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尚在晕厥中,墨珑此刻只能考虑实际问题:“你和雪五还剩多少修为?”
雪兰河不答,只道:“你放心吧,小狐狸,此事我不会袖手旁观。”
墨珑本来还想追问,但看雪兰河面容甚是憔悴,甚至全身到此时还是湿漉漉的,竟连把自己弄干的灵力都舍不得动用,他心下稍软,转身到床边照看灵犀,未再说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该立时叫大公主回来才行!聂季寻思着,南海水君继位大典虽然要紧,但也抵不过这事。只是怎么才能让大公主相信呢?经过巨型章鱼一事,单凭一面之词,拿不出丝毫证据,显然大公主是肯定不会相信自己……
“下一步怎么办?”聂季心里烦恼,口中不知不觉也问了出来。
墨珑定定看着灵犀,沉声道:“只要灵犀一醒,我就带她离开这儿,别的事情与我再无关系!”此时此刻,他已别无所求,只盼着灵犀能够醒来,再不要受到其他伤害。
“你……”
聂季心想,你撒手不管也就罢了,大公主怎么可能让你带走灵犀。
一直没有开腔的东里长缓缓道:“正是这话,此事本就与我们无关,若不是因为灵犀,我们根本不会留在此地。现下,东海的人在这里,天镜山庄的人也在这里,再怎么论,此事也摊派不到我们身上吧。”
听他语气,倒像是东海无能一般,聂季恼道:“没人求着你们留下,你们要走就走,我们东海事情自己会解决!”
“自己能解决最好!”夏侯风顶过去,忿忿不平,“把我们害得还不够么,小白差点被肚子里头的幽冥蛊虫害死,昨夜里珑哥也差点死了。”
“你莫忘了,是灵犀救了这头羊。还有他,昨夜可是大公主亲自出手救了他……”聂季驳道。
雪兰河耳中听见他们的吵嚷声,心下甚是失望。虽然他心中也知晓,墨珑口出此言,也是因为灵犀出事,已是心中大乱。但他曾亲身经历过八千年前与幽冥界的大战,当时为了阻击幽冥大军,众志成城,人人奋勇当先,牺牲者不计其数,那时候又何曾有人轻言放弃。
听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雪兰河想要开口相劝,不期然胸中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他心知不妙,硬生生将要涌出之物咽了回去。这数日来,他连日奔波劳累,从东海赶回天镜山庄,耗费修为与灵力救回君上,又日夜不歇守在澜南上仙榻前,紧接着听闻东海出事,立时再赶回来,将灵犀带出水府。数日数夜,不眠不休,加上修为耗损过巨,他的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山海大陆,群山之间,一座座烽火台已被废弃数千年。
一群白鸟从天镜山庄飞出,振翅飞上距离山庄最近的烽火台,羽翼扇动,上下翻飞,如同冲天而起的白色火焰一般。
不多时,远远的,下一座烽火台也聚集起了同样有着白色羽翼的鸟儿,种类各不相同,有白隼,白猫头鹰,白鹭等等,它们亦在烽火台上下翻飞,洁白的羽翼映着日头,用身姿诉说着无声的悲恸。
下一座烽火台、下下一座烽火台……直至整个山海大陆的每一座烽火台上都有飞翔的白鸟。而各地的风雨神望见这奇异的白色烽火,皆默默而立。
渔村中,小屋内,聂季与夏侯风尚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中,忽然听见外间有小孩在喊:“下雪了!下雪了!”
玄股国在南边,此刻还未入冬,怎么会下雪?初始众人都以为小孩胡闹,并不理会,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外头有大人在惊呼——
“这时节,怎得会下雪?”
“这是异象!异象!”
当真下雪了?众人面面相觑。白曦忙往门外去,一推门,纷纷扬扬的雪花被风刮入屋内,众人看见,皆是惊诧。
夏侯风奔出屋外,见漫天大雪,飘飘洒洒,雪片都有巴掌般大,很快便将目光所及之处都覆上一层白色。
“此间的风雨神喝多了犯糊涂吧?”聂季也走了出来,皱眉望天。
如此异象,屋中众人都出门来看,除了墨珑。他专注地守着灵犀,莫说外间是下雪,便是下金子,他也毫无兴趣。
雪兰河立在雪中,任凭雪落满身,一动不动。小肉球大概是头一回看见雪,兴奋不已,在雪地里头印脚印,打滚,扑腾,就数它最兴奋。
东里长拄着拐杖,担忧道:“天降异象,恐有大祸将至。”
“老爷子,你别吓我!”白曦听得不寒而栗。
雪兰河轻声道:“你们不必担忧,这不是异象,而是讣闻,想要告知天下的讣闻。”
白曦听了,奇道:“讣闻?谁死了需要漫天大雪来告之天下?难道除了玄股国,其他地方也都在下雪么?这阵仗也太大了吧!”
东里长看向雪兰河,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忙朝白曦使了个眼色,让他莫再问了。夏侯风一肚子好奇,看见东里长使眼色,只得忍住。
聂季却自然要问个清楚:“谁啊?能让四海八荒的风雨神都为之下大雪,这得是什么人?”
