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关中是中国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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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天命与宗教(2)

荐福寺是公元684年的产物。唐高宗李治驾崩之后,国戚皇亲向他祭奠追思,修建了献福寺。当时,武则天的举动有异且强烈,国戚皇亲很是惊惧,担心武家取代李家。他们为唐高宗李治修建这个献佛寺,是在显示李家的力量,并以此规劝武则天。然而武则天一意孤行,并在公元690年登基当女皇帝。而且将献福寺改为荐福寺。这里的小雁塔是公元705年所作的,唐中宗李显筑小雁塔,表示他对父亲李治的怀念。高僧义净,六十岁之后在荐福寺翻译佛经教授法理。他反对佛教的印度化,目的在于要实现佛教的中国化,其在当时产生了巨大反响。不过今天特别令人注目的还是这里的小雁塔,它属于一座神奇的建筑,公元1487年,关中的强烈地震使它从上到下裂开一尺之余的缝隙,即将倾塌。但发生在公元1556年的地震,却又使它的缝隙合拢,从而现在依然拔地于古木之中。这个寺院清净得有寂寥之感,逗留这里,渺茫的钟声似乎总是在我的幻想之中响着,为之,我神往远逝的岁月。我觉得过去的岁月像古董一样呈着灰色的格调。

1992年夏日,我瞻仰了华严寺和兴教寺,这两个佛教寺院坐落于少陵原南缘,风光旖旎的樊川便在少陵原下。我曾经到过这里的寺院,所以并不陌生,然而,我在那个夏日的心情十分忧伤,我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我的思想在悄悄地斗争。我能感觉,我关于人生的新的打算已经出现。尽管如此,我仍陷于愁闷。

我慢慢地沿着半坡向兴教寺走着,它的红墙映照着霞光,显得鲜艳庄重,黄莺玲珑的身子从一个树梢窜入别的一个树梢,清脆的叫声穿过乳白的晨雾飞往远方,这些多么美丽。在兴教寺的门口。我碰到一个铲草的僧人,他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脸色红润,一个人默默地干着活,似乎很是寂寞。但他却向我传教,要我摆脱世间的苦难。我席地而坐,面对着绿色如海的樊川,且听且想。茫然有增无减。僧人停下活,拄着铁锨,不倦地开导我。实际上我并没有表白我心,我心一定是自己暴露了。这个僧人家在甘肃,其父亲是一个木匠,常常为寺院盖房修屋,从父亲那里,他耳闻并神会了关于佛教的要义,向往之,终于在三年之前,舍下妻子儿女出家了。他感觉很好。不过他不告诉他的姓名。

兴教寺是玄奘的长眠之处,公元664年,他圆寂之后葬于白鹿原。过了五年,弟子将其葬于少陵原,并修寺建塔以示纪念,这便是兴教寺。陪伴玄奘的有僧人圆测和窥基,他们是玄奘的忠实门徒。兴教寺多次遭受毁坏。不过也多次得到修缮。我在清晨的寺院悠悠走着,所到之处,无不铺着青砖与白石。甬路两旁是冬青,玫瑰,牡丹,其他地方是高大的槐树,松树,楝树,它们参天入云,使地面阴湿得滑脚。在金碧辉煌的殿堂门口,两个年轻的和尚在懒懒地张望,他们盯着正在砌墙的工人。工人都脱了上衣,卖力地劳动着。

华严寺伶仃的两座砖塔背负红日默默相对,它们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以衰弱的姿态,抗拒着风雨的浸泡和反复滑坡所带来的威胁。这种情景令我感动,站在那里仰望着,我忽然茅塞顿开,心情一下明朗起来。我踩着乌黑而潮湿的土块,艰难地爬到砖塔下面,用手抚摸着唐代的遗产。锈迹斑斑的风铃微弱而响,仿佛是宇宙的私语,一种苍凉之感让我辛酸。

史记。华严寺修建于公元640年,中国重要的佛教之一华严宗便是从斯发源,其为终南僧人杜顺创立。我看到的东边的砖塔,是杜顺禅师塔,西边的砖塔是清凉国师塔。清凉国师是僧人澄观的法号,由于华严宗得到唐朝皇帝的信任,遂盛行世间,澄观在整个佛教领域也享有权威。

华严寺的殿堂毁于唐代,是阴雨之中的一次巨大滑坡摧倒它的。少陵原现在仍有滑坡发生,如果没有保护措施,那么这最后的砖塔很是危险。

香积寺矗立于神禾原,潏河与漓河在此地汇集。在唐代,法师善导观其清爽安静,便居此修炼,逝世之后,门徒作塔纪念善导,并发展为香积寺。它的周围是灰色的村子和黄色的田野。善导为山东临淄人,小时候便出家。四处学法,十分迷信净土宗。日本的净土宗始于法然上人,不过法然上人的立教思想,是源于中国善导的,这使善导深受日本净土宗门徒的敬拜。1980年,日本佛教组织给香积寺赠送了善导雕像,以表达其尊崇之意。武则天还到过香积寺,不过她的目的是为当女皇帝寻找理论支持。在唐代,香积寺似乎很是偏僻和荒凉,王维对它的印象是这样的:

