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链条中,过去的涅槃总是连着新生的开始。然而,逝去的该是生命,诞生的,也该是生命吧,生命的流程总是折射某种说不清的内涵……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窗上刺槐,来了一对叫不出名的鸟儿,毛色灰麻麻的,大小与鸽子差不多。它们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飞来,喘着气。身子瘦小、动作刚劲有力的,大概是雄鸟。它望了望另一只鸟,便飞出树枝,绕树转起圈子来,起初很大,慢慢小起来,越来越小,最后落在一个树杈上。看来它们要在这里安家--要不,也许飞得太累了,雌鸟正歇气呢,雄鸟飞几圈,跳几步空中迪斯科,跟妻子逗乐呢!果然当天它们就开始在树杈上搭窝了。四五天过后,窝做成了。夜里偶尔可以听见他们咕咕的叫声。我与妻美其名曰“夫妻夜谈”。
有一天午后我们在树下乘凉。我见这对夫妻也在树上歇息,一时心血来潮,像小孩子一样做出怪声来吓它们。雌鸟吓得扑棱棱飞出去。雄鸟先是吃了一惊,身子往前倾,做出欲飞架势,见我毫无敌意,也不飞了。雌鸟站在远处树枝上,冲着这边不断呼唤。要是碰巧它们不在树上,这样的乘凉,不免让人觉得缺少些什么。它们爱做一种“抓敌人”的游戏。游戏开始,那雌鸟先飞出去,像掷出的石头一样,快速落在风景茂密的树叶里,雄鸟便做出找不到的样子,绕那棵树飞几圈,趁雌鸟不防备俯冲下去,把“敌人”捉住,两只鸟儿欢快地飞起来。
不久,雌鸟整日呆在窝里。“兴许是生病了。”我对妻说,还拉她去看,“你看,整天都是那只雄鸟飞进飞出。”妻大笑,擂我一拳,说:“笨!人家在孵蛋!”我一下醒悟,也笑着说:“人家都孵,你什么时候孵?”没等说完,妻两个拳头雨点一般倾泻下来。小鸟一共三只,天真活泼,像三个淳朴的小孩,整日在妈妈的呵护下从树上飞到树下。雄鸟每天往返于窝和田野之间,衔来食物喂孩子们。
就在小鸟试飞不久,灾祸降临到这个和平安乐的家。那是个下午,雄鸟飞回来时,如一架重伤的战斗机,一下跌落到树上,身子不断摇晃,几乎要摔下树来。凌乱的羽毛上还有斑斑的血迹。鸟儿们吓傻了,不叫也不动,呆呆的。过了一会儿,雌鸟像回过神来一样,飞出去,绕树飞了几圈,没有发现敌情,又飞回来。
天黑了,槐树上静得出奇。沉重的打击也许会打破一个家庭的宁静。它们也许连夜迁到别的地方去了;也许雄鸟死了,雌鸟带着孩子躲到别的地方去……总之,明早树上也许只有空空的鸟巢罢,我想。
第二天一大早,鸟儿很早就叫开了。树上五只鸟。三只小鸟和雌鸟边蹦边唱歌。雄鸟缩着头,蜷着身子,站在离家窝不远的树枝上,看孩子们嬉戏。上午,雌鸟捉来虫子,孩子们都伸长脖颈,雌鸟径直飞到雄鸟身边,把虫子喂给雄鸟。没过多久,孩子们也可以捕食了,它们很早飞出去觅食,总会为雄鸟带来食物。不久雄鸟可以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了,可它再也没有飞出去过。看来它的翅膀折断了--那夜要没有坚强的毅力和“家”的责任,要不是对生命存在希望、对未来充满信心,也许……孩子们像妈妈一样,每天给爸爸喂食,直到它们离开这个窝,去建立新的家园。槐树上剩下这一对,如同它们来的时候一样。雌鸟每天飞出去觅食,雄鸟则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
深秋,槐树凝脂般的黄叶一股股落下。树上突然发生了战争:雄鸟扑棱棱向雌鸟冲过去,用翅膀扑,用嘴啄。雌鸟发出悲切的呻吟。战争持续了好几天。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一对候鸟。在它们的生活里,季节便是方向,迁徙才是生存的法则。面对这种生存的法则,雌鸟要选择丈夫,而丈夫选择了法则。雌鸟终于走了。亮丽的秋阳下,树枝呜呜地梳理着过风。鸟巢犹如树体语言中美丽的标点。雄鸟从窝里探出头来,鸣叫着,鸣叫着--也许是留恋的呼唤,也许是深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