,完全在光明里,就会被光明吞噬。一半泡在黑暗里,一半沐浴光明,才有真正的光明,是人生之大境界。
张栻《晚晴》:“昨日阴云满太空,眼前不见祝融峰。晚来风卷都无迹,突兀还为紫翠重。”
先介绍一个张拭。张栻是南宋理学家,在当时与朱熹、吕祖谦合称“东南三贤”。其实张栻是我们四川人,后来才迁到湖南衡阳去的。张栻的学问比朱子还大,大在哪里?大在他不像朱子一样满脸神圣。朱子说“理”就说“存天理、灭人欲”,张栻说“理”则说“理之自然谓之天”,意思是说“理”来自自然,是天然一段元气。也就是说天下人同一理,断无天理、人欲之分。张栻与朱熹曾多次辩论,有过历史上有名的“鹅湖之会”。
张栻的诗也好生了得,一句“晚来风卷都无迹,突兀还为紫翠重”,就盖过了朱熹的名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朱熹说的“源头活水”其实是死水一潭。但见死水,哪来活水。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看朱熹的一生,就知道是个糊涂虫。朱熹当国家危亡之际,消极抗金,在宋高宗、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四朝为官,死了被封为太师。朱熹曾镇压农民起义,哲学上杂七杂八,自以为大家,其实全抄禅家、道家以及儒学之漏。说朱子是个学问家、通家完全说得过去,但他做人做学问实在不如张栻。
张拭此诗坦荡自然,暗而复明,幻归于真。讲乌云密布,遮蔽青山,但一阵风吹来,乌云散去,青山依然是青山。
张栻说的“风”不同于朱子说的“水”。朱子说的“水”乃是外在的水,因此必会融为浑水、死水。张栻说的“风”乃是内在的风,是一股自然元气在未失天性的人内部运动的结果。我在《庄子改变一生心态》中讲“鲲待风而为鲲”时讲错了,鲲也好,人也好,那乘风而起的“风”不是外面吹来的风,而是我们内在的风——生命的自然跃动。
有这风一吹,乌云化为乌有,青天朗朗,青山历历。在我眼前,山河大地何等干净。
人生博大如斯,自然解脱。但须知:
博大不是大,而是干净。
你只要心里没阴影,自然就是博大的。
魔鬼说——
像地狱一样博大。
天使说——
不再追求大,你会真正的大。不再博爱,你会有真正的爱。博大不是大,是干净。心里没阴影,自然就博大,心里没地狱,自然就是天堂。
老子说:“有生于无。”当然无胜于有。朱熹口口声声说“有”(为有源头活水来),不如张栻说“无”(晚来风卷都无迹)。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蹊。为天下蹊,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则为官长。是以大制无割。
——《老子·二十八章》
人分男女,兽分雌雄,阴阳交配,缺一不可。在阴求阳,在阳求阴,这就叫“知雄守雌”,这是天下正道。既然是天下正道,就不要离开它,就可以回到婴儿状态。婴儿虽有性别,其实都是柔弱的,其性属阴。同样地,道分阴阳,也分黑白,也就是光明与黑暗。心知光明的所在,又不抛弃黑暗,这是天下的法则,可不能出差错。黑白阴阳,阴阳黑白,它们越转越快,最后混为一色,也就是最开始时的一团白,也可以说是一团黑,总之是一个空圈圈里包含一切,这,就是无极。无极就是无边。大道有什么边呢?没边,没际,不离,不遇。好像有,却没有。好像没有,却又有。没有指看不见,有指摸得着。我再回来说人,人应该知道什么是爽,什么是不爽,荣辱之外,才有真的荣光。这是天下人的命根,衣食所在。充衣足食,好像一根没被修剪的树享受大自然的雨露。树被砍、被断、被削、被雕琢,最后被制作成器物,为人所用,这也正常。只是天性一经砍伐,就所剩不多了。这种伐人天性的人世上称作贤人、能人,国君把他用作官长,因为他懂怎样统治人。但这不是我说的统治,我说的统治就像太阳统治阳光,大海统治水,天空统治空气!因此我说:真正的统治是不伤人天性的。
“蹊”,道路。“天下蹊”,天下的道路。
“常德”,即常得,经常得到,不离不弃。德通得。
“天下式”,天下的范式、法则。
“不忒”,不偏差、无缺失。忒,音te,差失。
“天下谷”,天下的粮仓。谷,饭。
“朴”,未经修剪砍伐的原木。
