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三妙善急中生智,眼看她已来不及赶过去劝阻,忙合十高声地念了声弥陀。
那对青年男女,在这死一般静的花园深处,突然听到这一声弥陀,叫福儿的小伙子被惊得唰地松了手。
那叫兰妹的姑娘突地从福儿哥的怀中掉下地来,双手仍紧紧地抱着福儿哥的颈脖,把头贴在他的胸前,睁着一双死羊似的眼睛,狠狠朝三妙善投来仇恨的眼光。
就在这时,三妙善已奔过池中曲桥,赶到了这对青年男女的跟前。
“阿弥陀佛!”
三妙善来不及劝说句什么,站在她俩面前又念了声弥陀!
这时,兰妹放开了福儿哥,却仍紧紧偎在他面前,那双死羊般的眼睛仿佛在向三妙善吼着:“你们这些富家贵族,皇帝暴君不让我们在生我养我的故乡故土成亲,我们到你们管不着的地方天上阴曹去成亲却要半路出来阻拦,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福儿哥那慢慢捏紧双拳,也好象愤怒地向三妙善责问着。
“哥,别管她,抱着我,走我们的路!”兰妹闭上了眼睛,坚定地说,等待着福儿哥继续抱着她走向池底那蓝蓝的、时而飘过白云双双、对对飞鸟的天堂。去享受她们久已向往执着地追求着的幸福。
“阿弥陀佛!”
三妙善同样一动不动,又念了声弥陀开始道:
“美丽的天堂,极乐的西天,谁不向往?请问俩位,能带我同上天堂吗?”
“这……”兰妹突然瞪大了莫名其妙的凤眼,亮闪闪的还蒙着一层又酸又甜的晶液。福儿擤了擤挺刮的鼻子,弯了弯刚毅的嘴角。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呆了。
“你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人?”福儿惊呆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
“阿弥陀佛!”
三妙善见她俩已没有立即要跳入池中的意思,又念了一声弥陀道:
“我就是这御花园的浇水护花人!”
“啊,你就是三公主??”兰妹俩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又惊又喜道,一边一个地拉着三妙善。
“不,叫我三妙善!”
她俩都早已听到许多关于三妙善的事,但都没有亲眼见过面。她们没想到,一个堂堂正正公主,竟是这等模样。
黑色的妙云衣,肩头早已磨破,尖尖的鞋,早已剥落,只剩下一些毛毛茸茸的线脚。前头露出了脚趾,后头已踏扁了后跟帮,真象人们平常听说得那样,前面讨羹饭,后面拖竹板。那聪颖美丽的脸蛋上,被霜风吹裂得吐着白丝。
她俩一看三妙善这身样子,早把隔在他们之间的“公主”与“贱民”这堵不可逾越的高墙推倒了。忙亲亲热热地拉着三妙善道:
“没想到,公主也这般受苦!”
“可我最苦也没想到要走到池底的天堂去呢!”
兰妹和福儿顿时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
“可我们到底与公主不同!”
“有啥两样呢?都是娘生的骨肉,都不是从岩头里裂出来的,去了‘公主’两字,叫妙善,不就是一样子吗?”
“可我们被逼得没路走!”
“到底怎么回事?说与我听听,三人商量着走,或许路又大着呢?”
