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DJ跟Cindy有些交情,所以对清珂十分照拂,特意将主打歌放在压轴播放。和过去遇事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的清珂不同,最近的清珂活力无限,人也开朗不少。整个录制过程中,与DJ互动得格外好,就连录音师也赞不绝口:“这个小姑娘的歌我听过啦,还不错,好好捧的话,会红的。”
陆路原本坐在一旁有些走神,听见录音师的话,忍不住颔首微笑,Cindy的眼光向来毒辣。收回目光时,陆路下意识瞥见窗外,才发现竟然下雪了。无数雪花朝地面落下,像漂浮在空中的花朵。
“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啊,真漂亮……”录音师赞叹道。
“是啊……”陆路附和,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沈世尧的脸,这样的大雪天,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
从电台出来已是深夜,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行过之处,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让陆路想起背过的那句诗——“应是飞鸿踏雪泥”。
“想什么呢?”
“背过的诗,虽然好像和眼下没什么关系……”陆路下意识答道,一回头,才发现沈世尧站在身后。
他的肩头落满了雪花,看来已在她身旁站了好一阵了,陆路不禁有些讪然,刚想开口,却被沈世尧攥住了手:“等下还有工作吗?”
“没了,但……”但是要送清珂回公司的话还没说出口,陆路整个人已被沈世尧塞进车里。
他晃了晃车钥匙,笑得十分得意:“公司司机已经交代好了,会送你的艺人回去,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能有什么不放心呢,他办事就没有不周全的。陆路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再环视四周,才发现车子已开往不知名的方向。
“我们这是去哪里?”
“秘密。”沈世尧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你先睡一会儿吧,到了就知道了。”
深夜的高速公路仿佛通往秘境,累了一天的陆路虽然心中好奇,却也在暖气的包围下渐渐睡着了。等到被沈世尧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置身某个农庄。
夜色中的草场因为刚下过雪的缘故,并不好走,沈世尧自然地牵起陆路的手,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冬夜凛冽的寒风扫过,陆路冻得直缩脖子,然而也只有在这刻,她才能清晰地感受到手心中传来的暖意。原本还残留心中的别扭渐渐散去了,她甚至忘记要甩开他的手。直到耳畔听见马驹的嘶鸣,陆路才回神。
只见半开的马房内,一只漂亮的小马驹正欢快地喝着水。陆路顿时怔住了,许久才听清耳畔沈世尧的声音:“这家伙我可是选了很久才选中的。还记得你说过你爸爸曾送过你一只,可惜去世了,虽然我无法找回去世的那只,但和眼下的这只创造全新的回忆,大概不算是坏事吧……新年快乐!路路,”沈世尧温柔地替她轻轻掸掉短发上的积雪,“还有,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真的爱上我。”
积攒了六年的眼泪一瞬间涌出眼眶,陆路如同一个软弱的孩子般,伏在沈世尧怀中,失声痛哭起来。
不远处,有零星的烟火在飘雪的夜空中绽放开,伴随着隐约的钟声。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山中一日,世上多少年?
然而无论答案是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百年……他们都回不去了。
而那个夜晚,在这场漫天白雪中落泪的,还有清珂。
午夜十二点,公司的保姆车刚开到她所住的公寓楼下,她撑起借来的伞,亦步亦趋地走在厚厚的积雪上,好不容易进了大厅,刚准备按电梯,便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清珂。”
手中的动作一下子停住,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陆亦航抱着双臂,站在离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的头发、眉毛、外套上挂着的全是白茫茫的雪,而有的雪已经化掉了,便留下一滩滩深深浅浅的水渍。清珂不禁蹙眉,深吸了口气:“陆总,你这样会感冒的……”
“叫我亦航。”
“……什么?”
“叫我亦航。”陆亦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的眼,缓慢重复道。
清珂瓷白的脸一下子转红,半晌,才讷讷道:“亦航……”
那天陆亦航开车带清珂去了陆家的老宅。鉴于宋清远去了美国休养,而他回国住的是酒店式公寓,所以这里已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门上的锁,都有了生锈的迹象。
而他早在回国的第一天便遣散了工作人员,所以此刻这栋大宅显得格外寂寥。
纷飞的浮雪中,陆亦航不开灯,清珂也不敢说话。黑暗中,两人就这样并排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凝望着不远处的寒月。
许久许久,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陆亦航终于转过头:“走吧,我们去放烟花。”
庭院里,陆亦航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取出烟花棒:“我帮你点吧。”
清珂乖巧地点头,又似忽然想起什么,怯怯地问道:“你是事先打算好这样庆祝的?”
