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佛祖在西天说经说法,百佛诸仙皆骑狮坐象聚会佛坛。看,坐象的普贤菩萨和骑狮的文殊菩萨陪奉左右,尊贵而端庄,严肃而安祥。大弟子阿难和迦叶,分立两旁,凝神注目,虔诚而恭敬,胁侍菩萨戴璎珞、约宅珂,亭亭玉立,耳若有闻,心似有思;护法天王,威武雄壮,一边张目观察外界;一边侧耳倾听圣音。十八罗汉分列两旁,井然有序,个个伸颈侧耳,唯恐漏听片言只语。
正讲问,佛祖忽然心里一动,知是三妙善在黄龙院正遭七魔八难。忙命药师佛平与十八罗汉回黄龙院不提。
且说跛脚尼姑踽踽而行,独自回院,疙疙瘩瘩,甚是不快。幸亏回院就碰上仙都令太太差人送来千金万银,才见钱眼开,咧开缺了门牙的偏嘴笑纳金银。整整一个下午,陶醉在金银之中,一切烦恼、羞辱、愠怒完全被金银一扫而空。竟在“静善室”内轻轻唱起多少年未唱过的山歌来:
我把那个钱树来摇一摇,
金满房来那个银满楼。
搂着那个阿哥说悄悄话:
带走金银为妹买顶大花轿。
我把那个钱树来摇一摇,
金银那个财宝满锅灶。
搂着那个阿哥细细嘱:
来的要迟那个去的要早。
她一边舒心地轻轻唱着,一边打开箱子。突然,那喉咙就被人掐住似的,一声不响了。
这那里是什么金银?金是黄土捏的,银是白土做的。她顿时象只没了气的懒哈蟆,瘫倒在圆楼上。
“上当了!”她突然从圆楼上跳了起来,扁着嘴唇,两腮鼓鼓的,象两颗在水里泡透了的柑桔。那公差早已走了,她立即叫来了三妙善,没头没脑地就是一顿骂:你这妖精,施得啥妖法,竟敢骗起佛祖神灵来!今生不得好死,下世不得超生!”
“阿弥陀佛!”三妙善弄不清她发的是哪路子火。
跛尼姑听三妙善念弥陀,更似在炉膛里添了一把火。把一箱子黄金往地上一倒骂道:
“睁开你那双眼瞧瞧,你写得好缘,金是黄泥坯子!你骗得了别人,难道也骗得了我?”
三妙善又是一声弥陀。只见满地黄灿灿、闪亮亮的金和银。
没等三妙善申辩,跛尼姑先自惊呆了,她明明看见是一箱箱的黄泥坯子,白泥碎土,怎么一忽几却又全是掷地有声的真金真银呢?
她生怕被别人看见抢走,急忙将整个身子伏在满地金银上,拼命往胸脯下抓挪着。连说话的功夫也没有,用手向三妙善挥挥,示意:没有你的事了,快走吧!
可是,当三妙善一走开,唉,明明是真金真银,只一刹间,却又全是些黄泥坯子,白泥碎土。
她想赶紧爬起来,去追回三妙善,被满地的黄泥坯子摔得跌了一跤又一跤,那个包着一层皮的尖下巴差点磕出血来。
她终于又把走出没多远的三妙善喊了回来,用那硬得象根干柴棒似的手拨敲着三妙善的额头吼开了:“明明是些黄泥坯子白泥碎土,你却要说成是金银,不知你那眼睛是怎么长的,我要一块一块,一粒一粒地塞给你吃掉!”
她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随手拣起一块就要往三妙善的嘴巴里塞。
可当她一拣在手,觉得沉甸甸的,再仔细一瞧,唉,她被弄懵了:怎么又都是些地地道道的金银?她以为自己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花了眼睛,忙擦了擦,伏在地上仔细地瞧着,嗅着,摸着。没错,金是金,银是银。她又支开三妙善,开始往箱里收拾着。
突然,她在金堆里发现了一张纸条,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善恶两字最难分,
小道此物却知心。
遇上恶者金是土,
碰上善人土是金。
要问是谁送此物,
步虚山上一了人。
跛尼姑看罢,急又打开一箱箱的金银。真是活见鬼,又全是一些黄泥坯子,白泥碎土。她知道自己受了道人的戏弄,却又那里去找这一了道人?只好把一古儿恼怒放在三妙善身上出气。
你知道这一了道人是谁吗?原来是金仙国的王子乌达尔。乌达尔求婚不成,百念俱灰,出家上了仙都步虚山。他渴饮仙水洞中仙水,饥餐紫芝坞上灵芝,夜宿参天玉柱峰顶,气纳自然精华,日聆步虚山下玉虚宫老道讲经,心领神会惮理,竟为得道道人。自号一了道人,为一了百了之意。
那日,急闻三步紧之令,所有尼姑和尚都得捐银给仙都令做道场。他早闻三步紧翁婿的恶迹,便趁此机会略施小法,体体面面地送去如此千金万银。三步紧将所有金银财宝都已搬往京都,唯独留下一了道人所送未运。县太太连看也未看,将此金银送往了黄龙院。
跛尼姑虽然恼怒,但再也不敢说这金银全是泥坯土料,因为她怕被人说成是恶人。丢掉又不甘心,被那些善良人拣去了岂不全是真金真银?藏起来,可又没用,在她手里只能是泥坯土料。唉,瞅机会将它倒龙潭里去吧!
