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沧海有时尽
45410800000015

第15章 最卑微的心愿

丁辰抬起头看她,笑中带泪:“都没了。”

陆路只觉得如鲠在喉,奔过去抱住她:“都还会有的。”

是的,还会有的,新衣,新字,新人。却再没有第二个她与他。

记忆如风,助岁月燃尽,是谁都无可奈何的事。

陆路陪丁辰整理完现场回去,已是入夜。

陆路本以为沈世尧已经到家,或许还在客厅候着,等着对她一通冷嘲热讽,然而当她推开门,面对却是一室黑暗和冷清。

陆路有些困惑,挣扎了片刻,还是决定给沈世尧打个电话说自己回来了。然而拿出手机,才想起沈世尧把手机借给了自己,哪里还可能接到自己的电话。

陆路无奈地笑笑,也懒得开灯,径自坐在沙发上。

四周静得可怕,她忽然滋生出许多奇怪的想法,比如沈世尧会不会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或是被抢劫?又或是陆亦航再次找到他……

想法越多,陆路越觉得焦躁不安,她甚至想要主动给陆亦航打一通电话,确定沈世尧究竟有没有和他在一起。但拿起手机,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可笑至极,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在沙发上坐得久了,陆路也渐渐犯起困来,她坐了一天飞机,时差都没来得及倒,便忙着去看丁辰,现在一旦不需奔波,整个人便散了架。

没过一会儿,陆路便靠着沙发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然而偌大的房子仍然空无一人。蒋阿姨借着他们结婚的空当回去休假的事陆路一早知道,但沈世尧彻夜不归的情况却前所未有。

明明过去的两个月里,即便是冷战到两人面对面都视对方如无物的情况,沈世尧仍旧是每天按时归家,做她最大的眼中钉……

思及此,陆路难免惊慌,怕他真有什么事,正想打电话找沈世尧的助理询问情况,门铃却突兀地响起来。

她愣了愣,跑去开门,便看见沈凌抱着墨墨站在门口,纳闷地打量着满脸倦容却衣着整齐的她:“你这是没有睡还是……?”

陆路不由有些发窘:“一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没良心呢?”

“……他不在。”

“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么?他上飞机前还跟我通过电话呢。”

“我们到机场就分开了……”

“算了,”沈凌见她尴尬,便不再为难她,“我过来是因为今天有事,想让你们帮我照看墨墨一天,怎么样,没问题吧?”

看着沈凌怀中粉雕玉琢的小墨墨,陆路终于松了口气,笑了:“当然没。”

交代完陆路带孩子需要注意的事项后,沈凌便走了。陆路将墨墨带到院子里,两人相对而坐,除了笑,陆路发现自己多少有些无从下手。

其实她没太接触过孩子,所以即便已将沈凌交代的所有记下,操作起来仍有些难度。

“墨墨吃过早饭了吗?还饿不饿?”她问。

墨墨摇头:“吃过了,不饿。”

“那墨墨有什么想玩的吗?”

墨墨便做出一副沉思状,过了一阵,瓮声瓮气道:“有,墨墨想要举高高!”

举高高啊,陆路不禁面露难色,就算墨墨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她也不敢保证在将她举起来后,不会出意外。

“别的呢……”陆路犹豫道,“举高高不行,墨墨可不可以换一个?”

“那我要吃冰激凌,要巧克力味的!”墨墨嘟起嘴。

“这个有,”陆路如释重负,“等我去给你拿啊。”

好不容易吃了些冰激凌,墨墨这才算开心些,然而没过一会儿,却又缠着陆路要找沈世尧。

“我要表舅舅举高高嘛,我要嘛……”

陆路被她缠得没辙,只好答应,把沈世尧办公室的号码翻出来打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助理小姐。

这回助理小姐终于不用再迫于沈世尧的压力说假话,内心很欣慰:“沈先生在开会,晚些我转告他给太太您回电话。”

陆路原本的担心好不容易打消,却又被那句“太太”吓得不轻,别的都忘了说,立刻把电话挂了。

再回头,才发现墨墨已经不见了。

陆路吓了一跳,赶忙进屋找,走到厨房,便发现墨墨竟然自个儿打开了冰箱,将剩下的大半盒冰激凌吃了个精光。

陆路想起沈凌特意吩咐她,墨墨胃不好,不要给她吃太多刺激性食物,不由要急哭了:“墨墨你怎么跑这里来偷吃冰激凌了……”

