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45671000000047

第47章 狐谐

万福,字子祥,博兴县人,从小攻读诗书。家里虽有一点产业而命运不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取得秀才资格。乡里有个陋习,即常常选报富裕人家的人充任里正,忠厚善良的人家往往因此被弄得倾家荡产。碰巧,万福也被推荐充任里正这个差事。万福非常害怕,便逃跑出走,到了济南,租了客房住下来。

一天夜里,有个私奔的女子到来,长得很漂亮,万福十分高兴,就和她住到了一块儿。万福问女子叫什么名字,女子自称:“我实际是狐狸,但不会伤害你的。”万福非常喜欢她,也就不怀疑。女子嘱咐万福不要和别的客人住在一起。从此,她每天都来,与万福同床共枕,相处在一起。万福所需的日常生活用品,没有一件不是狐女带来的。

过了不久,有几个老相识不断地来拜访万福,常常要住上一两天才走。万福很讨厌他们,但又不好意思将其拒之门外,不得已,把实情告诉了他们。客人都希望一睹狐女的仙姿玉貌,万福便把客人的要求告诉狐女。狐女对客人说:“看我干什么?我是跟人一样的。”听她的声音,清脆婉转似在眼前,四下张望,又不见她的身影。客人中有个叫孙得言的,善于开玩笑,一定要叫狐女出来,说:“听到你娇滴滴的声音,我已魂飞魄散了。你又何必吝惜芳容,叫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空自相思呢?”狐女笑着说:“好孝顺的孙子!你想给你的祖奶奶画画像吗?”客人听后都笑了。狐女又说:“我是狐狸,让我给客人讲讲狐狸的故事,不知愿不愿听?”众人都表示愿听。

狐女说:“从前有个村子,村里有个旅店,旅店里有一群狐狸,常常出来作弄旅客。来往的旅客都知道此事,因而互相告诫不要住这家旅店。半年了,店里冷冷清清。店主人愁得要命,因而非常忌讳别人说狐。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远方客人,自称是外国人,看到这个旅店就投宿。店主人很高兴。他刚把客人让进门,便有一个过路人悄悄地告诉客人说:这家旅店有狐狸。客人害怕了,告诉店主人要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店主人极力辩解,说那是胡说八道。客人这才住了下来。客人进了卧房,刚要躺下休息,就有一群老鼠从床下钻了出来。客人大惊,急忙跑出屋子,高声叫道:有狐狸!店王人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客人埋怨道:狐狸窝就在你的店里,你为什么还骗我说没有?店主人又问:你见到的狐狸是什么样子?客人说:我刚才看见的是细细的,小小的,不是狐儿子,也一定是狐孙子!”

狐女的故事讲完了,满座的客人也被逗乐了。孙得言说:“既然不肯让我们见一面,我们也就不走了,留在这儿过夜,让你们做不成云雨巫山的美梦。”狐女笑着说:“你们在这里留宿也没关系,但如果有冒犯,请不要放在心上。”客人害怕她恶作剧,就都走了。然而,每隔几天,他们总还要来一趟,以讨得狐女一阵笑骂。狐女非常诙谐,每说一句话,都能让客人们笑得前仰后合,就连最善于开玩笑的人也逗不过她。因此,客人们都戏称她为“狐娘子”。

一天,万福置办酒席宴请宾客。万福坐了主人的位子,孙得言和另两位客人分坐在左右,上席放了一个坐榻,请狐女屈就于此。狐女推辞说她不会喝酒。大家请她坐下一块聊天,她答应了。酒过数巡,大家投掷骰子玩起一种叫“瓜蔓”的酒令。有个客人正好碰到瓜色,应当喝酒,他开玩笑似地把酒杯移到上座前说:“狐娘子的脑子太清醒了,就请你暂且代我喝了这一杯吧!”狐女笑着说:“我从来就不喝酒,但我愿意讲个故事,给各位助助酒兴。”孙得言捂着耳朵说他不愿听。客人们都说:“你如果骂人,就要罚酒。”狐女笑道:“那我骂狐狸怎么样?”大家说:“可以。”于是竖起耳朵听。狐女说:“从前,有一位大臣出使红毛国,戴着一顶用狐狸腋下皮毛做的帽子去见国王。国王见了这帽子很是奇怪,便问:这是什么皮毛?如此暖和厚实?大臣告诉是狐狸皮。国王说:这种动物我从来没听说过。狐狸的狐字怎么写?大臣一边在空中比划着写,一边解释:右边是一个大瓜,左边是一个小犬。”客人们又哄堂大笑起来。

坐在左右的是姓陈的两兄弟,一个叫陈所见,一个叫陈所闻。两兄弟见孙得言被狐女的笑话整得狼狈不堪,便说:“公狐狸到哪里去了,竟由着母狐狸在此撒野放毒,恶语伤人?”狐女说:“刚才的那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完,就被一群狗给咬乱了。请让我把故事讲完。那个红毛国的国王看到使臣骑的骡子,很是奇怪。使臣告诉他:这骡子是马生的。国王更加奇怪了。使臣说:在中国是马生骡子,骡子生小马驹。国王又详细询问原由。使臣说:马生骡子,是臣(陈)所见,骡子生小马驹,是臣(陈)所闻。”满座的人又大笑起来。众人知道说不过狐女,便相互约定:以后谁要带头开玩笑,就罚谁作东道主请客。

过了一会儿,大家的酒都喝到了酣畅淋漓处,孙得言又开起玩笑,对万福说:“我有一个上联,请你对出下联。”万福问:“上联是什么?”孙得言说:“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满座的人思来想去,没有人能对出下联。狐女笑着说:“下联我已有了。”大家支起耳朵听,狐女说:“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听了这下联,四座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孙得言恼恨地说:“刚才和你定下规矩,为什么又违戒?”狐女笑着说:“这回确实是我错了,但不这样,就不能对出确切工整的对子。明天我设宴,以赎我的过错。”大家相视而笑,也就不说什么了。

狐女的诙谐故事很多,一下实在难以说完。

过了几个月,狐女与万福一同回家。就要进入博兴县的地界了,狐女对万福说:“这里有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好久没有来往了,不能不去问候一下。天已经黑了,我带你到那里住一晚上,等到明天再走。”万福问在什么地方,她用手指了指前方说:“不远。”万福疑疑惑惑,因为这地方原来没有村落,姑且跟着她走。走了两里多路,果然看见一个村庄,万福从来没有见过。狐女上前敲门,一个老年仆人为他们开了门。进了门,又见千户万门,楼阁重叠,似大户人家。一会儿,见到了主人,是一个老头同一个老太太,向万福施过礼就坐下了。接着,主人摆出丰盛的宴席,以女婿之礼招待万福。万福就在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狐女对万福说:“我突然同你回去,恐怕你家里的人感到意外和害怕。不如你先回去,事先跟家里人说一声,我随后就到。”万福依了她的话,先回到家,把情况告诉了家人。没有多长时间,狐女也到了。她和万福说说笑笑,别人虽然能听见她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过了一年,万福有事要到济南去,狐女也跟随他一同前往。路上,突然过来几个人,狐女跟上去和他们交谈,十分亲热。随后,狐女对万福说:“我本来是陕西人,因前世与你有一段缘分,所以和你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现在,我的兄弟来了,必须和他们一起回去,不能侍候你到底了。”万福极力挽留,她不答应,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