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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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姊妹易嫁

掖县的毛相国,原本家里很穷,父亲常给人家放牛。当时,本县有个姓张的大户人家,在东山的南面新开了块墓地。有人从那墓地旁边经过,听到坟墓中有呵叱声传出:“你们赶快搬走,不要长期混占贵人的宅子!”姓张的大户听到人们传说此事,起初也不大相信。事后,他又接二连三地梦见有人警告说:“你家的墓地,本是毛公的风水宝地,怎么能长期借住在这里?”从那以后,张家不吉利的事时有发生。有人劝他把坟地迁走,说这样可以逢凶化吉。张家听从劝告,把坟地迁到别处去了。

一天,毛相国的父亲又去放牛。在路过张家的旧墓地时,突然遇上了大雨,便躲进废弃的墓穴中避雨。随后,雨越下越大,奔腾咆哮的洪水灌进了墓穴,竟把毛相国的父亲淹死了。那时,毛相国还是个孩子,他母亲亲自跑到张家,想讨一小块地方,埋葬孩子的父亲。姓张的问了他们的姓名后,大为惊异。接着,他又跑到毛相国父亲淹死的地方看了一下,发现老头死去的地方恰好是正当放棺材的位置,更惊奇了。于是,就让毛母在原先的墓穴里安葬了自己的丈夫,并要她把儿子带来。安葬完,毛母领着儿子到张家拜谢。姓张的看到孩子,十分高兴,就把孩子留在家里,教他读书,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又请求把大女儿许配给他作妻子。毛母不敢答应这门亲事。姓张的妻子说:“既然我们已亲口将女儿许配给你儿子,又怎能中途变卦呢?”听了这话,毛母才答应了。然而,张家的女儿却非常地瞧不起毛家,对这门亲事的不满和怨恨情绪时常流露出来。有人提到这件事,她总要捂上耳朵。还经常对人说:“我死也不嫁给放牛人的儿子!”

到了迎亲的那一天,新郎已经入了席,花轿车也停在张家的门口,而张家大女儿却还在用衣袖捂着脸,对着墙角哭哭啼啼。催她梳妆,她不动弹,怎么劝,也不听。一会儿,新郎告别要走,喧天的鼓乐立刻吹打起来,张家大女儿还是眼泪不断而头发蓬乱。姓张的要女婿再等一会儿,他亲自进屋去劝,女儿流着眼泪,就像没有听见一样。父亲大怒,硬逼着她去上轿车,她哭得越发厉害了。父亲见状一时也没了办法。就在这时,又有家人来报告说:“新郎要走了。”父亲急忙跑出去说:“梳装打扮还没有完毕,请再稍等一下。”说完后,又跑进屋里劝女儿。父亲进进出出,不停地往来于女儿和女婿之间,脚步一刻也没有停下过。又过了一会儿,事情变得更加紧迫了,而大女儿到底也没有回心转意的样子。父亲没有办法,急得几乎要去寻死。

这时候,张家二女儿在旁边,对姐姐的做法很看不惯,她也帮助父亲苦苦地哀求姐姐,劝她梳妆打扮。她姐姐生气地说:“小妮子!你也学着别人的样子跟我罗嗦!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呢?”妹妹说:“父亲当初并没有把我许配给毛郎。如果真的把我许配给了他,又何劳姐姐来劝驾呢?”父亲听她的话说得爽快,便私下里和她的母亲商量,要以妹妹代替姐姐。母亲随即就来征询二女儿的意见:“那个忤逆不孝的丫头不听父母的话,我和你父亲想让你代替姐姐出嫁,你肯去吗?”二女儿爽快地回答道:“只要是父母叫女儿出嫁,即便是嫁给乞丐,女儿也不敢推辞,再说怎么见得嫁给毛家儿郎就一定会饿死呢?”父母听了她的话,非常高兴,就用她姐姐的嫁妆把她打扮起来,匆匆地登上花轿车,打发走了。