“器”,器物,有用之物。
“圣人”,此处指国君。
“大制无割”,最好的统治不伤人天性。“大制”,最大最好的制器方式,即以原木为器,以朴木为形,以整木为用,老子在此比喻不伤害人天性的统治。“不割”,不伤害、不分割。
老子这段话讲人类不能因为追求光明就毁了天性。追求光明没错,但黑暗是人生存的必需。
种子不泡在黑暗的土里,不能发芽。如果一个人的五脏六腑都暴露在阳光下,必是死尸。黑暗是内核,光明是外衣,这样人类才不自毁天性。
深洞里的蝙蝠,害怕光明。
夏天里的农夫,最爱凉荫。
庄子说虎狼有爱心
宋国的太宰荡向庄子问仁。
庄子说:“虎与狼也有仁爱之心。”
太宰荡说:“怎么说?”
庄子说:“虎狼也可以父子相亲,怎么不仁呢?”
宰太荡说:“请问最高境界的仁。”
庄子说:“最高境界的仁就是没有亲。”
太宰荡说:“无亲便无爱,无爱便无孝,最高境界的仁爱就是不孝吗?”
庄子说:“不是,最高境界的仁是互相尊重,孝不足以说明它。”
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日:“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日:“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
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
庄子这个故事借虎狼说仁,寓意有二:
一、仁本是天地之道,本来就有的,用不着人去推销。
假如一个人到处推销太阳月亮,岂不是很可笑的事吗?
虎狼本天生,在虎狼身上当然也有仁。这不用惊奇,也不用反对,反对无效。
二、越是虎狼,越有爱心。
你看一窝狼崽,成活率比人还高,为什么呀?因为母狼有爱心,公狼有杀心。当这公母二狼各司其职,一个外出杀羊杀鹿,一个在家哺乳,小狼就健康成长,从此人间又多了一窝祸害。
同时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越有爱心,越是虎狼。一个人虎狼成性,就可以熟知仁义之道,这样他杀人就方便,并且有名。
华而不实什么也得不到
做事要重结果,不能图好看。
老子说:“大丈夫居其实,而不居其华。”
意思是要果实,不要花;要结果,不要好看。华就是花,花是好看的,但光好看没用。与其要无果之花,不如要无花之果。
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归宿,婴儿一生下来就寻找归宿,有归宿则一生有爱。
《圣经》上耶稣举例说:“一个人有一棵无花果树,栽到葡萄园里。他来到树前找果子,却找不着。管园的人说:‘主啊,今年且留着。以后若结果子便罢,不然,再把它砍了。’”
无花果一定是没有花的,并且不一定有果子。人生就像无花果,就这么残酷,所以为人一定要“居实不居华”。
做事要重结果,不能图好看。
世上最好看的莫过于海市蜃楼,但风一吹就不见了。
好看的都是幻影,最好看的最虚幻。
有个西方男子,听说东方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女,就万里迢迢去东方。他也曾在耶路撒冷见过一个蒙着美丽面纱的姑娘,他满心欢喜地追过去,姑娘却走进了犹太人的教堂里。这个西方人进不去,他只有在教堂门外等待。教堂的礼拜终于结束,人们潮水般涌出来,那个姑娘早就消失在人海里。
这个西方人又来到印度,他在泰姬陵前看见一位少女裸着肩膀,披着轻纱骑在大象上随商队走过,仪态万千。这个西方人赶上去,却被沙子迷了眼,等他再睁眼时,只听到大象脖子上的铃声传来。
他又到中国,又到日本,又到韩国,每到一处他都有发现,但每到一处他都得不到。他只有又回到西方,和一个本地女孩结了婚。在婚礼上他向大家说起了自己这段经历,最后得出结论说:“我绕了一大圈,原来最好的就在我身边。”
正是这样,人不能因为梦丢了自己。越是好看的,越是消失前的幻影。不如平常些,普通些,可以长久。灌园老人怒斥子贡太有机心。
子贡南游楚国,经过汉水看见一个老头取水浇地,用力多而见效少。
子贡说:“你何不用机械,一天可以灌溉一百亩菜畦,用力少而见效多?”