墨墨自知闯了祸,连忙撒娇:“平时妈妈都不给吃,表舅妈不要生墨墨的气……”

她笑起来是孩子特有的娇憨,陆路不知道如何训斥孩子,只好将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叹口气,叮嘱道:“那答应表舅妈,今天都不能再吃冰激凌了,不然肚子可能会痛的……”

然而即便如此,陆路最担心的事仍发生了,中午没到,墨墨便因为腹痛在沙发上打滚,嚎啕大哭起来。

陆路急得给沈世尧打电话,哪知道那边却始终不肯接。

她又试了几次,结果仍是一样。

陆路知道沈世尧是故意,虽然气恼,但转头看见脸色煞白的墨墨,也就顾不上计较那么多,先联系了120。

然而接线员却告诉她,最近的医院出车到她所在的地方也至少需要一个小时,陆路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后是一咬牙,将墨墨背起来,出门打车。

但就算是打车,也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刚刚入夏,气温逐渐升高,墨墨虽是个半大的小姑娘,但对于单薄的陆路来说,仍然显得吃力。

这个时间,别墅区内几乎没有行人,她甚至无法请人帮忙,只能背着痛得不断在扭动的墨墨一直走,一直走。只怕一旦停下来喘口气,便再也走不动了。

到了医院,把墨墨送进急诊室,陆路便马不停蹄地给沈凌打电话交代情况和道歉。知道是墨墨自己不听话,沈凌反倒是安慰起陆路,叫她别在意,说自己马上赶过来。末了,想起沈世尧,便问她:“小没良心呢?没有和你在一起?”

“我打过他办公室电话,没有人接,或许在忙吧。”陆路心虚。

“放屁!”沈凌忽然勃然大怒,“刚才他还在办公室打给我,说接下来没有安排,问晚些要不要一起吃饭。难道是你一个人送墨墨去医院的?”

“……是,”陆路知道是瞒不下去了,只好承认,“我叫过救护车,可是等他们需要很久,我担心延误病情,就自己送墨墨来医院了。大概昨天我和他闹得有些不愉快,他暂时不希望听到我的声音吧。”

“啪”的一声,电话猛地被挂断,陆路望着手机,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恰好主治医生出来通知她墨墨已经没事了,陆路这才算吁了口气,但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消散。

沈世尧和沈凌一同赶到的时候,已经快过下午一点。陆路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得头昏眼花,陪着两人探望过熟睡的墨墨出来,正斟酌着是否开口说去吃饭,沈凌已经一个巴掌甩在了沈世尧脸上:“沈世尧,你他妈浑蛋!你知道吗?要是路路今天晚一点过来,墨墨可能就严重了!我知道你有脾气,但你不能光顾着你的闹脾气,电话也不肯接,路路一个瘦瘦弱弱的姑娘,背着这么大一个孩子,你考虑过她有多辛苦吗?!”

一时间,整个急症室的人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陆路一度以为沈世尧会发飙了,但沈世尧竟然始终低头沉默。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对不起……这样吧,你们先去吃饭,我在这里陪会儿墨墨。”

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击中,陆路站在那里,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过了很久,才对身旁的沈凌说:“凌姐你先去吃饭吧,我也在这里陪会儿墨墨,等你回来我们再换。”

其实不是不饿,甚至可以说饿得胃里都开始痛得翻搅,但陆路却隐约觉得,她不能留沈世尧一个人在这里,因为他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又悲伤又孤独。

因为还没从急症室转入病房,他们只能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

沈世尧不说话,陆路也就一起沉默。

良久,陆路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伸手,主动覆上沈世尧的手背。

他的手指真凉,令她一个哆嗦,嗫嚅道:“你放心,墨墨会没事的……真的,因为我已经很努力跑过来了……所以,你不要自责。”

医院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胃痛带来的阵阵晕眩中,陆路依稀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沈世尧反手握住。

那样的力度与温度令她心颤,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担忧都被驱赶,陆路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安。

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生活。

墨墨住院的那段时间,大概是沈世尧与陆路关系最为缓和的时期。

因为沈凌非常忙,所以在医院陪墨墨的任务便落到了沈世尧和陆路身上。

某天,刚哄完喝了粥的墨墨睡着,陆路忍不住问沈世尧:“凌姐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啊,怎么都没空来看墨墨……”

