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青春韵语--二月,疼了一个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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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死地

我决定回故土看看。确切地说,我想,是时候路过故土并停留一下了。

故土上,我小时候去过的地方,都荒凉了,芳草萋萋,矮木成林。我对自己说,这是好事,多年以前自己厌恶这里的贫穷、愚昧和无知,村民们把每座山的角落都开垦来种粮食,却仅仅只能养家糊口。而现在,和自己一样,年轻人都往外头寻找生活去了,去看外面的世界,去过着幸福轻松的生活。这是好事,是自己一生所企盼的。那条父亲曾经带领着村民修建的路,不知什么时候修好了,只是走的人少了,也显得荒凉了。我想起了爷爷、奶奶和父亲的坟头,不知道长了杂草没有,应该是有的。而我该为那些杂草长在他们的坟头而高兴,因为那意味着在尘世劳累一辈子的他们,终于可以长眠安息了。

只是,一个人,究竟要活多久才能够死去?

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会想起海。我站在故土最高的山峰顶上眺望,小时候爬上这里看山的那边,也隐隐希望从这里看到海,却,看到的依然只是山,更多的山。多年以前,我甚至期盼会有一天能够去海边为自己举行一个白花的礼葬。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了,那就是我在尘世间得到了最后的超脱。我记得小时候常听长辈们说,过了六十岁的人,死,也是条顺路了。而自己现在只活了二十九岁,不到而立之年。人要五十才知天命,而当我开始参悟生死之时,我已经渐渐悟到生死等同。然而对生与死等同的认可,还只是让我能接受自然的生死等同,而不是自身的。或者说,我可以接受自身之外的任何意外让自己猝然死去,面对自己所不能控制的死亡,面对没有自己思想掺和在内的死亡,我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接受。自然的死亡要用自然的态度去面对。但掺和着我自身的对死亡的思考,得出的结论却是舍不得死,更不会主动去寻死,即使我曾感觉到自己罪恶深重、对这个世界欠了太多,即使我感觉到必须以死才能得到解脱。因为我认为自己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我甚至把这些事情看作是人活着的意义。只有做完了这些事情才能去死。只有这样的死,不应该仅仅是一种解脱,更是一种至上的超脱,更有一种永生的意义。而这些,便也是一种红尘的了不断、放不下。

在过去的二十九年里,我的锋芒像刺猬一样,刺痛了一些人,可是,又有谁能看到刺猬的刺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内心的柔弱呢?我的锋芒,我的自负,我的无情,来自于我的懦弱,我的自卑和我的多情。我要保护我内心的懦弱、自卑和有情,使这些不至成为伤害自己的利剑,就必须像刺猬一样展开浑身的刺。我也从来不愿意自己的刺会去伤害别人,但我也知道,只要刺是存在的,就无论是自己无意也好,别人有意也罢,都必定要伤害到某些人。

而现在,我疲惫了,是该脱落一身的刺了。在这二十九年里,要做的事情和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该得到的已经得到,该丧失的尚未丧失。人要真正看透生死,做到生死等同这一地步,得到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有得到才有失去,有拿起才有放下。人生便是这样一个过程,开始什么都没有,然后拿起,得到,最后又放下,失去。没有这个过程,一个有思想的人的生与死便永远无法等同。没有哪一个人可以无缘无故地面对死亡,就像没有一个人真的会无缘无故的出生。生死相对,生死等同。我放得下了,是时候去海边了。

当我去海边白花礼葬的时候,我梦见自己走在故乡的路上,走了好远,走累了,便坐在流水边,桂花纷落,流水轻缓。从梦里醒来,我才知道,海潮熄灭了我的葬礼的火,还把我的拖到了岸上,我依然没有死去。深夜面对大海广阔的宁静,我豁然开朗,既然生死等同,又何必固执地寻求死亡。

那么,活着的人好好活着。

2006年于华北电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