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时遇到一个认识多年的朋友,聊起我的新书,问我书里都写了些什么?我想了想说,应该会有很多城市吧,很多地方,也应该有很多回忆。最后他说,那有武汉吗?我迟疑了一下,说:可能没有吧。然后话题便匆匆结束了。是啊,我问自己,有武汉吗?在我的心中有这样一个城市吗?
我不算是在武汉长大的孩子,却又一直混在这里。
因为奶奶生了六个儿子,在当时全部都要拉扯着养活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于是父亲在像我这么大时便下放去了军区的单位工作。直到现在,父亲依然时常聊起他们武昌7435工厂的事情,那是属于他的青春。我出生的武汉三医院据说是当时接生最好的医院。父亲说我呱呱落地刚好是中午时分,江边有很多飞鸟,于是便给我起名为“天鸿”,意为展翅飞翔的鸟儿。其实一直到我读高中前,我都习惯别人叫我的小名一一夏冰。甚至到今天,我都觉得“夏天鸿”只是我的一个代号,没有承载太多的记忆和特殊的感情,因为童年时没有任何人提起过这三个字。
因为亲戚的原因,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父母往来武汉,最熟悉的乡音便是武汉话。长大一点后,每年暑假要么住在滑坡路的奶奶家,要么住在武昌的大伯家。我一直记得在武昌阳子湖游泳池游泳的快乐。大伯骑着自行车带着我,我贴着他的后背,经过一条小铁路就到了。那时候我常常和堂姐吵架,好几次都闹着要离家出走。而后来在滑坡路奶奶家时,她又总是带着我和堂妹乘公车去汉阳动物园的水上世界玩水,那真是一个又一个漫长而快乐的夏天,游完泳还可以在门口吃上两个香喷喷的茶叶蛋,童年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流逝了。
后来父亲在武汉工作,我便经常有机会去武汉,我把那里当做了我的另外一个家。像很多读书成绩不好的孩子一样,我在高三学习那么紧张的时期常常夜不归宿,也不去亲戚家,而是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留在了昏暗的网吧里。再写起这些年少的荒唐事,我开始担心父母看到后会是怎样的感受,难过还是心疼,又或者觉得我根本早已无药可救?没错!在叛逆的青春期里我觉得自己真的有点不可救药。即便后来读了大学,我更加无法停止想要流浪的冲动,简单的行李,通宵的火车,岁月的轻狂。
考大学的结果自然是意料之内的落榜,父亲说你去打工吧,不要读书了。母亲却借了钱执意要送我去读大学。直到多年后和母亲再次聊到这件事的时候,母亲才说,心里明明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料儿,但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缺少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机会和经历,这样她会内疚一辈子。我不能否认心里隐隐对于父亲是有些怨恨的,甚至在我离开家时还写过一篇控诉他的日记,多是对父亲的种种不理解。这怨恨来自于初中报考文学班时,父亲对我的百般阻挠,尽管后来我在市里获得了作文奖他也依然把奖状丢进了垃圾筒(母亲后来又拣出来给我收好藏了起来)。这怨恨还有高中时父亲不同意我学习美术,理由是没出息、没前途、没工作,我只好放弃。那么多的点点滴滴让年轻气盛的我无处躲避,我渴望离开这个家,离开父亲。
父亲年轻时也是个读书人,文笔不错,也许是看过了那篇日记便托亲戚给我回了一封信,说家里的环境没有条件让我过得更好,最后写了三个字“对不起”。这一句“对不起”让我把多年的怨恨立马都抛在了脑后。人就是这样,小时候总会因为某些无法如愿的事情责备父母,长大为人父母后才知道他们的辛苦。父亲送我离开家时,我顿时想起了朱自清先生的《背影》,那分明就是父亲老去的样子,他不再是那个小时候让我藏在他大棉袄里躲猫猫的意气风发的男人了。
我的大学生活看似虚度又似乎很充实,当别人都在用功准备考研出国的时候,我却把更多的时间用来打工。整个四年我把打工赚来的钱都用在了旅行上,乘夜晚的长途火车去古城西安,去沿海福建,去沈从文的边城……
在武汉的很多日子里,不管心情好或者不好,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买一张一块五毛钱的轮渡票,从武昌坐到汉口,再从汉口坐回来。站在甲板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不知道这一江春水究竟会流向何方,就像我那时候的心一样,起起伏伏没有着落。
大二那年和新加坡的朋友分开后便开始对感情失望,受伤之后的我也伤害过很多人,直到我遇见了苏。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不是那一年认识苏,而是在武汉认识了谁,也许现在我还会待在武汉吧,过着平淡的生活,有着平淡的感情,那么也许也不可能有这本书的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