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职场剩女的情感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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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葛猪

1994年,我在画报社工作,碰到平生第一位编辑部主任葛舒。因为邋遢,跟他一起出差的记者就管他叫葛猪,他听了乐呵呵的,并不生气。

他是某名牌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毕业,那时也就30岁出头,一看就是河北人,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脸膛,身体已经有点发福,眼睛不大,但因为戴着眼镜,给人的感觉是,他有一双大眼睛。他好抽烟,嗓子有点沙哑。人很和善,还总显出才子的倜傥样,爱和小姑娘逗趣。因为他夫人把他收拾得还算体面,所以他挺招女孩子喜欢。

我到报社的时候是8月。第一天去就开会,葛猪主持,但总编在会上公布的恰是对他的通报批评。葛猪因为妻子刚生儿子,在家侍候,超假两周。看他不动声色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绝对看不出批评的是他。

我对葛猪一点都不反感,但又本能地保持着跟领导的距离。他好像也没有当过领导,散散漫漫的,说话有时候充满权威,有时候又都是畅想。

记得有一次,我带着两个朋友去采访王朔。王朔那时正火,弄完《编辑部的故事》,又开了文化公司,投拍《红樱桃》。我去采访他,要问的却是,他对中国贫困地区的看法,自己想着就不搭界,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开口。王朔礼貌而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刚落座,就有人找“王总”,他让我们稍等,起身离开。我忐忑不安,看旁边有部电话,就顺手拨给葛猪。葛主任在电话那头大笑,说:“哪有你这样的,都该采访了,还打电话回来问怎么采!”然后他面授机宜,告诉我要问哪些内容,最后说:“代我向王朔致意!”他的轻松情绪也感染了我,加之王朔善良而容易打交道,那次采访非常顺利。

过了几天,我把写好的文章给他看。他拿过稿子,快速地浏览着,我坐在旁边观察他的脸色,心里很不安,不知道写得成不成。没想到,他看完猛拍了一下桌子,说:“他妈的,写得真好!王朔也真敢说!”

但事实证明,葛猪毕竟是个文人,不是个搞政治的。那篇文章后来遭到管我们的老头子们的诟病,他们一致认为,王朔作为一个“痞子”没有资格对我国的扶贫政策指手画脚。那期杂志因为别的原因,最后没有印出来,采访王朔的这篇文章也因此没有问世。但老头子们以后每次提起,总是说,因为你们错误地发了采访王朔的文章,不得不把杂志收回,造成损失。

10月份,天气转凉,葛猪命我去吕梁山区采访民办教师的生存状况。我是个能吃苦的人,但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因为跟他熟了,便讨价还价起来:“我一个人去呀?多不安全啊!再派个人吧!”我那时24岁,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北京,更何况去的还是贫困山区!他笑道:“真是个雏儿,有什么不安全的呀!”我知道他用的不是好词,装作没听懂,没接他的下茬。之后,我咬咬牙,自己去了吕梁深山,采访了四五天,回来完成了任务。今天想想,不知道该不该责怪他。把城里姑娘卖到山区如今早已不是新闻,他那样不以为然,显然根本没有考虑到真的出事怎么办。也许,在那种流动性很大的体制里,这不是他考虑的范围。这件事我现在想来非常后怕,但在当时的确没有办法抗争。

接下来的11月,葛猪带着我和另两个男摄影记者坐火车去广东采访。那时报社生存已经岌岌可危,去广东的目的也是“磕钱”。虽然采访很顺利,要钱却难,我们带去的钱也渐渐花掉。葛猪决定兵分两路,他带一个摄影记者去高明,另一个摄影记者和我去江门。他命我把带着的报社公款大头给他,大概2000多块钱,我们留一小部分。一周采访过后,两路人马在广州会合。他让随行的记者先回来,自己有事又去了一个地方,迟了半日才回来。一回来,他就大摇大摆地说:“这次真不顺,坐长途汽车,我睡着了,结果被人划了包,我放在后裤兜的钱都被偷走了。”那两个老记者随他一起唏嘘,好像真相信一样。我则拿起他换下的裤子,给他缝了起来。事后,跟我一路的老记者撇嘴道:“谁信啊,玩这手!”我这才恍然大悟,的确觉出很多不合理:既然坐着,屁股兜怎么会被划了好几个大口子?那可是有椅背挡着呢!而且,明明经费不足,怎么会把差旅费放在裤兜里,而不是放更安全的地方?即使不是放包里,他穿着西服,胸前的内兜应该是个妥当的地方啊!

葛猪不以为然,甚至后来回到报社,跟人说起丢钱的事,还不忘把我捎上:“你缝那裤子跟狗啃的似的。”我生气地在他背后踹他椅子,他哈哈大笑。事后,另一女领导对我愤愤然道:“你应该跟他说,我缝成这样,也总比让你光着屁股回来好!”

人心涣散至此,离各奔东西的日子就不远了。果然,从广东回来后的一两个月,报社有了重大变动,变动之一就是,葛猪走了。

记得,葛猪在酒酣之余,诉说对生活的畅想是:放马南山,逍遥自在地看书写字。估计他后来没有做到。我曾在三四年前,发现他是他夫人所在出版社的一本杂志的总编,但刚一发现不久,那刊物就换了总编,他又不知所终了。说不知所终也不对,有一次,他夫人编了一本书,打电话给我们报,希望能介绍一下这本书,还留了她家的电话。因为我负责新书版,别的编辑就把电话号码转给了我。我给她回过去,竟然是葛猪接的。我一下就听出了那个浑厚而又有些沙哑的声音,心怦怦地跳,生怕他也听出我的声音,或者问我是谁。但他却没听出来,也没说别的,就叫他夫人来接了。我无意跟他叙旧,索性连自己是谁也没跟他夫人说,只说,我们报纸已经用过这本书了。

我以后再碰到的编辑部主任都很严谨,像葛猪这样的再也没有了,跟他在一起时那种不拘束的气氛也无再现。尽管如此,我却宁愿跟他再无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