“算是吧。”陆亦航将点好的烟花棒递给她,却不看她的眼睛,“过去几年总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机会,等有机会了……”
他没说下去,她就懂事地没有追问。
他的心底住了一个人,她知道,但是她不怕。漫长一生,谁没有一些得不到已失去,重要的是,现在陪着他的是她。
然而虽是这样想,眼泪却仍是不自觉地滑下来。
真奇怪啊,明明是好事的,为什么会哭了呢?清珂拍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灿烂的笑:“亦航亦航,你快看,那朵蓝色的烟花多漂亮!”
听见清珂这样叫自己,陆亦航胸口一滞,仿佛回到了那段风流花吹雪的年少。然而院中的紫薇花树早已枯死,那些好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只能伸出手,轻轻掸落清珂发端的残雪,无限温柔地笑:“是啊,真漂亮。”
陆路觉得自己还在梦游。
明明窗外阳光明媚,地上的积雪也开始消融,但不知为何,她的时间却仍滞留在昨夜的那场大雪中。
还记得昨晚沈世尧送她回来时她整个人都呆呆的,他故意腾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她也毫无反应,沈世尧忍俊不禁:“别吓我,你这样等下过收费站人家看见了,会以为是我施了什么邪法,勾了你的魂。”
但她仍然无动于衷。
沈世尧见她一动不动,忍不住又捏了她的脸一下,这回,陆路总算开口了:“谢谢你。”
“什么?”沈世尧不紧不慢地打着方向盘,眯起眼明知故问。
“谢谢你。”
“这句不好听,”他慢悠悠道,“下次记得换句新鲜点的,比如我喜欢你之类的。”
陆路被他一句话噎住,怔了半天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闭上眼假装睡着。沈世尧被她拙劣的演技逗笑,却没有拆穿她,反倒是细心地替她盖上外套。
接下来的一路,四周便只剩下陆路时轻时重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呼啸风声。
车内的暖气很足,某一瞬间,陆路甚至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与安心将自己紧紧包裹,她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瞥了一眼旁边开车的人。
从这个角度看,沈世尧长得真的很好看啊。陆路小心翼翼地心里描摹着他的轮廓,许久,才满足地闭上眼睛。
这是六年以来,她第一次找回这种感觉,那种要是时间能停在这刻,或许也不错的感觉。
思绪漫天神游的间隙,清珂已不知不觉推开办公室的门,羞怯地问:“Lulu姐,我有事想请教你……”
她的措辞太过谨慎,陆路心中一惊,总算把思绪彻底拉回来,示意清珂坐下:“你说。”
“我想问,我是真的真的可以谈恋爱吗?”
清珂的眼中满是焦急与期盼,陆路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怔忡了很久,仿佛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清了清嗓子道:“我说过,合同上没有硬性规定,但……”
“我会特别特别小心,不会被记者拍到的,也不会让公司为难!”清珂急忙发誓。
“……是和陆总吧,”陆路蹙眉,这样叫陆亦航虽不是第一次,却仍难免觉得别扭,“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会跟Cindy说的,在那之前,你要注意,千万不要再被拍到。炒绯闻也是要适度的,超过了,大家都难看。”
“我知道了。”明明是沉重的话题,清珂却仿佛未闻,仍沉浸在有一丝希望的欣喜里,“其实也不能算恋爱吧,他说了他不爱我了,不过没关系,我一定会打动他的,让他爱上我的……”
小姑娘说起恋爱的事真是自顾自啊,陆路一度很想打断她,表示自己对此没有兴趣,但话到了嘴边,却觉得于心不忍。
就像过去的自己一样,她还身在做梦的年纪,以为凡事只要自己努力,便会得到回报。但是爱情这种东西,跟别的东西不一样,不是只要努力,就能够有收获。它还需要很多很多的运气,和时机。
但这些话轮不到自己来告诉她,陆路在心中叹息,有些路一定要自己走过,才知道什么叫荆棘密布,而有些人,也一定要自己爱过,才知道什么叫无情无心。
因为到了年关,整个公司变得格外忙碌,这天陆路也毫不意外加班到八点。从公司离开时天色已如泼墨,她径自往前走了一段,才发现一辆车始终尾随在身后。
起初以为自己多心,陆路不由加快脚步,没想到她走得越快,那辆车跟得越紧,临近街角,陆路拔腿欲跑,车里的沈世尧好气又好笑,不得不放下车窗叫住她:“换个方向跑,那边是死路。”
听见沈世尧的声音,陆路一个趔趄,高跟鞋也掉了,她恨得牙痒痒,扭头抱怨他:“你想吓死我啊?”
