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几块土砖搭设起来的小灶。炊烟在风里毫无章法地乱窜。土灶旁,一位老人咳咳呛呛直抹眼泪。
老人是我最最敬爱的祖母祖母被她的儿孙们逼到屋檐下去了祖母先前住的老屋是分给二叔家的。某一天,二叔突然带来一帮人,将分给他的那半老屋掀了。原因是:他要修新房,老屋留着没用,它的材料却有用。我家与二叔家共用的那一扇板壁,在没有任何招呼的前提下,没了。连同房梁上,父亲从大老远的地方买回并标上父亲名字的檩子。于是,风雨毫无遮拦地朝我家扫荡进来,我们一家可以躺在床上数天上的星星了。
祖母的儿子们,都在各自奔忙着,他们是无暇或无力顾及他们悲哀的娘了。终于,大伯家空出一间先前堆放杂物的小屋。驱逐了大半天窝居在此多年的老鼠之后,祖母那张曾经躺过三个儿子十七个孙子孙女的破木床,在小屋里别别扭扭地安下身来。
灶台没了!祖母提着那只几十张嘴从里面捞过吃食的鼎锅,在房前屋后转悠了半天。最后,祖母看中了大伯家屋后檐下的那块地盘。
地盘很窄,挤挤挨挨能坐下两个不大的人。屋檐下有一条蓄积屋檐水的小阴沟,阴沟的右边是雨天容易滑坡的岩坡,岩坡上则是大片的竹林。
时际正好是冬天漆黑的夜里,我的祖母缩在阴冷的屋檐下,默然地向灶里添着柴禾。
祖母如雕塑般,表情僵硬而固定。没有言语,只是偶尔听到从屋檐下发出的几声咳嗽。
我,一个不具任何表达能力的不中用的小女孩,只有陪在祖母的身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然后再默默地流泪。
我依然睡在祖母的那张大床上,只是,祖母再也没有兴致教她的孙女念《女儿经》了。
忽有一夜,我被一阵非常大势的雨声及其夹杂的异响所惊醒。模糊的意识里,我感觉祖母在起床了。于是,我毅然踢掉被子,努力眨巴并瞪大眼睛,穿上棉衣,迅速地跟在祖母的身后。
穿过大伯家的厨房,打开门,风雨裹挟着新鲜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缩紧脖子探头一看:小灶被滑坡的泥土彻底掩埋了风雨里,油灯的光亮,在祖母眼前飘摇不定。我却在祖母身后的影子里哆嗦着。祖母足足站了十分钟,而后,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床上。
缩进被子窝里,我用被子蒙住脑袋,无力的泪,涌流了一个晚上。我的愁苦的祖母没有搭理我的饮泣。
当我家的新房立起来的时候,我止住了我的哭泣。来到屋檐下,我一脚踢了祖母后来另起的小灶。
祖母搬进我家的新房了,我们却举家迁往了城里。祖母又孤零零地守着我家那幢楼了。
如今,祖母已经离去。然而,那段屋檐下的日子,却如毛毛虫般伏在我的记忆里,并一直使我感到屈辱和最大程度的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