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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步步为牢(2)

萧政可不是什么心胸广阔之人,就算我能原谅他杀我全家,他都不能容我和夏庭秋两人在他眼皮底下亲亲热热。

夏庭秋问我:“雨儿,你对开辟新航路一事,知道多少?”

话题一下跑那么远,我脑子转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我就知道你告诉我的。不是官府与海盗有勾结吗?”

“正是。”萧政脸色沉了下来,“我这次南下,本是巡视新修建好的京海运河。前阵子我却私下接了一张折子。有位官员冒死像我禀报了定波地方官府私下勾结海盗,独霸航道,洗劫来往商货船之事。”

我惊讶,“你竟然不知道?我还当是你的主意。”

夏庭秋咳了一声。

萧政的脸更黑了三分,“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

“我曾听水手们说过,浪番国的国君就公然鼓励海盗去别国烧杀掳掠,还与他们一同分赃。所以他们的海盗才会如此猖獗。我当然觉得这个行径十分可耻。可是一听说官府和海盗勾结,便想若是有利可图,你也未必不会这么做呀。”

夏庭秋又咳了一声。

“你觉得我是个无耻之君?”萧政额头的青筋暴露。

“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见不妙,赶紧圆场,“我以为你明察秋毫,下头这点动作应该瞒不过你的眼睛才是。既然你是真不知道,那就是我错怪你了。”

萧政神情缓和下来。看来上位者都喜欢被拍马屁,即便刻板阴沉如萧政者都不能免俗。

我问:“这么说,你并不知道此事?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办?”

“自然是绝不姑息。”萧政一脸理所当然,看我的眼神十分鄙视。

我多嘴,说:“为何不考虑效仿番国国君的作法?”

萧政语气傲慢:“番国弹丸之地,贫瘠荒凉,靠海上掠夺为生,尚且说得过去。我们堂堂东齐,地广物博,海路贸易兴旺,犯得着为这点蝇头小利毁了数百年的声望?”

我看惯了他一脸阴沉地说着那些诡计,猛然听他这般高谈阔论,一时有点不习惯。

夏庭秋很耐心地解释给我听,“我已经和陛下商讨过了,陛下有意剿匪,夏家和船王家族都乐意协助同陛下。”

“这么说,是要打仗了?”我皱眉。

“必然会有一场争斗的。”夏庭秋微笑,“我们胸有成竹,你不用担心。”

我拉着他,小声问:“为什么不是皇帝派兵?”

夏庭秋也小声答:“他派兵,那条航道就没我的份了。”

“他倒白占便宜。”

萧政拧起了眉头。

我赶紧冲他一笑,“陛下这个决定,真是英明。”

萧政对我的吹捧无动于衷。他冷漠地看了看夏庭秋和我,一言不发,扭头离去。

等他走了,我伸出手,就在夏庭秋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夏庭秋痛叫,“乖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你不是还病着吗?”

我阴笑,“谁叫你刚才装小白兔?”

“那怎么是装?”夏庭秋不满,“天家之事,本来也不是我这种黎民百姓能过问的。不闻不问不说,这才是君子为人之道。”

“你就继续君子吧!”我气道,“他现在装得好。在你来之前,还一副欺男霸女的模样。你要不来,他就带着我回京城去了。我看你到时候去哪里找我!”

夏庭秋笑嘻嘻地抓住我挥舞过去的拳头,“师妹息怒!师妹息怒!你放心,你就算被他带到天涯海角,我一样可以把你找得回来。”

“你就吹吧。”我扑哧笑起来,“你是怎么寻过来的?大摇大摆走来敲门?”

“当然。”夏庭秋扬眉,“不然还能翻墙不成?”

“萧政竟然放你进来?”

夏庭秋说:“你当时病得正沉,他家太医束手无策。我说带了药来,他二话没说就放我进来了。”

“难怪。”

“他倒是真的关心你。”语气酸溜溜的。

“可惜没用在对的地方。”我不以为然。

“不说他了。”夏庭秋摸摸我的头,“听说你和你妹妹重逢了?”