她又把三妙善叫了来,假惺惺地道:
“三公主真是聪明绝顶的好姑娘,为我院干了那么多善事,那千金万银,我再细细看了,金是赤金,银是白银。将来用此金银修造龙母娘娘庙,真是胜造七级浮屠。三公主定能列入仙班佛门。三公主既能日洗五百衣裳,扫地擦桌更是易如反掌,我院每日本有数百杂役扫地擦桌,尚觉劳累不堪。我常惴惴不安于心,准备明日让他们休假一天。但地不可一日不扫,桌不可一日不擦,而污佛地,渎神灵。因此,望三公主再发慈善之心,为其代劳一日,需在晨时三刻扫完全院殿字楼阁,不可遗留一尘。扫地后,仍于一时三刻内擦完五百张桌子。做完两事,任凭公主休息。大慈大悲,修行修福,阿弥陀佛。”
跛尼姑说完,闭上眼,装着念经的样子,心里却想看那一箱箱的泥坯碎土和明日能否难住三妙善的事。
在寺院里,院主就是皇帝,她说了话就是圣旨。三妙善听了跛尼姑的吩咐,心里暗自叫苦,偌大一个寺院,要在一时三刻内扫干净,除非自己有分身法?她立即回房念经。往者,三妙善只要一念经,就没有忧愁,没有烦恼,忘记劳累,可以废寝忘食。可是今天,三妙善一打坐下来,刚念完经就闭眼合掌坐着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尽觉身爽神增,可睁眼一看,啊呀呀,怎么得了,竟是到了第二天的午时三刻。三妙善知已过了院主所限的扫地擦桌两事,心里十分懊恼,懊悔自己不该这般贪睡,竟误了念经扫地,如今却如何是好?世上虽然没有后悔药,可有经语能补救。三妙善赶紧又收思敛心,念起经来。
再说跛尼姑第二天一早就起了床,决心亲自督查三妙善扫地擦桌的事。她不信,这两件难事会难不倒三妙善。
于是,一到晨时,她就立刻先进入集福寺。
未进集福寺,就听见三妙善那轻轻声的念经声。进入一看,只见三妙善手握大扫帚,已进入了前面的灵座寺。
跛尼姑急急匆匆地看了一遍地,抓不出把柄来,忙又跟进了灵座寺,可当她刚进入灵座寺,却只看见三妙善闪出灵座寺的背影,早已向大雄宝殿走去。
跛尼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什么可挑剔的,忙又追进大雄宝殿,可当她刚进入大雄宝殿,却只听到三妙善抛下的一串诵经声。人已进入了罗喉寺。
跛尼姑伏在地上吹了一口气,不见一尘扬起,急又追进罗喉寺。可当她刚进入罗喉寺,却听见出三妙善从殊像寺飞来的念经声。她用手指在地上醮了醮,光溜溜,干净净,一尘不染。忙三步当作两步走,跑进殊像寺,可老是两脚难追两脚着。只能隐隐听见三妙善的念经声,好象穿过佛光寺、越过南宫寺,发自钟鼓楼。她来不及细看殊像寺、佛光寺、南宫寺的地面干不干,净不净,一口气飞奔到鼓钟楼。却见三妙善背着大扫帚,念着《华严经净行品》,在她眼前一闪现,飘进普化寺。
跛尼姑擦擦警世鼓,鼓皮净沽洁;摸摸长鸣钟,铜钟亮铮铮。她急忙一转身,前脚不乱后脚迈,虽已寒冬腊月,但她满头早流汗。刚刚进了普化寺,三妙善的人影早不见。
她急得连放屁没有功夫,风风火火向着万佛阁飞奔。未进万佛阁,早已气喘吁吁胸膛迫。她抛了一把汗,把万佛阁的地来溅。却瞧见地光能映她的影,汗水摔地清涔涔。
脚又酸,气又喘,汗水浸衣湿涟涟。跛尼姑心不甘,强打精神还要赶。一赶赶到菜园地边,寿宁寺内赶上了三妙善。三妙善,站一边,口称全寺地扫完,恭请院主角角落落,边边沿沿仔仔细细查一遍。
跛尼姑闻言,急把时辰看,不多不少,不早不慢,一时三刻刚刚满。她要在最后一个地方把纰漏找出。她瞧瞧屋角,看有没有细细的蛛丝,可她看了半天,却不见一丝一线;她查查香桌四脚边,有没有疏漏的微尘,可是查了这条看那条,竟然连一粒微尘也不见;她摸摸地,嗬,光得如苍蝇不拄拐杖也要和自己一样,恐怕要跌跛另一只脚。
跛尼姑,吹毛求疵,却找不出一点地方可借口。她没有话可说,没孔可钻只好叫三妙善一时三刻内把五百张桌子要擦完。
跛尼姑自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后,从未受过这般劳累。她再也没力气去看三妙善如何擦桌。跛回“静善室”想着鬼主意,打着恶盘算。
她在“静善室”里足足想了个把时辰,想好了鬼主意,打起了恶盘算就跛到三妙善的尼房去。刚巧三妙善足足坐着睡了一夜又一个上午后,午时三刻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