上了车,陆路一边揉着脚踝,一边不解地问他:“怎么突然换车了?”
“就心血来潮呗,”沈世尧漫不经心地笑笑,“还没吃饭吧,先去吃饭。”
陆路又不傻,当然知道习惯了开好车的人再心血来潮也不会想换一部本田代步。说到底,还是怕她有压力。大概沈世尧早注意到,过去她总是让他在停车场等她了吧。
思及此,心中便有一丝未名的情绪缓缓地铺陈开,那情绪柔软得令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啊,今晚我请你吧。”
去的是一家老字号的粥铺,只卖粥,连配菜都懒得做。这家店还是丁辰带陆路来的,说是老板特别有个性,看心情煮粥,心情不好就关门。
“饥饿营销啊。”陆路撇嘴。丁辰就笑她:“来吃饭的谁不饿啊,别啰嗦了快吃。”
今天也要了白果猪肚粥,粥端上来,清香四溢,陆路早饿坏了,也不顾形象,拿起汤勺便开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沈世尧没动勺子,反倒是盯着自己看。陆路被看得别扭,忍不住问他:“不合胃口?”
沈世尧憋住笑意:“没有,在想名字。”
“什么名字?”陆路下意识问,话音刚落,便明白过来,“你说马的名字啊……”
“是啊,你说叫什么比较好?”
“你喜欢就好了啊。”陆路翻搅着盅里的粥。
“要你喜欢。”
沈世尧的语气很淡,却是不容置喙的。
陆路忽然有些脸红,怎么这对话像是在商量给孩子取名字啊?越想心跳越快,只好连忙说:“那就叫重重吧。”
“重山旖旎的重?”
“嗯。”陆路点头,其实她刚才第一个想到的是,重新开始的重。不过好像也没差,陆路笑起来,指指他面前的粥:“现在名字也取好了,再不喝你的粥就凉了啊。”
沈世尧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勺子,开动。
那之后没多久就是春节,还记得那年的春节特别早,一月底就是了,所以清珂的主打曲MV首播其实选在了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首播。
先是登陆娱乐网站,再是电视的音乐节目,一周下来,打榜的反响居然比预期还好。开会的时候Cindy翻着手里的榜单排名,眼里眉间全是笑意,会后不忘叮嘱陆路:“后续的几波MV也要多花点心思,这回台湾请的导演很不错嘛,后面的也可以考虑继续合作。对了,前段时间市里电视台有一档综艺节目联系我了,电视剧年后就要开播,制作方的意思是要预热,人家特地请了Author,不过孟澜最近刚好要拍绝色新一季的广告没空,所以你就带清珂去吧。虽然不是节目主角,但能争取曝光率也是好的,拉拢粉丝嘛,记得让她不要走搞笑路线,就保持清纯女神款好了,这类型最受男粉丝欢迎。”
录制时间其实已经临近了,由于是突然接到的命令,陆路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联系节目编导,讨论台本。Cindy说这是春节前的最后一项工作,不出岔子的话结束后春节可以休息十天。陆路倒不担心假期,只害怕节目出问题。然而越怕什么,什么便越会发生。当当天录制现场,Author甩脸走人的画面上演时,坐在观众席前排的陆路忍不住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看来节目是要重录了。
陆路不禁抬眼看了一下台上那个尴尬的女明星,她还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但却清楚地知道她是谁。没想到当天那么会发嗲扮笑的她,也有委屈得忍不住哭的时候。
其实节目组也没有错,无非是想制造惊喜和爆点,所以才在没有通知Author的情况下请来了他的绯闻女友,说一起做游戏。
清珂和另个新出道的小生配合,Author虽然惊讶,却也接受了节目组的安排。然而游戏结束,Author组取得胜利,主持人却非要他们Kiss一下庆祝,便有些出人意料了。
陆路明显感受到了Author的抵触,但入行这么多年了,陆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真的就此甩脸走人。
大概和丁辰彻底闹崩后,他也不好受吧。
陆路轻叹口气,起身到棚外给Cindy打电话交代情况。等挂掉电话,才发现有沈世尧的电话进来,她错过了。疑惑着拨过去,沈世尧充满磁性的声音很快在耳边响起:“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有护照吗?”