提起晚晴,我立刻兴奋起来,拉着夏庭秋絮絮叨叨说了好长一番,然后就极其自然地想到了封峥。

“怎么了?”夏庭秋见我停住了,追问。

我咬了咬下唇,说:“我见着封峥了。”

夏庭秋眨了下眼,望着我没说话。

我在他的沉默中继续说:“他身体很不好,几乎是卧病在床。大夫说他只是一点旧疾,可我却看着很不放心。我……我想求大嫂过来给他看看。”

夏庭秋眼帘低垂,沉吟片刻,道:“也好。上个月大师兄给我来信,说一家人正在惠川走亲戚,要小住一个月。惠川离这里也只有六、七天的路程,请大嫂来一趟也方便。”

我心里发热,“谢谢。”

“谢大嫂吧。”夏庭秋似乎轻叹了一声。

我在家里又休息了两日,几番央求,才终于得到萧政和夏庭秋的同意,再次去探望封峥。

夏庭秋略有点不高兴,却没怎么摆在脸上。倒是萧政在我临上车前,冷不丁地对夏庭秋说了一句:“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养不熟的。对她再好,心里也只挂念着封峥一个人。人家不来招她,她都会自己巴上去。”

夏庭秋脸上的那丝笑被这句话抹没了。

我也心中窝火,忍不住顶嘴:“那也是要看什么人养!”

萧政被我顶了一句,果真心情大好,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转身就走了。

夏庭秋诧异,“他还真吃你这套。”

我头疼,“别说了。我发觉我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怪。”

“好在我很正常。”夏庭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

我憋着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夏庭秋手搭着车门,探头追问:“我说,你刚才说,要看什么人养,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打马虎眼,避开他的视线。

夏庭秋那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就是说,换了人养,你就养得熟了?”

“你听他胡扯。我又不是狗!”我被夏庭秋这样看着,耳根子莫名其妙地发热,干脆扯过车帘放下来。

车动了起来。

夏庭秋的念叨就像一根丝线一样钻进我的耳朵里。

“那我养你十来年,把你养熟了没?”

到了封府,又是那天那个老伯来给我开的门。大约是封峥嘱咐过了,他这次仔细看了看我,认出我不是晚晴,便道:“可是陆姑娘来了?我家公子等了你好些天啦!”

我顿时觉得很惭愧。我和封峥约着次日再来,这个次日却拖成了数日,白教他这样等我。

可是封峥却笑道:“四年都等过了,这几天算得什么?”

一句话说得我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这几天天气回暖,封峥脸色略好了点。他见了我自然是极开心的,招待我吃点心。

“当年守边关的时候,当地人特别喜欢用奶子做这种酥饼。后来我回来的时候,就跟当地人要了一张方子,让王婶学着做。”

“听说你打起仗来就不要命,这才落得一身是伤?”我问。

封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年轻气盛,总想着建功立业,觉得一点小伤不碍事。”

他提起茶壶为我倒茶,手微微发抖,溅了两滴茶水落在桌子上。

我鼻子一酸,不动声色地别过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封峥也什么都没说,袖子在桌面上轻轻一扫,水痕就不见了。

“阿雨,”他问,“你会在曲江住多久?”

我心里也没数,“我随二师兄来的。等他的事办完了,我估计也得走了。”

“这么说,也不会常住了?”封峥垂眼没看我,笑得几分落寞,“真是可惜。这院子里种了不少海棠。我还想着,等到了春天,再同你一起赏花呢。”

我怔怔,道:“也不是不可。我回去就同师兄商量。”

封峥眼里露出欣喜之色,张口要说话,忽然又捂着嘴,咳了起来。

仆妇快步走进来,端着一碗汤药,“公子快把药喝了吧。”

封峥看着那黑糊糊的药汁,露出腻烦的神情,却一把接过来,仰头喝了个干净。

“慢点,缓口气。”我赶紧把茶送他手里,“对了,我已经给我大嫂去信,请她过来给你看看病。我大嫂是医圣之女,我的命大半都是她救的。”

“我这病……咳……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何必……咳咳……何必麻烦她?”