沈凌一向宠爱女儿,如今却在这种时候不陪在女儿身边,实在太不合常理。

“离婚。”沈世尧居然答话了,“所以最近要辛苦你了。”

陆路倒不觉得辛苦,只感到惊讶。

见她怔忡,沈世尧又补充道:“墨墨不是她和现任丈夫的女儿。”

陆路自觉问下去不太合适,也就噤声,沈世尧见她又不说话了,瞥她一眼,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一个坐在沙发上处理公务,一个站着病床旁收拾餐具,看上去竟意外的和谐。

然而对眼下的状态,陆路却打从心底感到局促不安。

从那天她无意识地主动握住沈世尧的手后,他们便有一段时间没有吵架或冷战了。而因为需要时常一同出入医院,所以她就连躲开他都不可以。

但却又真的没什么话讲。

时常是他在前面开车,她坐在后面发呆,后来连呆都发不下去,就干脆假装睡觉。

一路装到医院,再走到墨墨的病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也可以做到全无交流。

墨墨似乎看出他们的疏远,便时常缠着两个人一起陪自己玩。

打NDS游戏,墨墨打不过去的地方,偏丢给陆路,陆路是游戏白痴,尴尬地望着墨墨,墨墨便眨巴眼怂恿沈世尧:“表舅舅来帮帮表舅妈嘛!”

墨墨嘴甜,又一脸无辜,沈世尧不说话,瞄了陆路一眼,伸手要把NDS拿过去。

十指相触的瞬间,陆路浑身一震,脸颊不觉发烫,猛地弹起来:“我出去给墨墨买点水果!”

不等沈世尧发话,陆路已心虚地溜出门去,在走廊呆站了好久,总算记起来刚才的托词,梦游般地下楼。

而等买了新鲜的水果回来,墨墨早已通关,大杀四方。

沈世尧见她回来,起身道:“今天你陪床吧,我有事先回去了。”

陆路局促地点头,目送着沈世尧离开,才听见墨墨在身后嘟囔:“表舅舅说不准为难表舅妈,但是你们两个都不说话,我真的觉得好无聊好害怕嘛……”

陆路拎着袋子的手一顿,水果险些掉出来,过了很久,才轻声说:“我们没有不说话呀,所以墨墨不用害怕啦……”

那之后,陆路在病房里便总是有意无意跟沈世尧搭几句话,有时是说今天阿姨做的菜,有时是说天气,更有时看着墙上的电视,也能随意扯两句公司明星的八卦。

沈世尧起初觉得惊讶,后来也就见怪不怪,她愿意说,他也就乐意奉陪,甚至嘴角还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陆路看着这样的他,偶尔也心生恍惚,他们究竟算怎样的一对夫妻。

其实住院以来墨墨一直恢复得不错,但在沈凌的要求下,医院还是延长了留院观察的时间。可墨墨毕竟是小孩子,在医院住得久了难免无聊,所以最近总求着陆路带她溜出去玩。陆路怕真出去又出什么状况,正为难,倒是沈世尧大方替她担下责任:“沈凌没别的毛病,就是有时候喜欢小题大做,既然墨墨想去玩,你就带她去吧,别让她吃生冷食物就行。她玩够了你联系我,我再过去接你们。”

一句话,令陆路顾虑全消,开开心心地带着墨墨从医院后门遛了。

去游乐园坐了旋转木马,又去广场喂了鸽子,墨墨玩得满头大汗,最后心满意足地倒在陆路怀里睡着了。

见天色已晚,陆路掏出手机给沈世尧打电话。

初夏的晚风里还有着没来得及退去的丝丝燠热,淡金色的落日余晖映照着怀中墨墨的睡颜,陆路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极了甜甜圈上将融未化的糖霜,是一缕幽淡的甜。

沈世尧的声音自手机那头传过来,温柔得有些不真实:“你在哪里?……嗯,好,我这就过去,半小时后见。”

然而不到半个小时,沈世尧便赶回来了。

将墨墨抱上后座放好,陆路斟酌片刻,还是上了副驾。沈世尧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发动引擎。