“有。”陆路惦记着棚内的情况,声音难免焦急。
“有事?”沈世尧很快洞悉。
“有一点……我晚些再打给你吧。”
“好,还有,记得带护照给我。”
“没问题。”陆路匆匆挂掉电话,往棚内走去,完全忘记深究,他要她的护照做什么。
那之后便是紧急处理后续,安抚女星的情绪以及确定重新录制的时间。Author始终不接电话,陆路也就不敢贸然联系丁辰,等全部事情处理完,陆路下定决心准备给丁辰打电话时,才发现丁辰竟然关机了。
陆路摇摇头,按下电梯,和清珂下楼。
等到出了门,才发现外面大雨倾盆。
“最近天气好差啊。”司机忍不住嘟囔道。
陆路笑而不答,眼睛扫过街边满目的琳琅,心中不禁涌起浓浓的惆怅,也不知道丁辰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也没有怎样,不过人生再度和杜鸣笙纠缠在一起。
当他浑身湿透地疯狂砸着自己的门的时候,丁辰知道,自己内心最坚固的堡垒一下子又倒塌了。
她这辈子是欠他的吗?在吻着他的时候,她忍不住忿恨地想。越想越气,干脆就狠狠咬他。直到最后丁辰也搞不清楚,他们是在亲吻,还是在啃噬对方。
半夜惊醒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拨云见月,丁辰借着惨淡的月光凝视着杜鸣笙的脸,忽然就觉得难过。
是特别特别的难过,难过到她想扑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变成这样?
那之后便是众人期盼已久的春节。重新录制的节目在节前最后一天顺利完成,所有人都吁了口气。
在公司门口等车的时候,美玲兴奋地问陆路的假期计划,陆路摇摇头说没有计划,美玲忍不住惊讶道:“Lulu姐你都不回家过年的?”
“我没有家”这种话自然是说不口的,陆路只好敷衍她:“可能去旅行吧。”
“听上去很不错啊,偶尔换个地方过年也挺有意思的。不像我,还得转了飞机转汽车才能到家,累毙了,但是不回去会被爸妈念死吧。”
美玲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含笑的,陆路知道她其实特别想家,也就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春节快乐!明年见。”
正好出租车来了,美玲兴冲冲钻进车里,冲陆路开心地挥手:“Lulu姐也是!明年见!”
送走了美玲,陆路站在路边继续等出租。没想到刚拦到一辆,沈世尧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不在公司?”
“今天临时通知提早下班,你在公司楼下?”
“嗯,没关系,我直接去你家就好。”
待陆路把做好的菜端上餐桌,门铃刚好响起来,她来不及解围裙便去开门,沈世尧大概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居家的样子,不由一怔,摸摸鼻子笑起来:“这条裙子挺好看的。”
陆路被调侃得有些窘,忍不住将围裙扯下来塞到他手里:“看你这么喜欢,别客气,送你了。”
沈世尧也不跟她较真,接过围裙低头在地上搜寻着什么,陆路这才想起家里只有两双女式拖鞋,赶忙制止他:“我下楼去买。”
“今天就不用了,回头再买吧。”沈世尧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倒是够不客气的,陆路虽这样想着,唇角却是一个上扬的弧度:“好吧,那先吃饭吧。先说好,我手艺不比你,你不要嫌弃啊。”
洗过碗,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陆路翻着当天的娱乐版,沈世尧则在看财经版。
陆路向来不喜欢看电视,没想到沈世尧竟也不喜欢,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倒是格外的和谐。
翻到上面关于新电视剧的宣传剧照,清珂竟有份占了个角落,陆路不禁感叹Cindy的用心良苦。
正想着,沈世尧忽然叫她:“路路。”
陆路困惑地抬头,便发现沈世尧早放下了报纸,手中取而代之的是两张机票:“明天上午十点,我们飞法国。”
只有到了这会儿,糊涂蛋陆路才猛地记起来,自己曾把护照给了沈世尧,当时还是请美玲帮忙给他寄过去的。她那会儿因为节目重录和节后电视剧宣传的事儿忙得天昏地暗,甚至连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沈世尧不如从前一样跟她凡事计较,原本她以为按照沈世尧的性格,收到那份快递的时候会气得赶来杀了她,没想到他只是打了个电话叮嘱她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男人的心思真是变幻莫测,陆路那时好像是这么想的,然而一转头她又去忙别的了,也就把这回事忘光了。
然而眼下机票确实是摆在眼前了,陆路才终于有了点真实感,当然,也真实很突然:“你什么时候计划的这事啊……”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三个月前,三个月前……陆路忽然有一口咬死这个男人的冲动,她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他变了啊?他明明还是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大狂!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当笼罩在沈世尧大魔王阴影下的陆路默默收拾着行李的时候,丁辰的电话忽然进来了。
自Author甩脸离场那夜后,陆路只跟丁辰联系上一次,得知当天两人在一起后,陆路说不出是感到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恨铁不成钢,反正这样的微妙情绪令她好些天不想联系她。
而这次丁辰主动打给她,带来的竟然是个更劲爆的消息。
“什么,你说你要带他回家?”陆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怕你爸把他杀了吗?要不把你杀了!”