我拍着他的背,“等你把话说顺了,再来同我讨价还价吧。”

封峥喝着茶,似乎有满腹的话,却没再多说半个字。

我望向窗外,只见墙角就种有一株海棠花。心想若是春天花开了,从卧室就可一眼望见春色,也真别致。

趁着萧政忙着清算贪污官吏,无暇寻我晦气,夏庭秋又忙着借此机会为夏家谋取福利,没空管我,我往封峥这里跑得更勤了。

封峥南下养病,只带了一个小厮。黄伯和王婶本是原来看宅子的老家丁,老两口的儿子和儿媳也在府里帮着做点事。这么大一座宅子,只有这几个人,难怪衰败得这么厉害。

其实我和封峥并不是很聊得来。吟诗作对我不在行,对弈我总输,我们真是找不到什么相同的兴趣爱好。我想来想去,只好把这几年在山里和海上的生活说给他听。

山野生活很愉快,我说着开心,封峥听着津津有味。我们顺便把当初在北辽的经历也拿出来追忆了一遍。说到人妖王爷的那些丑事,两人一起拍案大笑。也不知道隔着大海,此刻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迦夜王爷有没有打喷嚏。

至于过去的不愉快的记忆,我们俩都极有默契地从脑海里暂时抹除了。

我后来又和晚晴见了几面,说到封峥,她也连连摇头。

“阿姊和封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清楚,封峥哥哥他也从来不说。只是我和他重逢后,一提起你,他就黯然伤神。你忌日那天,他尤其难过,喝多了酒说胡话,说他辜负了你的信任。有一次我看到那把匕首,就是你在抄家的那天刺了他的匕首。他似乎一直收在身边的。”

我回想起抄家那时的兵荒马乱,心里还有点犯怵。

晚晴问:“阿姊,你和他,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我苦笑道:“说出来你怕不信。我原先是喜欢他,他却不喜欢我的。他现在,顶多只是为当初瞒着我而有点愧疚吧。”

晚晴摇了摇头,“阿姊,你别怪妹妹在你面前说教。情爱一事,我这已婚妇人,可比你要清楚些。封峥哥哥他若是不喜欢你,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他这个人,我们俩都熟悉的,性子倔强,耿直忠正,一根筋到底,宁折勿弯。他当年忠于皇上,就负了你,所以这些年来良心不安,于是自我折磨……”

“别说了……”我不自在。

“让我说完。”晚晴难得固执一回,“他在战场上那么不要命,我当初听说了,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他怕是要以身殉你啦!”

我手抖了一下,茶杯打翻,茶水浸湿了桌布。

窗外,我的大外甥正有奶娘抱着和弟弟玩。孩子们的欢笑声给这个阴沉沉的雪天带来了一点难得的生气。

“阿姊,”晚晴在我身后说,“四年过去了,你还喜欢他吗?若是喜欢,就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大嫂如她来信上写的,果真提前两日到达了曲江。

我出城去接她,顺便送夏庭秋一趟。他这次回天钦岛同船王汇合,还带着五千水师,三方联手,一举歼灭海盗。

这注定了是一场恶战。我为他担忧得几天都没睡好,夏庭秋倒是摩拳擦掌。他壮志绸缪,等着打一场漂亮的仗,在海上,也在夏家,立下威信。

我按照海岛人家的传统,绣了一个荷包,里面放上一枚小海贝。我在万佛岛上买的那个拇指大的玉质小宝瓶,后来请和尚给开了光,也放进了荷包里。

宝瓶,宝瓶,希望能保他平安,早日回来。

夏庭秋拿着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我:“这上面绣的到底是什么?”

“海棠花!”我怒,“你没长眼睛啊?”

“海棠?”夏庭秋庆幸地嘀咕,“我差点以为是棉花。”

大嫂哈哈笑,“你们两人还真是老样子。少了你们俩吵嘴,我都觉得山里寂寞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