老人面起怒色而讥笑说:“有了机械必出现机巧之类的事,有机巧之类的事必出现机变之类的心思,有机变的心思便不能保全纯洁空明,不能定心神,心神不定便不能成道。我并非不知如何取巧,只是感到羞辱而不愿去做罢了。”
子贡满面羞隗,低声不作答,回去告诉孔子。孔子说:“他们是修习混沌的道术中人,善于自我修养,调理精神,却不善于治理外部世界,这样的人你怎么能不感到惊讶呢?”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滑滑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日:“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
为圃者愤然作色而笑日:“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
庄子这个故事借灌园老人教训子贡一事,教训了天下人不要起机心。
机心即欺心。
人欺人不可怕,自欺可怕。人一自欺就自迷心窍。
欺心之起,在于爱占便宜,想走捷径。世上确实有捷径,它一条直道就把你送上路了。
捷径让人早死早败。
机心让人心中如转轮,日夜煎熬。如不加油,轮子就卡在心头。如果加油,心中就随时如奔跑、崩溃。《红楼梦》上说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即此。
把遗憾留给自己,把完美留给别人
绝学无忧。
——《老子·十九章》
人生太多的遗憾你怎么处置?答案是:不处置!让别人去完美吧,什么也做不成我还是我自己。最高的学问让人无忧无虑。绝学其实就是让人绝望的学问。真理都让人绝望,因为它太真实残酷了。
我们来看苏东坡的另一弟子张耒写的诗《对莲花戏寄晁应之》:
“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瑶柄。人间万事苦参差,吹尽清香不来摘。”
“人间万事苦参差,吹尽清香不来摘”张耒这两句诗原是写莲花的,讲一朵莲花无人来摘的悲哀。张耒由此大叹人的一生莫不如此,你以为有可能的事往往完全没可能,你以为一定会发生的事往往不发生。
请一定把遗憾留给自己,把完美留给别人。也即:把失败留给自己,把成功留给别人。或:把冷清留给自己,把繁华留给别人。
你都这样了,这个世界还拿你有什么办法?人生最大的解脱莫过于放弃。放弃一切才能得到自己。
魔鬼说——
我有信心摧毁你的信心。
天使说——
我的信心并非源于成功,而是源于失败。失败都不能击倒我,成功更不能阻拦我前进。
最高的学问让人无忧无虑,那就是一心向道。只有道才能解决人的问题。我问你,说话奉承与说话反对,隔多远?善与恶,又隔多远?其实都差不多。喜欢善,讨厌恶,这是走歪了。不过,人家害怕的,你也不可不害怕。比如恶,人人害怕恶的东西,还是自有道理。荒唐啊,这一切没个终了。我看见人群熙熙攘攘,好像在享受大祭过后的祭品,又好像去登春台玩耍那样开心。我呢,早把这些看淡了,一切没反应,好像婴儿没长大,不懂事。我给人的感觉很闷,好像无所归属。其实哪里是这样,我只是不随波逐流而已。大家手中都紧紧地抓了很多东西,用都用不完,只我一人什么不抓,什么也没有。我嘛,就是一个傻瓜的心,喜欢单纯。俗人们前途一片光明,我只愿意沉没在昏暗中。俗人们笑喳喳,我宁愿一人独处。我的一生就像在大海上,漂漂荡荡,无所止息,我一切任其自然,就把自己当一个浮瓶得了。大家都有好结局,只有我顽固到底。我与大家都不一样,而最看重在大道中寻求人生的真谛。
老子的“绝学无忧”,主要有三层意思:不随众人;要做婴儿;要做傻瓜。三层意思层层递进,最后推出结论:投身大道,人才可能真正无陇无虑。
楚狂接舆说治人不如治己
肩吾拜见接舆。
接舆说:“过去你老师给你说了些什么?”
