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雪花飘入海中,顷刻消融,无声无息。
灵均立在浪头之上,望着这苍苍茫茫的天地,雪落了他一头一身,他自伫立不动,眼底的恨意一点一滴地迸发出来,直至满溢,双目不知不觉间已成血红。
“你居然真的死了!”
昼晦心中恨极,想数千年来,她始终未被他控制,而是固执地与他对峙,宁可一点点消耗自身修为,宁可容颜渐衰,却始终不肯退让半步。八千年前,是他看错了人,他原以为她虽为三青鸟之一,但性情温柔,待人极好,附身于她应该不难把控。到时候,她的修为灵力可尽数为他所用,再让三青鸟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尽毁。可是……他始终没有得逞,她宁可玉石俱焚都不曾给过他半分机会,最后他不得不另择人选,并在离开她时毁去她对自己的记忆。
“你以为这片山海大陆,当真值得你这样以命相护么?”昼晦冷笑着,袖中的手攥握成拳,举止间狂态毕显,“你死了,他们有谁会记得你?有谁会为了你难过么?我告诉你,没有!他们照样夜夜笙歌,照样锱珠必较,照样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样一群庸人,他们也值得你以命相护?!”
说着,昼晦跃入海中,激起冲天水花。
灵均慌了神:“你、你要做什么?你莫要乱来啊!”
“闭嘴!”昼晦狠狠道,“今日若不是你阻拦,灵犀早已是我的囊中物,何至于让雪兰河带走。”
“你已吸食了我东海上百头逆戟鲸的精魄,难道还不够!”灵均急道,“为何非要杀我妹妹?!”
昼晦道:“怎得你忘了,杀了灵犀,你也有好处!”
灵均沉默片刻,才道:“她终究是我一卵同胞的妹妹,你要走便走,总之不能杀她。”今日昼晦突然对灵犀出手,不仅灵犀措手不及,连他也是措手不及,差一点点就看着灵犀死在眼前。
“惺惺作态!”昼晦冷哼道,“我实话告诉你,灵犀必须死!”
灵均闻言大惊:“为何一定要她死?”
昼晦却又不愿再回答,想起白沙地之事,愈发恼怒。今日他本可以尽数取走灵犀精魄,没想到先是被灵均阻拦,紧接着被地上的小肉球以水箭击中。待他想再次动手时,却隐隐听到了雪兰河的声音,以他目前的能力还无法与雪兰河对峙,不敢逗留,忙匆匆离开,此事功亏一篑,着实令人气恼。
灵均还想说什么,却被昼晦压下,又不知昼晦究竟要做出何等事情来,心下愈发慌乱。
昼晦回到东海水府,即刻命聂伯、安澜、耿轩、定涛四名将军来见,传下指令,要他们在一个时辰内点齐十万兵将,对玄股国开战。
众将乍听此事,皆大惊。
聂伯忙拱手问道:“太子殿下,何故要突然出兵?”
“这些日子,我对玄股国明察暗访,他们根本没有遵守与东海的合约,照样偷渔,贩卖鱼皮制品,买卖鲛人。”昼晦道,“昨夜更甚,居然诱捕上百头逆戟鲸,割肉取脂,简直是欺我东海无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逆戟鲸一事,臣也知晓。只是鲸鱼的死因尚未查出,一下子有上百头冲上浅滩,此事恐怕另有蹊跷。”安澜将军禀道。
昼晦道:“此事我已查明,确是玄股国人所为,他们利用妖术,令逆戟鲸失去方向,冲上浅滩送死。”
“太子殿下可拿到证据了?”安澜将军不依不饶。
昼晦冷冷看向他:“将军的言下之意是,我在骗你们?”
安澜将军拱手道:“微臣不敢,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绝不可擅动。微臣以为,兴兵一事,应等大公主回来再行定夺。”
“大公主……”昼晦冷道,“你们对我口口声声太子殿下,可究竟把我这位太子殿下摆在何处?”
四名将军齐齐道:“微臣不敢。”
“姐姐临行之时,已将玄股国事务尽数交由我处理,如今出了这等大事,死了上百头逆戟鲸,兴兵惩处,势在必行!”昼晦看向安澜将军,“安澜将军,你再三阻拦,究竟是何居心?”
安澜将军大惊,忙道:“卑职绝无他意,只是觉得东海与玄股大战刚刚结束月余,此时不宜再战。”
聂伯也忙道:“安澜将军所言有理,请太子殿下三思!”
昼晦一摆手:“诸位将军无需多言,我决心已定,一个时辰之后即刻发兵!”
“一个时辰恐怕来不及,”定涛将军道,“许多兵将平素都在岱屿、员峤、方壶操练,一个时辰要令他们赶到玄股海境,只怕不易。”
昼晦眸光微沉,冷冷问道:“那么,一个时辰内能赶到玄股海境的,有多少兵士?”
四位将军彼此对视片刻,聂伯答道:“只有两万。”
“够了!”昼晦随即道,“先调集这两万兵士,作为前锋,随我前往玄股国。另外八万人马须在两个时辰内调齐,等我号令。”
“太子殿下……”没想到仅有两万人马,灵均都坚持要出兵,聂伯急道,“即便要兴兵,也不必如此着急啊。”
“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难道还要等他们有所戒备再去么?”昼晦一挥手,干脆利落地制止了还欲开口的将军们,“尔等休再多言,速去点兵,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率兵出发。”
“太子殿下!”安澜将军单膝跪下,膝盖触在石板上,砰然有声,“逆戟鲸一事,并无实证,冒然出兵玄股,非我赫赫东海所为,恕微臣不能从命!”