车内舒适的温度令疲惫了一天的陆路不自觉地放松,困意随之排山倒海。不再为了装睡,陆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醒来才发现外面天已黑透,陆路睁眼,便发现车里的空调还开着,墨墨和沈世尧却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刚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寻人,驾驶座那边的车门突然开了。

鬼使神差的,她又闭上眼。

沈世尧的动作很轻,仿佛是怕打扰到她。一时间,她更不敢动弹。

车内的静寂不知持续了多久,沈世尧始终没有开车的意思,陆路稍稍不耐,寻思着开口,便感觉有温热的东西,悄然覆上她的额头。

那样轻薄的触感犹如过电,陆路很快明白过来,那是沈世尧的吻。

然而和他们剑拔弩张的关系相反,这个吻犹如浮花落入清溪,极尽缠绵轻柔。

她怔在那里,竟再也不敢睁开眼睛。

墨墨出院没多久,陆路便接到来自沈太太的电话。

“妈妈”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咬字生硬,把沈太太惹笑了:“还不习惯的话,叫我一声沈大美人也是可以的……”

陆路被她逗得脸一阵红,沈世尧看不过去了,将电话抢过去:“沈老太太你可别欺人太甚啊!”

沈太太被那个“老”字气得想拍死亲生儿子:“结婚才多久啊,就学会护短了,以前真是白疼你了!”

沈世尧似乎是“哼”了一声,陆路没听清,也不好插嘴。许久,才听见沈太太满含笑意的声音:“得,我才不和你计较,免得长皱纹,本来沈凌离婚那事就够闹心了……言归正传,你爸的意思是下个星期他有空,你们过来一起度个假,就当是陪陪我们老年人尽孝心了。”

沈太太故意将那个“老”咬得很重,陆路忍俊不禁,果然是一家人。

说来奇怪,她与沈世尧相处困难,却对沈家人毫无芥蒂。所以挂了电话沈世尧询问她意见时,她发自内心地接受:“没问题。”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她才知道失业也有失业的好处,那就是时间绝对自由,完全不必担心对他们造成困扰。

行程敲定,沈世尧便联系助理订票去了,陆路则回房间收拾行李。

结婚以来,她与沈世尧一直分房住。沈世尧对此没有异议,而她更不会多说什么。老实说,她甚至无法想象跟沈世尧同床共枕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那噩梦般的一夜结束之后,他们都刻意地回避这件事。不是粉饰太平,而是真的无话可谈。

因为若是真能说什么,他们也不会走进眼下这个怪圈里。

将几套随身衣服,及护肤品装进行李箱,陆路对着一堆卫生用品有些发愁。她的生理期已经推迟快两个月了,对经期向来不准,曾经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延迟过三个月的她来说,虽然不是新鲜事,却也足够恼人。

想了想,她还是将那堆卫生用品塞进了行李箱,准备一周后回国再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曾经为了这毛病连续吃了半年的中药,陆路就难免觉得头疼,希望这次不要这么倒霉才好。

第二天中午,沈世尧便和她如期出发去机场。

往返过几次,早就没有新鲜感,陆路坐在贵宾室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等航班,便看见清珂的消息。

她辞职至今,清珂的首张专辑已经面世,没想到上市不到一个月便攀上当月销量排行榜第三,仅次于Author和费南雪。

费南雪啊,陆路看着这个名字,觉得恍如隔世。

仿佛曾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她现在就像是被沈世尧隔绝在那个世界之外的金丝鸟,看什么都隔着一只巨大却安全的鸟笼,悲凉中,又有几分自嘲的庆幸。

沈世尧过来催促她登机,她放下报纸,走过去。

日内瓦的家中,沈先生和沈太太已等候他们多时。

沈凌似乎在为离婚一事忙碌,所以病愈后,墨墨一直寄住在沈太太这边。这回跟沈太太交谈下来,陆路才知道,原来沈凌的生母早已去世。

一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沈太太便吩咐人收拾房间,陆路原本放松的神经骤然间绷紧,下意识看向沈世尧,见他一脸冷淡,忽然间醒悟过来,这是在父母面前,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公然提出分房睡。

意识到这点,陆路咬住下唇,脸色越发苍白。

沈世尧虽将一切看在眼中,却仍自顾自地和沈先生聊天,仿佛浑然未觉陆路的忧虑。

晚上十点过,沈先生和沈太太上楼睡觉,其他人也回了各自房间,偌大的客厅,一时只剩他们两个人。

沈世尧半倚在沙发上打量她,良久,终于发话:“我们也上去吧。”

陆路不动,想用“不困”拖延,没想到还没开口,沈世尧已经接着说下去:“别逼我抱你上去。”

听罢,陆路表情一变,仿佛身后着了火,立即跳起来:“走吧!”