肩吾说:“他告诉我,做国君的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意志制定法度,人民谁敢不听从?”
接舆说:“那是骗人的做法。圣人治理天下,不用法度。圣人先正自己而后改变他人,任人各尽所能就是了。治人不如治己,治己甚有乐趣!”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日:“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日:“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
庄子这个故事讲治人即欺人,治天下即欺天下。
治人不如治己,自己是自己的,随便你怎么折腾也没人管。好家伙,你没把自己收拾好,反去收拾别人,那别人是随便让你收拾的吗?
治人必丧人丧己,治己则得人得己得天下,整个世界通过自省、自悟、自为、自美,从而都是自己的。
沙子不用去治河,把自己冲刷干净就可以了。
河不用治海,流到该流的地方去就可以了。
海不用治天,它与天空搞好水循环就可以了。
天也没想过要治人,它的风雨雷电全是不得不为之的自然现象,压根与人无关。
因此,你也不要想一天到晚怎样去整人害人,或帮人助人了,歇歇吧你,别装上帝了,踏踏实实做人才会活出滋味。
不必忌恨他人
仇视是一种胆怯,真正勇敢的人温和。
老子说“天地不仁”与“圣人不仁”。这话指出这个世界根本上是冷酷的,残忍的。只有认识到这一点,人才希望,用冷酷战胜冷酷,用更大的残忍消灭残忍。
《圣经》上耶稣说:“在世上你们有苦难,但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胜了世界。”意思同此。
老子说:“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玄牝”就是天地总开关,宇宙大阀门。“玄牝”是什么呢?就是连接母亲与婴儿的子宫。老子说的“道”,就是阴道。《老子》全书讲母亲与婴儿的地方特别多,意在指出我们这个“子世界”与“母世界”的关联。人要求幸福,须知前世。《圣经》上耶稣说:“我从父出来,到了世界,我又离开世界,往父那里去。”此处的“父”是宇宙总法则,其实就是“母”,父母同体而多元。老子说的“以顺众父”,揭示了“父”(法则)有很多个,都要顺从。
人以叛逆始,以顺从终。又以残酷始,温和终。
苏东坡对明月和尚说:“听说道家有尸解之说,通过自残身体来获得身心解放。”
明月和尚说:“我不知道啊。你听谁说的?”
苏东坡说:“我听王安石说的。”
明月和尚说:“那你就去找王安石吧。”
苏东坡沉默了,因为正是王安石把他贬到了距京城千里之外的黄州。
过了不久,王安石的变革因严刑峻法而遭普遍反对失败了,王安石本人也被皇帝处死。苏东坡得知这消息,写诗叹息道:
“残人若己终无益,荆公原来是商君。”
诗中苏东坡把王安石比作商鞅,指出他的做法太残酷,以致事与愿违。
从此苏东坡做人温和起来,连明月和尚都夸他是个好居士。
人镜相逢
第一次,人恨镜子。
人问镜子:“你是谁?”
镜子问人:“你是谁?”
人说:“我是某某。”
人生气了:“别跟我学。”
镜子生气了:“别跟我学。”
人真的生气了,就把镜子砸碎了,得意地说:“哼,看你还学不学?”
破碎的镜子依然是镜子,它依然说:“哼,看你还学不学?”
人无计可施,只好逃走。
第二次,人爱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