“你……是想抗命么?”昼晦微眯起眼,“看来你眼中,压根就没有我这个太子殿下。”
“请太子殿下三思。”安澜将军性情耿直,宁折不弯。
昼晦冷笑:“公然抗命,好,很好!”说着,将手边的镇纸玉石砸出去,玉石边角锋利,正中安澜将军左眼,顿时鲜血直流。
“目无尊上,我看你这双眼睛也不必再要了!”昼晦狠狠道。
众将骇然,忙上前劝解。
昼晦重重道:“一个时辰之后,发兵东海,胆敢违令者,杀无赦!”
因为昼晦的命令,班乾一直守在殿外,无法入内,只听得殿内有动静,却又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急得他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将军们都出来了,看见安澜将军满脸鲜血,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询问。
“赶快让大公主回来!”聂伯朝他低声道,“太子殿下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发兵玄股,我们拦都拦不住。”
“什么!”班乾大惊失色,“发兵?!”
“安澜将军力劝,结果……”聂伯咬牙道,“他毕竟是太子殿下,我等人微言轻,只有大公主才能拦得住他。快,必须赶紧让大公主回来!”
班乾连连点头,早先灵犀被雪兰河带走时,他就已经派人去告诉清樾了,现下连忙再派一人,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南海。
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发兵,恐怕大公主即便收到消息也赶不回来,想起清樾临走时的托付,班乾自觉责无旁贷,迈步上玉阶,前往大殿。
“你怎得能这样对他,他可是东海的有功之臣。当年平叛海狼之乱,他……”眼睁睁看见他打伤安澜将军的眼睛,灵均心惊且心疼。
“闭嘴!”昼晦狠狠道,他已经对灵均越来越不耐烦了,若非他还无法完全自主地控制身体,他早就想杀了灵均。
班乾目瞪口呆地看着灵均的背影,他知晓自己没有听错,从灵均的身体内确实有两个声音,这等诡异的事情他曾经听说过,但是从遥远的典籍上看到的,简直不敢相信竟会发生在他的眼前。
听见动静,昼晦迅速回头,正看见班乾惊诧的模样。
“你来作甚?”他眉头一皱,喝问道。
“老臣……”班乾重重清了清嗓子,借机稳定心神,“老臣方才在殿外看见安澜将军受伤,才得知太子殿下欲出兵玄股……”
昼晦不耐烦地打断他:“怎得,你也来劝我的?”
“老臣不敢!”班乾躬身道,“只是大公主临走时曾嘱咐老臣,千万注意太子殿下的身子。老臣以为,太子殿下身子尚未痊愈,这等动刀动枪的事情着实伤身劳神,不如还是等大公主回来……”
“闭嘴!”昼晦本就心绪不佳,这些东海臣子在耳边絮絮叨叨,对他而言简直比苍鹰还烦人,这个东海他已然不想再待下去了。他冷冷打量了下班乾:“老东西,多大年纪了?”
听他这么一问,灵均知晓他已动了杀机,顾不得许多,挣开昼晦对他的钳制,朝班乾喊道:“班爷爷,快走!快走!”
见灵均在瞬间转变两种面孔,后者的担忧焦虑已溢于言表,依然是被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太子,班乾此刻如何还顾得上自己,反而是一心只关心灵均的安危。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被邪灵附体了?”
“快走啊!”
灵均朝班乾大喊,却无法阻止昼晦一步一步朝班乾行去,手掌一扬,昼晦已然出手。
“快走!”灵均想尽力将手收回,然后自从昼晦吸取了越来越多的精魄,昼晦的力量已经一日日超过他,包括对这具躯体的控制,他都已经丧失了大部分,便是想抬抬手,都如同要举起千斤一般沉重。
昼晦要出手,灵均拼死要回撤,动作不免迟缓。
班乾这数千年也不是白活的,他虽是文修,但应变之道早已烂熟于胸,当下见脖子一缩,显出原身,两条后腿在近旁琉璃柱上用力一蹬,顺着水势,硕大无比的龟壳飘了出去。
“这老东西!以为这样就能逃出去?”
昼晦哭笑不得,运劲于掌,正待凌空击出,灵均急中生智,大声道:“他昔日也曾见过澜南上仙。”
听到澜南二字,昼晦果然一怔,转而冷笑道:“那又如何?”
“那、那……”
灵均也编不出什么理由,但见这一小会儿功夫,班乾的身影已经隐没在水光之中,方才心下稍安。蚌嬷嬷已死,当时是自己阻拦不及,若是班爷爷也被他害了,自己当真是东海罪人。
见班乾已逃远,昼晦冷冷一笑,大步出到殿外,唤来侍卫:“传我口谕,班乾身中邪术,胡言乱语,神志不清,速速将他拿下。”
班总管方才还好好的?怎得会突然中了邪术?殿前侍卫不明究里,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动作。
昼晦将脸一沉:“你们也想抗命不成?!”
“卑职不敢。”侍卫们忙领命,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