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华国学百部——白话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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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竹青

鱼客是湖南人,不清楚他的籍贯是哪里。他家中很穷,科举落第后回家。没了路费自己又不好意思讨着吃,饿极了,暂且在吴王庙休息,向神拜祷。拜毕,出了大殿,躺在房廊下。忽忽悠悠地有一个人过来拉起他,将他引去见吴王,那人跪在吴王面前奏道:“黑衣队眼下缺一个士兵,可以让鱼客去补个缺。”吴王同意了,又授给鱼客一身黑衣服。鱼客穿上黑衣服后,突然变成一只乌鸦,振翅飞去。飞着飞着,见前面有一群同类,便飞入群中,与它们一道落在船帆柱上。船上的旅客见了,急着向上抛肉,乌鸦轰然振起,在空中接抢肉吃。鱼客也学着同伴的样子去做,不一会儿,就将肚子填得饱饱的。接着,他停驻在树梢上,想到混饱肚子竟如此容易,不禁得意洋洋。

过了几天,吴王可怜鱼客孤身一人,便给他配了一只雌乌鸦,名叫竹青。竹青来了后,和鱼客彼此相爱。鱼客每次取食吃,总是很驯服,没有防人的心机。竹青经常劝诫,但鱼客还是不听。一天,有满兵经过,用弹弓打中了他的胸部。幸亏竹青及时衔走他不致掉落下去被满兵捉去。这下可惹恼了群鸦,鼓动翅膀,激起水浪,波涛涌起,船只全部倾覆。鱼客受伤后,竹青每天觅食来喂养他,但鱼客因为伤势太重,最后还是死了。

猛然间,鱼客从梦中惊醒,见自己睡在庙中廊下。先前,来往庙中的人以为他死了;不知他是谁,摸他身上,见有温热,所以不时有人来查看。见鱼客醒转来,问起他为何睡在这里,鱼客如实告之,众人凑钱给他,将他送回家去。

三年后,鱼客又路过吴王庙,进庙中拜神。他设下酒食,呼唤鸦群下来吃。乌鸦们争相啄食时,鱼客祈祝说:“竹青如果在的话,应当让她到这里来与我见一面。”乌鸦们吃完后,忽喇喇飞走了。后来鱼客考中举人,回家时拜谒吴王庙,用猪、羊祭祀吴王之后,大设吃食,慰劳那些乌鸦朋友,又祝竹青一番。这天晚上,他投宿在湖村,在灯底下坐着,忽然几案前像有飞鸟飘落,仔细看去,是位二十岁左右的美人站在案前,娇声问道:“别来无恙么?”鱼客大惊,忙问女子是谁?女子嫣然一笑,款款地说:“你难道不认识竹青了么?”鱼客一听面前的女子是竹青,喜笑颜开,问竹青从哪里来。竹青说:“我如今成了汉江神女,所以回家乡的时间就少了。前些日子,乌鸦使者两次向我说起你对我的情意,心中感动,特地来与你相聚。”鱼客一听竹青此话,更加欣慰,两人宛如夫妻久别,非常欢恋。鱼客打算和竹青一道回南边家中,而竹青却想让鱼客随她一同向西,两人各不让步。等鱼客一觉醒来时,竹青已经起身了。鱼客睁开眼细瞧,见高堂之上烛光通明,竟不是在船中,便惊跳起来问竹青:“这是在哪儿?”竹青咯咯笑道:“这里是汉阳。我家也是你家,何必再南去!”这时,天渐渐亮了,婢女和婆子们摆上酒菜,在大床上放了矮几,夫妻俩斟酒对饮。鱼客问竹青:“我的仆人在哪儿?”竹青答:“都在船上呢。”鱼客担心船夫不肯久等,竹青说:“不妨事的,我会替你告诉他们的。”于是,夫妻二人日夜饮宴,鱼客也乐而忘归了。

船夫从梦中醒来后,忽然发现是在汉阳,吓得什么似的。仆人们不见了主人,也四处寻访,然而毫无音信。船夫见雇主失踪,想离开汉阳而去,怎么也解不开缆绳,无法,只好和仆人守在船上。