“怕啊,”丁辰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牙齿打颤,“可是终归是要见的,不是今年,也是明年……不过或许,或许就没有明年了吧……”
就算是极力掩盖,陆路还是听见了丁辰的鼻音,沉默片刻,陆路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正热闹盛放的烟火:“那么加油吧,丁丁,我们一起加油!”
长假第一天的机场人山人海,好在国际楼的情况比国内楼有所缓解。因为走贵宾通道,陆路免去了排队换登机牌的苦恼。
顺利登机,盖上薄毯,陆路这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们要去法国哪里?”
“先到巴黎,再去戛纳。正好可以见见George夫妇,想来他们的孩子应该快满一周岁了吧。”经沈世尧提醒,陆路才想起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时间真快啊,一转眼便是四季交替,他们相识都快一年了。
“在想什么?”沈世尧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想你有多阴魂不散,”陆路轻笑了一声,“那时候我多讨厌你啊,自以为是,强人所难,好像全世界都该按你的意思来。”
“现在呢?”
“现在啊……”陆路故意冲他眨了眨眼睛,“还是很自以为是,喜欢强人所难,不过,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沈世尧一怔,下一秒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眼罩往她脸上一套:“好了,你可以睡觉了。”
自大狂害羞起来居然是这样,陆路觉得很有趣,但也非常懂事地没有继续戏弄他。凡事都要点到即止,超过了,只会适得其反。
抵达巴黎,是当晚十点左右,近十二个月小时的飞行令人身心疲惫。陆路坐在的士里打电话向丁辰报平安,就听见沈世尧在一旁跟自己的助理通话。
挂掉电话时,沈世尧看自己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沉吟了片刻,陆路听见他说:“刚才助理告诉我,她以为只需要订一个房间,而现在酒店已经客满,没有别的房间了。”
将沈世尧的话咀嚼了几遍,陆路才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她只能强作镇定地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心里已紧张得如同擂鼓。
而同样感到紧张的,还有远在天边的助理小姐。她真不是故意的啊,当初问沈世尧需要订几间房的时候,沈大魔王只凉凉地说了一句,你看着办。于是她看着办了……但看今天沈世尧今天的反应,她八成是办错了……她是不是要开始写辞职信了啊?
在酒店Check in的时候,陆路下意识站在了离沈世尧几步开外的地方,远远地将证件递过去。沈世尧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只专注办理手续,拿了房卡,才转头嘱咐她:“可以上去了。”
电梯一路上行,四周静寂得令人发憷,陆路不禁想起在戛纳第一次一起乘电梯,也是这样古怪的气氛,而后没多久,她便被眼前这个人吻了……
正恍神之际,沈世尧忽然开口了:“放心,我可不会再跟上次一样在电梯间吻你,起码也要等到房间,是吧?”
他一脸坏笑,陆路被戳中心事,脸刷一下红,紧张地往旁边一缩,恰好电梯门开,她连忙跨出去,惹得沈世尧在身后笑话她:“真不禁逗。”
陆路气极,扭头凶神恶煞道:“关你屁事啊!”
