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海——起点和终点
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城市,仿佛一落笔所有的言语都会失去光泽。钢琴渐慢,舞步凌乱,城市的夜在弥漫,下雨的时候习惯不打伞。午夜一点的便利店,酒精未醒来的夜晚,抽掉了最后一支烟,按掉烟蒂。想和你道一声:晚安,上海!
在我身边的很多朋友看来,能够生活在上海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比如那些《花样年华》中的老石库门,又或者是路边温馨的小咖啡店,每个人都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一些归属感。这样说来或许会让人感觉有些矫情,但上海就是这样一个复杂而丰富的符号。
小时候对上海的印象很模糊,真正开始喜欢这座城市应该是从张爱玲开始。那天下午我在常德路的张爱玲公寓门口听着iPod,脑子里在想那个拒绝了胡兰成但在千里之外对他又爱又恨的张爱玲。楼下新开了小书店,来杯咖啡吧,不知道是不是她当年喜欢的口味。很多时候时光在变,建筑却还是老样子,就像一些情愫无法被替代一般。想一想,我待在这个城市快有十年的时间了,不长不短。
八年前的某一天,我在网络上遇到了25岁单身的苏,成都人独自在上海工作多年,感情淡薄,平日话语不多,典型的天蝎座,建筑设计出身。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见这样一个人,那段和泉分开后的漫长时间里,我在武汉苟且生活,遇见一些人,也伤害一些人,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在感情的世界里随波逐流。
上海对我而言真是一个陌生又陌生的城市,我对苏一无所知,但如同所有的爱情电影一般,我期待着美好的开始。当我站在太原路、嘉善路路口的罗森便利店门口时,我有过某一瞬间的恍惚。给自己买了一瓶纯净水,戴着耳机慢慢地喝了下去。我记得那时候还在听无印良品的歌,等待苏加班之后来找我,十分钟后我看着地图走到了苏的公司,一个小洋房在夕阳的上海黄昏里,有成群的鸽子飞过头顶,因为是夕阳时分,鸽子一半都在光影里飞翔着直到消失在眼前。
遇见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总会忍不住要装成熟,那种成熟现在看来有些幼稚。成熟真的不是装出来的。
我是阿Sam,现在住在位于华山路近常熟路的蔡元培故居里。七年前我曾经一度幻想以写字为生,虽然书里都说字贱清寒,虽然我过得并不很富足,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改变,于是几年后我做了杂志编辑至今。
有时候大家都喜欢看那些编造出来的一个又一个似曾美好的故事,用来安慰寂寞悲伤的人,只是我知道,从心底里我是期待把我的痛楚带给你的。那些痛如同生长在骨头里无法剔除的利刺一般,但我清楚疼不过心,难过不抵天明。
没想到在上海的第一天,是我陪苏加班至深夜,她用微波炉热了煎饺给我吃,喝的是当时我觉得奇贵无比的味全每日C果汁。吃完饭后我一个人在公司的院子里默默抽烟听歌。有时候我挺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怀念彼此之间那份安静的默契,就像是夜凉如水一样令人轻盈的安静。
关掉桌上的灯,苏说一起步行回家。上海,一个陌生而复杂的城市爱情地图,充满了繁华但也有说不出的寂寞。我和苏在大木桥路近肇家浜路的东北馆子里吃了第一顿饭,我喝下了一整支三得利啤酒,没有醉,然后苏给我买了毛巾和牙刷。
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应该这样开始,两个寂寞的人紧紧拥抱在漆黑的夜里,汗水交融,在这样一个炎热的7月里变得格外熟悉,你们不用说话,用城市的余光看着彼此,那是熟悉的呼吸的味道。
深夜时分外面下起了小雨,江南的小雨不比北方,细密得像针线在城市上空有条不紊地织着。
我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九点,窗外依旧阴沉。苏留了便条:钱在抽屉的第三格,相机是F717,不知道你是否用得惯,可以带出去拍照,有事情就电话我。寥寥几行字交代了她在上海的全部,干脆利落,是这个城市熏陶出的典型样子。
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拿着苏留给我的小纸条,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这感动源自长大后除了家人之外第一次有人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这不仅仅是钱或者相机的问题,而是一种全身心的交付,在这个全新陌生的城市里。
苏的房间在大木桥路的老式房子里,洗手间不大,推开窗户可以看到车水马龙的街道,木质的地板已经不算新了,到处有斑驳的痕迹。我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默默地闭上眼睛,似是要把眼前的一切都刻入心中,如同我现在写着这段文字时的样子,然后闭上眼睛关上那一扇门。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一直不停地开门、关门,可是你却无法确知哪些门一旦关上便再也打不开了……
不知道你年少的时候是否和我一样,为了一段感情执著地飞行在两个城市之间,熟悉两个机场的停机位和航空公司的办票柜台、店铺。你不是出差也不是旅行,只是单纯地为了一份感情抛弃了一切去往另一个城市。
现在想来真是有些疯狂,如果再遇见当年的我,我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心情和勇气去谈一场远距离的恋爱。
和苏刚刚在一起的半年里,我几乎每周飞一次上海,这是一场不知疲倦的疯狂爱恋。我至今都不明白当时怎会有如此盛大的勇气和情感,义无反顾地奔走于城市之间。那些曾承载了太多期待的机票,我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然后在分手的那一年,没有冲动也没有怨恨,平静地全部丢掉,我以为很多记忆都是这样可以被丢掉的。
但,原来是徒劳。
骗父母说我在上海找到了实习工作,其实大学还没毕业的我没有任何机会,只是苏一直二话不说地默默支持我,除了精神还有经济。我一直不太清楚自己要做哪一行,但心里朦朦胧胧地早已确定要进媒体行业,虽然媒体对当年毫无经验的我来说真是一个梦。我想,自己当年唯一的资本就是年轻吧。
离开武汉的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在宿舍里把电脑打开,放着《悲情城市》的原声,一直都很喜欢这部电影的音乐,但听着听着竟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照常刷牙喝水下楼去吃饭。只是那天有一点特别,我整理了这些年的车票、机票、门票。那时的我有收集癖,喜欢记住日期,喜欢告诉自己每一个日子都是应该有意义的。如此加起来已有厚厚的一沓,标注着日期的票据如同日记一般,但我却记不起多少次在上海虹桥机场、武汉天河机场起起落落。四百多张CD,十公斤重的杂志和书,还有一个可以放七八瓶饮料的小鸡蛋冰箱,随身熟悉的几瓶香水和用惯的背包,简单的几箱衣服,这些就是我的全部。也许是从读书时留下的毛病,很多旧东西都舍不得丢弃,于是东西越来越多,我就这样带着这些东西一起飞抵了上海,真正开始了我的上海生活。
飞机离开武汉的那一刻我看着窗外流泪了,因为我知道,这一走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年少的爱恋、欢喜和悲伤都被我丢在了江的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