张家二女儿过门以后,和毛郎非常和睦融洽。让毛郎略感不足的是,张家二女儿过去害过秃疮病,头发有些稀疏。时间长了,毛相国慢慢地知道她是替姐姐嫁过来的,更加以为知己而感激她。

过了不久,毛相国考上了秀才。又到省城参加乡试,要经过王舍人店。店主人先前曾梦见一个神仙对他说:“早晚有毛举人要来,此人以后将会解救你脱离苦难。”因此,店主人一早起来后,专门仔细察访从东边来的客人,等接到了毛相国,十分高兴。他供给毛相国十分丰厚的吃穿住等一应生活用品,而且一文钱不收,只是把睡梦征兆作为重大寄托。毛相国也更加自负,心想:妻子的头发稀稀拉拉的,将来肯定会被达官贵人所耻笑,等到富贵之后,应当休了她重娶一个。不久,考试结束,张榜揭晓,毛相国竟名落孙山。他垂头丧气地踏上了返家的路程,烦恼得对自己的前途悲观失望。因为心中有愧,怕见店主人,没有再走来时的道路,而是绕道回到了家中。

三年以后,毛相国又去应考,店主人仍像先前一样迎候、款待他。毛相国说:“你当初说的话没有应验,我很惭愧,白让你侍奉了一回。”店主人说:“只因你暗中想换个妻子,所以被阴曹地府除去了举人的功名,又怎么能说是我的梦不灵呢?”毛相国吃惊地询问原故。原来店主人与他分别后,又梦见了那个神仙,毛相国的心思就是那位神仙告诉他的。毛相国听了,又后悔又害怕,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店主人劝他说:“秀才应该自尊自爱,最终能够考上举人的。”没过多久,毛相国果然考中了第一名举人。而且,他夫人的头发也随即长了起来,乌黑发亮似浓云一般,更增添了妩媚。

张家大女儿嫁给同乡一个有钱人家的儿子,很是得意,而且自视甚高。没想到丈夫是个行为放荡、好吃懒做的花花公子,殷实的家业渐渐被他坐吃山空,家境逐渐衰微,房里空空,连锅也揭不开了。姐姐听说妹妹成了举人夫人,心里更加惭愧后悔。姐妹俩在路上相遇,总要想法避开。过了不久,姐姐的丈夫死了,家里更加破落。紧接着,毛相国又考中了进士。姐姐听说了,更加悔恨,一气之下,竟出家当了尼姑。等到毛相国以宰相身份回到故乡时,她又强迫一个小尼姑前去问候,希望能得到一些馈赠。小尼姑到了府上,相国夫人赠送给她若干匹绫罗绸缎,把银子夹在里面,而小尼姑并不知道。小尼姑将东西带回去交给师父。师父大失所望,气愤地说:“给我一些金钱,我还可以用来买柴买米;像这种礼物,我要它有什么用!”于是又叫小尼姑将东西送了回去。毛相国和夫人感到很奇怪,打开绢帛一看,银子还在里面,才明白她退回东西的意思。于是拿出银子笑着说:“你师父连一百两银子都消受不起,哪能有福分跟我这个老尚书。”随即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小尼姑说:“拿回去作为你师父的生活费用,给多了恐怕她这命薄福浅的人难以承受啊!”小尼姑回到庵里,将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师父。师父默默无言,只是不停地叹息着。回想自己一生的所做所为,总是颠倒黑白,避美就恶,又难道是由于别人?

后来,店主人因为一桩人命官司被投入大牢,毛相国极力为他解脱而免罪释放。

异史氏说:“张家的旧墓,成了毛家的风水宝地,这事也够奇怪了。我听当今的人说起大姨夫作了小姨夫,前解元作了后解元的玩笑话,这事难道是聪明狡猾的人能算计得到的吗?唉!那主宰人生的苍天,早已没什么可问了,为什么到了毛公这里,却又这么灵验地有了回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