兰妹叹了口气道:
“我本是仙都石笋前人。从小常到仙岩铺外婆家玩,结识了外婆家邻居的这个冤家。”
兰妹说着用眼睛深情地斜了呆坐着的福儿一眼继续道:
“长大了,他学得一手打岩的好手艺,用他打的食槽子盛食喂猪,猪会吃得甜,睡得香,真正个能日重千斤夜重万两呢!他打的石桌,苍蝇都不敢飞上来。他打的石狮子,放在大门口上,贼人不敢近前来偷。是个在雅洋,周村,胪膛,靖岳一带出了名的巧匠。我,我喜欢他,就象一颗明亮的星星,不知不觉地在我心头闪亮着。”
“别瞎吹了。”福儿打断了兰妹的话,接着道:
“兰妹长大了,出落得象朵红杜鹃。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她不但长得俏,更是心灵手巧。学得了一手好刺绣。用她绣的荷包装大烟,抽起来格外喷香;用她绣的花枕困觉,躺在床上格外酣,她绣桃花月月红,她绣凤凰会跳舞,她绣的白云会飘动,她绣的百灵鸟会唱歌,成了附近百里,南乡、西乡、东乡、北乡的刺绣名手。她就象一朵纯洁的白云。轻轻地飘进了我的心房。停住了,我,我趁着她外婆家没人注意,偷偷地塞给了她一只小小的石头凤。不知怎得,她却象早就知道似的,偷偷送还我一只绣花凰。
“从此,我们相好了。石凤绣凰为媒,万丈石笋作证。在一个杜鹃开遍仙都的春天,我们就要成亲了。可是……”
福儿说不下去了,喉咙被噎住了。
兰妹却唬地站了起来愤愤地道:“就在我们要成亲的头一天,仙都令说什么皇上选美,御花园挑匠。不容分说,将我俩硬是送进了皇宫。”兰妹说着,狠劲地往地上一踩,好似要跺碎这整座皇宫似的,接着说:
“从此,我俩哥在园中把石采,妹在院里把花绣,采狮采虎采神龙,采不尽哥心头万种忧。绣山绣水绣金凤,绣不完妹妹心中万般愁。哥想妹,妹想哥。近在身边远似天涯。我们等呀等,盼呀盼,总以为会有一日熬出头。”
兰妹说着,眼泪就象断线的珠,卟卟跌了一地,竟忘情地扑到福儿的怀中绝望地叫了一声:
“哥!我们为什么就这样命苦?!”
“阿弥陀佛!”
三妙善忙闭上眼睛道:“有情人终于相聚一起,却为何又要上天成亲呢?”
“唉!”福儿叹了口气道:
“眼看我们的役期将满,那皇帝却要在明天一早就把兰妹等一批宫女送到金仙国去供那些野兽似的狼主贵族玩乐。昨夜,我俩冒着一死,总算在这里相会了。可在这插翅也难飞的深宫里,我们能往哪里去呢?”
福儿说着,双眼死死地瞪着那池底的苍穹,此时的苍穹比早时明亮多了。
“到明日还有一天一夜。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这一天一夜里是灾祸临头,还是幸福临门,谁也说不定。这就要看你俩是否前生姻缘有注。若是命该注定的一对,就是棒打鸳鸯也难分开。纵是离散南北,辗转多难,也当是好事多磨,终有水到渠成相聚团圆之日。若不是前世注定的姻缘,即使硬媒强娶,也拉不拢一块,不是夫妻相克,阳寿不长,就是今聚明散。到了天堂地府,也为枉然。只能是强扭的瓜,捉拢的蜂。有如乌鸦凤凰,难以同枕共巢。倒苦了另一对命中该聚的男女罢了。”
三妙善说着,看了看兰妹俩似有动情地点了点头,便又接着道:
“你俩盼望成亲,有似渴口盼水。可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父母姐妹,盼望儿女回家,又是怎般奈何?岂能只顾了却自己的心愿,而不顾父母死活?为媳不能奉侍公婆一日,为子不能赡养父母一时,如此,生儿育女不能防老,娶妻嫁夫不能荫子,那又何必呢?”
福儿兰妹听得出了神,不时地脸露愧色。
三妙善正欲说下去,忽从牡丹花那边传来了“人呢?”的高喊声。
三妙善听得出,这是父王的声音。
兰妹福儿吓得忙躲进柳丛树后,不敢出声大气。
三妙善念声弥陀道:“你俩不必惊恐,暂时躲避一时,待我前去见了父王再作论理。”说完,匆匆穿过曲桥,来到牡丹花边的水桶旁。
“我的囡呀!几个月不见,变成这般胼手胝脚的,肩膀的毛都磨光了吧。只要你答应一声嫁人,这些苦可就不要受了嘛!”
出乎三妙善的意料,父王的话从未有过这般和颜悦色。她急忙跪了请早安,祝父王万寿!
