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身后那扇薄薄的铁门带拢,按亮了右手边的开关,整个太平间刹那通明,那白色的光好像天使张开翅膀后普世的恩泽,将整齐排列着的失去了灵魂的人们紧紧拥抱着,纳入了属于死亡的神话世界。
她翻了翻手里的死亡确认单,今晚被送入海阳市火葬场的一共有四具尸体,他们在这世界上最后的凭证只是自己手里这薄薄的纸张而已。她摇了摇头,依然觉得在生死面前,生命轻微如鸿毛、渺小如蝼蚁。
她往前走着,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确认单。前面两张都是医院开具的《医疗死亡证明》,第一位死者的死因是肺癌,他胸腔里那透着鲜红的黑色肺叶,让人始终觉得恶心。第二位是死于突发的脑溢血,据说这位死者临死前正在与一干好朋友一起踢足球,放肆地吼叫与奔跑后,他留下了刚两岁的儿子与并没有能力独自肩负起一个家的妻子。
第三张死亡证明是由郊区一个偏僻的小村庄的村委会开的,死因一栏写着“不详”。她瞟了一眼死者的年龄,79岁了……这时,一股子微微的腐臭味侵入了她的鼻腔,让她皱了皱眉。据说,这位留守的老妇病了很久了,灵魂离开躯壳是在多少天了,没人知晓。是某个日出抑或某个日落,也无法确定,也没有人想要去关心了。
嗯!没有人想要去关心……她的死仅此而已,勿论她曾经爱过某位微笑着的男人,又被某位想要捍卫她一生的汉子深深爱过。
翻到第四张死亡证明时候,她探头看了看那白色床单下属于这张证明的尸体——她早已不具备人的形状了,甚至应该是支离破碎的。确认单上有着公安机关的红章,死因写着自杀。
真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想的。
她叹了口气,将白色床单掀开。果然,床单下面是浅蓝色的尸袋,其中的块状物大小不一,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没有被整齐并均匀分割开来的任何物品,都会让她气愤,并更加的想要为这不懂规则的世界做些什么。
薄薄的几张死亡证明被她放入了那不小的背包,并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扁扁的小盒子。她将盒子打开,微笑了。她近乎于癫狂地喜欢解剖刀那明亮的金属,因为她觉得这些金属能够诠释耀人的光泽。而也只有光泽,才是完全没有瑕疵的美,才是上升到一定境界的虚无、却又能够被直观捕捉到的真正意义上的华丽……
她戴上了手套,并拉开了尸袋的拉链。她的手进入其间游走,最终带出了有着长发与血污,同时也已经失去了鲜活的容颜。
她开始了工作,而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段尘封于历史中的真实事件:1955年4月18日凌晨1点15分,一位无可争议的天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医院离世,他的尸体被送入了新泽西州的特伦顿准备火化。但是,在第二天早上,爱因斯坦的儿子汉斯发现,自己父亲的尸体并不是完整的。《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报道称“这颗计算出相对论并使核裂变的发展成为可能的大脑,出于科研目的,被人偷偷窃取并转移了。”
为爱因斯坦验尸的便是知名的病理学家托马斯·哈维医生,他在那个凌晨偷偷锯开了爱因斯坦的头盖骨,将天才的大脑带走了。
二十三年后,人们渐渐忘记了对这位疯狂医生该有的谴责。一位记者终于走入了哈维的实验室,见识到了被哈维保存着的两个宝贵的罐子。那一期的《新泽西月刊》里这样描写道:一个海螺形的褶皱材质的团块,泥土烧制后的颜色。灰色拳头大小、块状。内衬物与表面和海绵很像。而在一个单独的袋子里,一团粉白色的线像是发胀的牙线。另一个大罐子里,则是几十个长方形半透明块,像戈登花生软糖般,一块,一块……
想到这些,她笑了。手头的简单的手术也做完了,让她激动的物件被她小心翼翼放入到背包里拿出的玻璃罐里。
她收拾好东西,将背包挎上,这样,她就能用双手来搂住承载了猎物的玻璃罐子。她开始欣喜、激动,步子变得欢快。能得到一次研究心理学学者大脑的机会,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据说这位学者还一度自己也患上了心理疾病,最终只能选择用自杀来解脱。
况且,让人觉得有着恶作剧般窃喜的原因是——这位学者的丈夫,是他……
嗯!挺好的。
她走到了太平间门口,将玻璃罐子放在门边的小桌子上。临出门前,她还需要回头检查一下,保证不会有人捕捉到自己来过的痕迹。尽管,也不会有人来尝试捕捉的。最终,她笑了笑,回头。
这时,她发现自己背上挎着的背包口上,有着一张死亡证明并没有放好,露出了一个角。
她把它拿了出来,是第四张,也就是今晚自己来的目的的这张。
她再次看了看上面的文字——文戈……嗯!她一直都很喜欢文戈姐的这个名字,从第一天认识文戈的时候就这么喜欢。而那个早晨,也是她第一次看到沈非……
她微笑了:那么,无法窥探到的文戈姐的世界里,又都发生了什么呢?除了沈非,还有什么人爱过你吗?有什么人恨过你吗?他们是爱过你的变幻莫测?还是爱过你的顾影自怜?抑或,他们又是恨过你的薄情寡义?恨过你的口蜜腹剑?
她不得而知……
她再次抱起了玻璃罐,用手肘按灭了开关,她胸前的通行卡上有着她自己写上去的纤细却又张扬的三个字——乐瑾瑜。
她走出了海阳市殡仪馆太平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