不知香积寺,

数里入云峰。

古木无人径,

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

日色冷青松。

薄暮空潭曲。

安禅制毒龙。

我到香积寺的时候,刚刚开始下雪,寺院的路面由灰变白。暮色之中,几个僧人独来独往,或扫地,或打水,都低着头,默默看着脚下的雪。所有的花木一律枯萎,雪落在干硬而垂落的叶面一片沙沙之声。在一间禅房的檐下,晾着黄色的法衣,一层晶莹的冰屑将它绷直了,似乎一点也没有布帛的柔和与飘逸。斑鸠在屋顶上蹦蹦跳跳,一声不叫,整个寺院唯有木鱼在响,那是从一间关门闭窗的禅房传出的,木鱼急骤如雨,轻快如舞,甚至我在零星的雪中竟感到它带着一种兴奋。我侧耳倾听,难解其味。

大佛寺在彬县西部,孤独的泾河从它前面流过,那些稀疏的柳树和起伏的田野,为一条曲水所隔,夕阳将凄清的光芒镀在泾河的两岸。在这样的一种情调之中,大佛寺很有魅力。

大佛寺引以为贵的是有一个石窟,它在苍黑润滑的紫微山的悬崖上。石窟呈现为巨大的半圆,唐代艺术家所雕刻的数百尊佛,菩萨,飞天,依次排列其中。小佛小如手掌,大佛大如房屋,如此夸张变形而造成的反差,使我感到佛界的神秘莫测。大佛寺石窟是关中唯一的古代艺术宝库,是公元628年建造的。柔软的风刀竟能揉平坚硬的青岩,我发现,很多雕刻模糊如云,含混似沙了。

户县的草堂寺先是后秦文桓帝姚兴的逍遥园,五世纪初,姚兴邀请印度高僧鸠摩罗什到长安来传教,让其住在逍遥园翻译佛经并讲法。圆寂之后,也便葬于此地。

1992年一场大雪之后,我瞻仰了草堂寺。尽管天气晴朗,阳光明亮,但秦岭的圭峰之下却冰滑霜脆,茫茫一片。草堂寺的红墙燃烧在阴冷的田野之中,挺拔的古木伸向宁静的天空。远远的圭峰凝然而寒冷,所有的雪都落在了岗峦和峡谷,草木一律染成了白色。草堂寺的红门紧紧关着,连一个缝隙也没有。我敲门呐喊,并反复呐喊敲门,一个僧人才拉开了红门。一个中年和尚,身披灰袍,拿着佛书,缩着脖子,似乎不悦,但他却终于敌不过我的诚意,便放我进去。和尚随手推关了红门,那红门发出的悠悠的响声。划破了这里的静谧。一方小小的佛院,晶莹而剔透,松,柏,槐,杨,颜色暗淡,悄然立于甬路两旁的空地,根部都壅着雪。甬路窄狭,仅能行人。不过笔直而四通八达,路面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我不见行人。

鸠摩罗什舍利塔罩在明净的玻璃之中,这个以各色石头雕刻镶砌而成的建筑,一千五百余年一直矗立于树林之中。冬日的阳光,穿过古老的松柏照耀着小巧玲珑的塔,它很是明亮,可惜阳光不能驱散包围在它周围的寒气。我静静地走过去,到殿堂里上香。有一个僧人盘腿坐在殿堂门外的椅子上念经。阳光给他黑瘦的右脸涂了一层暖色。他如痴如醉,在我步入殿堂的时候。他竟连眼睛都不睁一下,只是举手致意,之后继续念经。上香结束。我步出殿堂,他仍是举手而已。在幽暗的古木之中,他那充满快感的朗朗之声,像一只轻盈的蜻蜓飞向清澈的天空。大雪之后的天空,是多么柔和多么平静!

佛教是公元一世纪传入中国的,在它立足中国并发展的过程,曾经几度兴衰。人的精神需求是丰富的,中国故有的儒学和道教,并不能完全解决人的烦恼问题,尽管佛教也并非灵丹妙药,不过它关于惩恶扬善的思想。关于人生轮回的思想,关于普度众生的思想,弥补了儒学和道教的不足,使它在中国拥有了一代又一代的门徒。由于它是有利于社会统治的,遂得到了那些封建帝王的推崇和支持,它的寺院累累而起。关中的寺院很多,尤其是风景优美的高山大川,几乎无处没有寺院。风雨可能毁灭它们的砖墙和木门,甚至泥土覆盖它们的基础,然而痕迹不逝,影响不散,甚至有机会便能翻新。

在七世纪初,关中处于隋朝灭亡和唐朝兴起之际,此时此刻,在阿拉伯半岛。穆罕默德创立了伊斯兰教,并传播安拉的声音。到了八世纪初,唐朝很是鼎盛了,阿拉伯商贾便通过丝绸之路进入长安,在这里经营生意。公元755年,发生了安史之乱,回纥士兵参加了唐朝的平叛。社会秩序恢复之后,回屹士兵就留在了长安。大约在这个时候,伊斯兰教开始在关中传播,现在已经有一千二百年之久了。在西安的化觉巷,有一座宏伟的清真寺,伊斯兰教的门徒定期在这里朝拜。1992年12月的一天,我到这座清真寺去参观,那里巨大的牌楼,精巧的石栏及威严的殿堂,给了我深深地震撼。我惊叹这里的建筑如此富丽堂皇,而且保护得十分完善。迎春花和木兰花蓓蕾的黄色淡淡的,在清真寺亮如星星,我看到几个阿拉伯人高兴地在那里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