她几乎是用跑的,沈世尧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火急火燎的背影,嘴角似乎是噙着一抹笑。

然而渐渐的,那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最后终于化作了苦笑。

或许好好相处于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一种奢望。

毫无疑问,当晚对陆路来说简直是煎熬。

起初她还寄望房间里会有沙发替自己解围,直到推开门,看见那两个单人沙发后,她才不得不死心。

沈世尧去洗澡,她便坐在床沿发呆。本想理清些思路,却发现脑子越来越乱,人也越来越困……等到沈世尧出来,陆路已经倒在枕边睡着了。

她睡着的时候还咬着唇皱着眉,仿佛有天大的苦闷,沈世尧知道她在不开心些什么,却无可奈何。轻轻叹口气,他凑近些,伸手替她将眉心展平,又将她的鞋子脱掉,这才坐回沙发上,打开灯,抓起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报纸,发呆。

其实结婚到现在,他也越发迷茫,当初近乎顽固的坚持,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恨她吗?大概恨吧,但也只有那一瞬,知道自己被欺骗利用的一瞬,余下的,只有对她的爱,和与她获得幸福生活的渴望。

然而一切却都毁在那一瞬,他丧失理智后做出的事,足以摧毁他们之间一切可能。

沈世尧慢慢将头埋在双手之间,心中是无限蔓延的无力与苦闷。

第二天大早,沈太太让人来敲门叫他们起床,陆路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沈世尧仰靠在单人沙发上,皱着眉闭目养神的模样。

一霎间,她整个人傻住了。

从前他还可以躺在长沙发上将就一晚,但眼下毕竟是单人沙发,他怎么能做到勉强自己枯坐一整晚不睡……说不清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陆路心中一软,情不自禁叫他:“沈世尧……”

哪知道沈世尧睁眼后却只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起身将外套脱下来挂好,这才去开门。

眼看门再度关上,陆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不希望她难做。

两人不睡在一起的事自然是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就连家里的佣人也不行,因为要是有风声传到父母那里,她会比沈世尧的立场还要尴尬。

陆路拿不准他们结婚背后的真相沈先生和沈太太知道多少,但既然他们拿出百分百的热情对待她,就绝对不希望看到她与沈世尧有任何问题。基于这点,就算是假装,她也得敬业地把这场戏演完。

意识到这点,陆路对沈世尧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需要补眠吗?不需要的话,我们就一起下去陪爸妈吧……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下午,沈先生和沈太太开车载着两人去莱芒湖观光。

上次来日内瓦沈先生不在,沈太太做主将他们赶去滑雪,这次难得一家人相聚,怎么也得四处转转。

站在莱芒湖畔,陆路远眺环抱着这座城市的阿尔卑斯山,白雪在这座城市仿佛又被赋予了别样的庄严与肃穆。

如果这世界还有人间仙境的话,陆路想,大概非这里莫属。

湖内的人工喷泉直冲云霄,落下的水点如同碎银子般,细碎地洒在烟波浩渺的湖面上。

陆路正看得出神,沈世尧走过来,递给她一件风衣:“最近都在下雨,这边气温比国内低一些,小心感冒。”

陆路诧异地抬头,刚想说“不必”,便看见沈太太正往这边张望,她顿了顿,改口:“那你帮我披上吧。”

沈世尧的动作很轻,将衣服小心地搭在她的肩上,陆路伸手拉了拉,忽然有些哽咽。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变得比平时容易多愁善感许多。

“你说,”陆路凝视着雾气蒙蒙的湖面,小声问他,“以后我们怎么走?”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声音也十分平静,仿佛并不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沈世尧心中一恸,低头望向她的发顶,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便发现陆路的身体居然开始慢慢后倾,直至坠入他的怀中。

这个女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晕过去了!

好好的出游算是彻底宣告破产,剩下的便是沈世尧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回车上,再由沈先生开车,把陆路送去最近的医院。

陆路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古怪,她的头还是很晕,也没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

“我晕过去了?现在这是在哪里?”她支起身体,看向站在一旁的沈世尧。

沈世尧却答非所问:“你知道多久了?”