雪兰河艰难地张了张口:“……是澜南上仙。”他离开之时,澜南尚未离世,虽然知晓希望渺茫,但他心中总存了一丝希望,盼着有转机出现,澜南还能转醒,没想到他才刚刚离开,便已是人天永隔。
“讣闻……澜南上仙死了!”夏侯风这下总算明白了。
随着他的话,雪兰河无法再压住胸腔中的翻涌,嘴角渗出鲜血,身体无声无息地倒在雪地之中。
“喂!喂!”
众人都吓了一跳,夏侯风最甚,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东里长忙唤人先将雪兰河抱进屋内。
意外这样接踵而来,聂季立在院中,看着苍茫大雪,内心不免仓皇:“又倒下一个,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雪兰河晕过去,墨珑亦是吃了一惊。东里长为雪兰河探脉,片刻后朝众人道:“积劳过度,加上悲思伤身,唉……小白,你煮些小米粥,待会喂他喝一些。”
白曦应了,又拖着夏侯风去烧火,他自己洗锅淘米。
“悲思伤身?”墨珑询问地看向东里长。
东里长朝外头努努嘴,叹道:“你道这场大雪为何而下?这是讣闻,只有上仙离世才会如此昭告天下。”
墨珑一听便懂了:“澜南上仙?”
东里长沉重地点了点头:“三青鸟奉西王母之命,驻世守护山海大陆,如今三去其二,连唯一的玄飓上仙都已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而幽冥地火在此时重现人间,看来有一场大劫将至。”
墨珑静静看着灵犀,什么山海大陆的劫数,还是青丘的动荡,眼下他都无心去思量,他只希望灵犀能够醒来……从灵犀服下丹药,已经过了许久,她依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这令他更加担忧。上一次在雪峰下,同样的丹药,灵犀只过了一会儿就醒来,怎得这次过了这么久都没有醒来?会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的!
他的手摸上她的额头,然后轻轻覆在她双目之上,手无法自控地微微颤抖着,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她一定没有被吸走精魄!一定还能醒来!
“你是不是怀疑……”东里长见灵犀一直没醒,而墨珑的手覆上她的双目,“……和那些逆戟鲸一样?”
“不可能!不会的!”
墨珑斩钉截铁道,只是他口中虽如此说,但却怎么也不敢去看灵犀的眼睛。
东里长知晓他的心境,蹒跚上前:“让我看看。”
“老爷子……”墨珑立即拦着他的手。
东里长慢慢拿开他的手,安慰道:“总得知晓她究竟怎么了,兴许还能找出别的法子来呢。”
明明知晓东里长的话有理,或者说这道理他早就懂得,但出于本能的惧怕,墨珑牢牢抓住东里长的手,目光痛楚:“再等等,也许她马上就会醒了。”
东里长叹了口气:“你想想,最坏的事情咱们都已经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的命不好,万一……”
墨珑紧紧握着东里长的手,几乎在他手上捏出青紫来,东里长也不叫疼,很有耐性地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过了半晌,墨珑自己松开手,下了决心般:“我自己来看。”
“好。”东里长道。
墨珑伸手,轻轻拨开灵犀的眼皮,查看她的瞳仁。一个人是否精魄被夺,从瞳仁中便可看出端倪,若是瞳仁涣散,毫无光彩,加上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便已是十之八九。
而灵犀的瞳仁黯淡无光,但所幸并未涣散。墨珑深吸口气,又查看她的另一只眼睛,亦是如此。
这种情况,又该怎生才好?
“如何?”最紧张的是聂季。
墨珑没回答,朝东里长道:“老爷子,你来看一下。”
东里长依言,依次看过灵犀的双目,皱紧眉头:“……看来要用追魂术才能弄清楚。”
“她到底怎么样?!”聂季急道。若是灵犀身上当真发生精魄被夺这等事情,他想好了,不管对方是不是灵均,也不管灵均是不是被幽冥中人附身,也不管大公主是否首肯,他都要替灵犀报仇!
墨珑此时才看向他:“现下还看不出来,只是她双目无光,三魂七魄肯定是出了问题,须得用追魂术才能知晓问题在哪儿。”
追魂术,聂季倒是听说过,但从未修习过这等术法,忙问道:“你可会这术法?”
墨珑朝东里长努努嘴:“老爷子会,但是……”
东里长示意墨珑不必再往下说:“我来试试吧。”
“再等等……”墨珑忙阻止道,“等雪兰河醒了再说,他是天镜山庄的人,也许会有别的法子。”
聂季不解,急道:“灵犀吃了丹药也没醒,为何不用追魂术试试?”
墨珑盯了他一眼:“追魂术不是一个寻常法术,施术者须得魂魄离体,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否则自身会有极大损伤。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最好不要用。”
“……”
听闻如此凶险,聂季也不再出声,靠在墙上,担忧地看着灵犀。
外间,柴火噼啪作响。
屋外,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