刷卡进门,陆路才发现不幸中的万幸是沈世尧的助理为他订的是一个套间,也就是房间里有两张床。
陆路如蒙大赦,赶忙将包丢在外间的床上,一屁股坐上去:“今晚我睡这里!”
话音刚落,便发现沈世尧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里满是宠溺。
一瞬间,陆路反应过来,她又被沈世尧耍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助理订的是套间,却故意害自己以为只有一张床。
一股莫名的邪火在心中被点燃,这个该死的浑蛋!陆路起身作势要踹他,没想到用力过猛重心又不稳,人没有踹到,自己反倒向前扑倒。
眼看就要倒地,沈世尧一个跨步,稳稳地揽住了她。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香,陆路只觉得又羞又窘,紧张快要晕过去了。良久,才咬牙恨恨道:“你……浑蛋!”
沈世尧也不恼,只将她扶回床上坐好,轻笑着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就当我是个浑蛋好了。不过浑蛋对天发誓,他只想逗逗你,没别的意思。既然都说了等你,也就不必急这么一天了。”
陆路还记得沈世尧说这些话时,语气是极致的温柔,她不禁有些恍惚,不自觉地想去碰他的脸,然而手伸到一半,陡然清醒,终是将那只手缩了回来。
“我知道了。”她不动声色地将脸别开,“谢谢你。”
窗外是属于异国的万家灯火,陌生中带着几分斑斓的妩媚。许久,沈世尧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今晚就早些睡吧。”
然而还没来得及买去戛纳的TGV票,沈世尧便接到了来自沈母的电话。
瑞士的一月银装素裹,从沈母所居住的别墅一眼望出去,全是绵延不断的白。此刻沈母刚泡好一壶碧螺春,沈凌的独生女墨墨则臭着脸满屋子乱跑发脾气,对沈凌为和爸爸二人世界撇下自己的事感到不满。
听见儿子久违的声音,沈母笑得眉头舒展:“沈凌总说你没良心,我看倒是说得很对,这大过年的,撇下亲爸妈,又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沈世尧早习惯了被这样揶揄,脸皮已练得足够厚:“谁说的,这不正在过去陪您的路上。”
“少来,也就是嘴巴甜,还不如沈凌往我这边跑得勤。”
“我除了嘴巴甜,动作也很快,今天就能到日内瓦,您就放心让人做好饭等着吧。”
“可不准骗我,”沈母虽略有些惊讶,还是笑道,“今晚我可让人加菜了啊。”
“哪敢骗您,记得加两人份,我还带了人。”
挂掉电话,沈世尧才发现陆路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们不去戛纳了?”
计划生变,沈世尧多少有些讪然,“原本是打算先去戛纳,再回瑞士的。不过看来我妈收到风声,等不及了。”
听罢这句,陆路不光眼睛直了,声音都不稳了:“你说什么?你要带我回家?”
其实沈家并没有过年的习惯。沈母从小在英国长大,受的是西式教育,对中国传统节日虽然知道,却没真正感受过。婚后虽然在国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沈父太过宠她,知道她不喜欢繁琐,过年这事也就操办得格外简单。后来搬到瑞士,干脆便取消了这项传统。
如今沈父出差在外,剩沈母一人在家闲得无聊,这才会在听见沈凌的八卦后,想到打个电话逗逗儿子。
关于那个传说中的小姑娘,沈母虽然好奇,却没有逼迫沈世尧的意思。儿子的脾气她最清楚,他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哪里用得上她操心。
沈世尧和陆路抵达日内瓦的家时,差不多是傍晚,墨墨见到表舅舅格外兴奋,上午的郁闷一扫而光,开心地扑倒沈世尧怀里,非要他举高高。
沈世尧将她抱起来转了两圈,这才向迎出来的沈母介绍道:“虽然沈凌估计已经八卦过无数次了,但我还是正式介绍一下吧,这是陆路……陆路,这是我妈。”
沈母颔首微笑,陆路在说了一声“伯母好”后,呆呆地望着这位和蔼又漂亮的妇人,虽内心有过猜想,但此刻仍忍不住惊叹。
惊叹过后,又有小小的心酸,要是妈妈还活着,应该也会和她一样美好吧!
而其实在来瑞士之前,陆路已经非常严肃地跟沈世尧讨论了拒绝他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