“啊呀,我说三公主,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就不信抱木鱼会比抱男人还有味。念经吃素比做娘娘清享人间荣华还清爽。别人抢都抢不到的美事,想都不敢想的荣华,你却硬要往外推。除非你是泥塑石雕,我就不信,你真的不肯嫁人!”
说这话的是三步紧。
三妙善擦了擦额角上的细涔涔的汗珠道:
“只要父王答应让我永不嫁人,我就是一辈子在这园中挑水浇花,锄草护林,也心甘情愿。要知道,世间再难受的莫过是,自己根本不愿意去做的事被人强迫着去做;而自己愿意做的事,特别是立了志向的,却被人阻挡不让去做。这就象牛不喝水强按头,逼着低流之水往高流。况且,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过眼云烟的东西,又怎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志向呢?劳苦贫困,却能使人砥砺意志。经过磨炼的志向,就象溪流中的卵石,虽然磨损了一些外表皮肉,却越滚越硬,只有坚定朝前走,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奔去,却决不会后退半步的。”
三妙善万万没想到,父王今日竟能忍耐着听她说话,不发一点火。难道父王的心有点动摇了吗?
“好呀,吃素食念佛经竟磨出一副快嘴利舌,我不与你论三道四,我且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妙庄王仍是一反常态,显得心平气和。
“十月十五。”
“记得要你今日所做的事吗?”
“记得,百花齐放!”
“那好,到现在了,还没有一朵花,叫你嫁人,还有什么可说呢?”妙庄王眯着眼睛,冷冷地发着笑。
“今天还只是开了个头,怎就见得百花不能开放?纵然是百花有节,不能开花,女儿也决不答应嫁人。请父王开恩!”
“哼,就算今天太阳刚上山,可等到太阳下山还不见百花开放,嫁人不嫁人可就由不得你了。”妙庄王的口气却是一点不放软地说。
“父王,女儿不愿嫁人,你却要逼着走,有人想嫁人,你却不让嫁,有人两厢情愿,你却要硬把好夫妻拆开。这般做法,到底为的是那桩?”
三妙善忽然想起兰妹、福儿的事,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敢直犯龙颜,说出这几句话,顿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同时,竟也吓得出了一身汗,跪在地上等着父王的严责苛处。
没想到,妙庄王今日就象在红脚盆里再翻身过似的。停了良久,慢慢问道:
“这话怎讲?”
三妙善听罢,大着胆子替福儿、兰妹俩求情道:
“有一匠役叫名福儿,有一宫女名日兰妹。俩人情投意合、两小无猜,在乡里时早订姻嫁。成亲头日,被双双征入宫中,如今役期已满,该让其回乡团圆,可父王不知其中委曲,错将兰妹于明日配送金仙狼主,使其美满姻缘竟成镜花水月。万望父王格外开恩,赦其回乡结发,皇恩浩荡矣!”
妙庄王还在沉吟犹豫,三步紧却从旁插道:
“以臣之见,不如顺水推舟,区区一村民野妇,宫中无数,绝不缺此一二。皇上若赐旨让其回乡成亲,势必以一传十,以十传百,取信万民矣!”
妙庄王听了,点头称是。三妙善忙叫福儿、兰妹,千拜万谢,谢过皇恩。领旨出宫不提。
三妙善目送福儿俩远去,又听父王道:
“这事父王依了你,可你得听着:
待到日当午,
大汗淋漓时。
辛苦万千百,
若无一朵花,
朕把金口开,
嫁人不轻饶。”
“听见吗?”三步紧追问了一句,便与妙庄王大摇大摆地出园去。
三妙善目送父王出园后,又边舀水浇着牡丹,口中边不停地祈求着,正当她浇完担中水时,忽又闻“万岁驾到!”的山呼声。
三妙善听罢,急忙理妆整衣向园门迎去。只见文武百官前呼后拥,族拥着父王向园内走来。嫔妃如云,众星捧月般护着娘娘、姐姐等紧随父王之后。
父王刚去,怎么一眨眼问,却又来了个父王呢?三妙善还来不及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父王等早已到了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