两个月过去,鱼客忽然想起应该回去了,便对竹青说:“我在这里,就会和亲戚们断绝了来往。况且你与我名为夫妻,而却不愿认家门,这可叫我怎么办好?”竹青说:“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去;纵然去了,你家里自有妻子,将会怎么对待我呢?不如让我住在这里,作为你的另一个家。”鱼客只是恨路途遥远,不能时常来此。竹青取出一件黑色衣服,对他说:“你从前穿的这件旧衣服还在这里,想我时,穿上这件衣服就可以来我这儿;你来后,我可以帮你解去乌鸦之形。”于是竹青命人设下酒宴,为鱼客饯行。

鱼客喝得大醉,倒头而睡。等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在船中躺着。再向外看,船仍在老地方停泊着。船夫和仆人也都在船上,他们突然间看见鱼客,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纷纷盘问鱼客到哪里去了。鱼客故意装出吃惊的样子,说自己一点也不清楚。鱼客见枕头边有个包袱,打开检看是竹青送他的新衣新鞋,那件黑色衣服也叠放在一起。再一摸,腰间系有一只绣袋,打开一看,里边尽是金银钱币。于是鱼客让船夫将船向南划去。到岸后,他重重地酬谢了船夫,向家乡方向而去。

回家后,几个月间,他一直念念不忘汉水上的竹青,便溜出家门,穿上黑色衣服。顷刻间,他觉着两胁下生出双翅,羽翼一张一合地凌空飞去。大约有两个时辰,鱼客已飞达汉水。他盘旋着向下看去,见江水中的一个孤零零的岛屿中有一群楼舍,便飞落下去。有一个婢女远远看见了,呼叫道:“官人来了!”听见喊声,竹青出来,命众婢女为鱼客松开衣服上的结子,鱼客只觉得羽毛砉然脱落,浑身轻松。竹青拉着他的手进入房中,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早晚要临盆了。”鱼客开玩笑地说:“是胎生还是卵生?”竹青道:“我现在已羽化为神,脱骨换胎,应该和从前有所不同。”过了几天,竹青果然生产,胎衣厚厚地裹着胎儿,像一只巨大的卵,将它弄破后,是个男孩。鱼客高兴极了,给孩子取名叫汉产。三天后,汉水神女纷纷前来贺喜,送来不少服饰珍宝,作为礼物。这些神女个个生得仙姿绰约,美不可言,均在三十岁以下。她们进房后,坐在竹青的榻上,用细纤的手指轻轻地按婴儿的小鼻子,说这叫“增寿”。等她们去了以后,鱼客问竹青:“刚才来的神女都是谁?”竹青说:“都是和我一样的神女。走在最后穿藕白色衣裙的,就是人们所说汉皋解佩故事中的神女。”

鱼客在竹青这儿住了几个月,便要回去,竹青用船送他走。那船不用帆和楫,飘然而行。到达岸边后,岸上已有人牵着马等他,遂上马归去。从此后,鱼客在两地之间来往频繁。

过了几年,汉产长得秀美可爱,鱼客对他喜欢得了不得。他的妻子和氏,因为没有生育,总是想见见汉产。鱼客便将此事告诉了竹青。竹青就准备行装让汉产跟随父亲一道家去,约定三个月以后让汉产回来。父子俩到家后,和氏见了汉产,喜爱得像是自己生的儿子,十来个月过去了,仍不舍得让汉产回去。突然有一天,汉产突然得病而死,和氏伤心极了,哭得死去活来。鱼客也丢魂落魄,急忙去告诉竹青。刚进门,见汉产光着脚睡在床上,顿时转忧为喜,闻竹青是怎么回事。竹青回答道:“你违约的时间太长了。我在这里想念儿子,所以招他回来的。”鱼客向竹青说明和氏爱汉产而恋恋不舍所致。竹青说:“等我再生孩子后,便让汉产回去。”

一年多后,竹青又产下一对孪生男女,男孩名叫汉生,女孩名叫玉佩。鱼客无比欣喜,领着汉产返家。后来,因为每年常常和竹青见三、四次面,极为不便,就举家迁往汉阳。汉产十二岁时,竹青认为人间没有佳丽之人,将汉产叫了去,为他娶了妻,才让他回来。汉产的妻子叫卮娘,也是神女所生。

和氏死了,汉生和妹妹玉佩,一起前来吊丧。和氏下葬后,汉生留了下来,鱼客带着玉佩走了,从此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