“知道什么?”她看着他,更加困惑。然而沈世尧严肃到紧绷的面部表情却令她心里某个潜伏了许久的糟糕预感逐渐清晰,直至浮出水面。

“……不可能的,”她似乎还想挣扎,“我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我的时间一向不准,我……”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沈世尧盯着她,情绪难辨,“说你精神压力过大,有先兆流产现象,所以最近非常嗜睡,也容易晕倒。”

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冰点。

两个人都不说话,陆路双眼死死盯着床头柜上的那只花瓶,淡蓝色的琉璃,里面插着白色的鲜花,花瓣上还滚着露珠,大概是新摘下没多久的……

她看得越久,越觉得迷茫,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可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直至沈世尧想握她的手,却被她猛一下避开。

“我们谈谈。”沈世尧深吸一口气。

“谈什么?”她终于将目光转向他,却没有神采。

“说说你过去的事。”

“什么?”陆路眼中闪过一霎惊讶,而后慢慢恢复平静,“你不是都查过了么,有什么好说的。”

“我没有看完。”沈世尧双手交握着,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我只看了一页,详细的没有看下去,我想等你亲口告诉我。”

是啊,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嫉妒丧失理智,如果他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果他告诉她,只要她愿意解释,他什么都可以接受的话……那么事情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陆路依然沉默着,许久,才开口:“你问吧。”

“你的名字。”

“陆琏城。”

“大学呢。”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肄业。”

“和陆亦航是?”

“曾经的继兄妹,现在的陌生人,”陆路惨淡一笑,“不过这个故事太长了,你有空还是去翻你查出来的资料吧,会比较详细。”

“不必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即使我又骗你?”陆路失笑。

“是,即使你骗我。”

“我不爱他了,”深吸一口气,陆路对上沈世尧的眼睛,“无论你信不信。”

话一出口,陆路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她还爱不爱陆亦航,本质上,跟沈世尧一点关系都没有。思及此,她急忙地转开话题:“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

“那好,现在轮到我说了。沈世尧,虽然我答应了跟你结婚,但我没有答应跟你生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我是不会要的。”

说完这句,陆路闭上眼,已做好准备承受沈世尧的暴怒。然而站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动。

良久,陆路才听见沈世尧冷静到近乎失真的声音:“你再考虑一下吧,迟些再给我答复。”

在陆路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挣扎的时候,沈太太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联系好了孕期营养师,定好了婴儿床,甚至连婴儿房的壁纸都挑了好几种备选。

她这样兴奋,并不是打算回国干涉小两口的生活,只是难掩即将抱孙子的喜悦。

沈世尧进门的时候,沈太太正乐呵呵地翻着送来的窗帘画册,见到儿子,连忙叫住:“你快看看,小鸭子还是小狗图案比较好,我更喜欢小鸭子,黄色对孩子来说更活泼一点……”

“妈……”沈世尧蹙眉。

沈太太渐渐止住笑,顿了顿,问他:“你下午把我们支走,说有事要跟路路谈,这样子是没谈妥?”

“不是,”沈世尧变得有些焦躁,“我会看着办的。”

“嗯,”沈太太的手指滑过铜版纸页,轻瞥他一眼,“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想做什么决定,记住一点,这婚当初是你执意要结的,我和你爸爸没有阻拦你。那么现在孙子我们也是一定要抱的,至于怎么抱……你自己斟酌好。”

失眠了大半夜,临近天亮,陆路才总算睡着。

也不知是不是意识过剩,她总感觉腹中有什么东西在踢打她,又仿佛听见房间里有婴儿哭声,她睡得满头大汗,没多久,便惊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沈世尧已经来了,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沈世尧将带来的早饭替她摆放好,再将汤勺递给她:“先吃饭,有什么吃完再谈。”

正好她饿得厉害,想了想,接过勺子,闷声喝粥。

吃完饭,沈世尧让人将餐具收走,便在她面前坐下了。

他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憷,半晌,陆路才鼓起勇气抬头:“我考虑好了……”

“嗯……”

“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没想到沈世尧不惊不怒,仿佛早知道她的答案会是如此,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其实我也考虑好了……你想打掉孩子,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