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节不知李倓已经将自己的心思与举动算得分毫不差,她满腔郁气无处倾诉,本想找小七吐个痛快,谁料李倓又道:“小七姑娘怕有些难以接受,不如让她自己去发现,依我看,李承恩既放心将儿子养在苍云,苍云旧部应当不差。本王只是怕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方患得患失罢了。”
他这么一说,云昭节想到小七对李承恩的一片痴心,也只能将满腔怒火按了下来,重重点头:“多谢王爷叮嘱,我这就去说!”
“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出门。”
宁亲公主见二人相携而来,满意得很,李倓目送她们远走,方重回庭院,淡淡道:“人都走了,风公子还不现身?”
风流离神色森冷,语气虽平静,却不难察觉强压的一抹愤怒:“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欺骗一个善良的女子,建宁王不觉得羞愧么?”
李倓的用意,云昭节看不出来,风流离却洞若观火。奈何李倓不是一般人,他瞥了一眼风流离,淡然自若又异常顺手地往对方心口插了一刀:“耽误表妹一生的,不正是风公子么?”
风流离深吸一口气,望着李倓,毅然道:“我愿为建宁王效犬马之劳,还望建宁王对昭……对云姑娘高抬贵手,莫要让她卷入泥沼之中。”
李倓挑了挑眉,不知该说云昭节幸运还是不幸,竟然遇上了一个将自己摆在神坛上的爱人。
这样的人,可以为了她死,却不敢靠近她半分。唐门的逼迫,究竟令他无可奈何,还是……
不过,这对他的计划并没有什么阻碍。
“效劳?”李倓不动声色,“光明正大地做官,竟没有偷偷摸摸做个杀手的好?”
风流离已明白对方的伎俩,正色道:“建宁王手下能人虽多,却未必有风某这样出色的杀手。”
这句话半点不假,论潜伏、暗杀的手段,风流离已臻化境,除非是剑圣、李倓这一等级的高手,别的人,还没有风流离杀不死的,只看付出的代价多少罢了。话又说回来,天底下又能有几个剑圣,几个李倓呢?
李倓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之色:“风公子这样的能人,本王的确信不过,谁让唐门已沦为幽天君旗下走狗而不自知?”
风流离虽知自己的思路断不能被李倓给带进去,听见对方这么说,仍是忍不住掐紧了双手,明白云昭节为何见过李倓在南诏皇宫的张狂做派,仍旧在月余的工夫内,便对李倓信任有加。
幽天君……
若他没记错的话,隐元会的首领无名,便有“幽天”之名。
瞿塘峡乃是隐元会极重要的据点之一,风流离为了躲避隐元会的追踪,不得已将对方的分部连根拔起,与隐元会结下极大的仇怨。这也是他顾虑重重,不敢与云昭节在一起的原因。
仔细想想,隐元会的确没特别大的动静,更没怎么针对他。若如李倓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不行,不能被李倓带偏!
“王爷手段,果然不可小觑。”短暂的激荡后,风流离立刻平复下心情,“风某自恃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却仍被王爷一语道破。”
明褒暗贬,李倓早就经历过不知多少回,听见风流离这么说,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哂然一笑,异常自然地说:“若无几分本事傍身,何来今日成绩?”竟是半点也不否认自己的手已经伸到了险峻的白帝城附近,对那块被盗匪祸害得不轻,朝廷都无力管辖的地方得情况了如指掌。
若是云昭节在,便能告诉风流离,李倓何止只是了解区区西南地区。
从瀚海到北庭,从北庭到苍洱,再从苍洱到崖州,便没有这位建宁王不清楚的地域。甚至连朝廷的邸报,各地的奏折,那些被李林甫、杨国忠之流瞒得严严实实,不让皇帝看到半点的灾情,他也了如指掌。
云昭节起初并不知道自己在车上看到的情景意味着什么,只当皇子王孙都有如此权限,可以接触到这些。如今慢慢知晓一些朝堂上的事情,心情便很有些复杂,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信任自己——老迈皇帝对年富力强儿孙的忌惮,云昭节已有几分明白,自然清楚这等事情一旦传出去,李倓必定讨不了好,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李倓身为皇孙,便能掌控这样大的一支秘密力量,若为帝王,必能更进一步。与日渐昏聩,不理朝政,成日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老皇帝;又或是胆小怕事,对奸臣步步退让,忍让到近乎窝囊地步的太子相比,李倓展现出来的气度、能力、见识和手腕,无疑将他们甩了十万八千里。
李倓固然不是软柿子,风流离也不是好惹的,他被逼到极处,竟轻轻笑了起来,气定神闲:“建宁王威名远扬,他日……朝廷为何多用胡将和宦官……皇室秘辛,建宁王应当比风某更清楚才是。”
论气度,李唐皇室的几位皇帝,尤其是现在这位,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汉人会造反,夺了他们的天下,对胡人和宦官便宠幸备至,尤其是武将,竟有多半是胡人之身。而与天策军分庭抗礼的神策军统领鱼朝恩,竟是个宦官。
如此行为,实在让心寒到了极点。
与汉人武将相比,李倓的皇室血统固然是一大优势,让旁人不敢太过攻讦于他,本能地就会选择敬畏臣服。可若提到“功高盖主”,皇帝最该提防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儿子么?若非如此,皇帝怎么会听信武惠妃的谗言,诛杀太子并着二王,又任由朝臣对第二任太子李亨咄咄相逼?实在是自身老迈,忌惮太子正当壮年,想方设法要找对方的不痛快,以证明自己的绝对权威罢了。
莫要看皇帝对李倓无甚反应,实在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孙儿,隔了一层,李倓与太子的关系又不甚亲厚。换做李亨登基,有李倓这么个儿子在,他能睡好觉?
武将造反,尚有叛乱之名,从大义上就失了先机。再说了,地方****,未必就能伤筋动骨,若是儿孙造反……太宗皇帝发动了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可谓大逆不道,那又如何,还不是一代明君?
远的不说,再近一点,睿宗是怎么登上皇位的?中宗过世,韦后成为太后,立温王李重茂为帝,自己临朝称制,据说是打算重演武周旧事,为提防太平公主和相王从中作梗,打算秘密除掉对方,谁料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先下手为强……虽然明面上是粉饰住了,但“政变夺权”四字却板上钉钉,怎么也抹不掉。
韦后是女子,名分上并不正,才让这两位夺得了大义之名。李亨却是“被奸臣迫害多年”的太子,一旦他上位,大肆打压李倓,李倓怕是不那么好收场吧?
这些事情,皇室和朝臣能看清,乃是因为他们浸淫此道多年。风流离不过一介杀手,竟能洞悉至此,只能说他天赋异禀了。
李倓素来爱才,见风流离如此优秀,旧事重提:“唐门已沦为幽天君的棋子,你有如此才华,又为何要受人牵制?”任何一个有野心的男人,都不甘沦为下乘,何况风流离的能力如此出众。
“风某愿意为王爷效力,已是辜负唐门恩情。”风流离回答得也很爽快,“只要王爷不伤到张姑娘,风某……无不从命!”
他对唐门的做法实在腻歪到了极点,唯一介怀得不过是唐门层出不穷的刺杀手段和隐元会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故他沉默片刻,补上一句:“包括,潜入东宫。”
李倓微微挑眉,冷静下来的风流离已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态度,坦然抛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的提议:“他日山陵崩,太子得登大宝,必有痴心妄想之辈妄图改天换日,实需建宁王力挽狂澜。风某自恃武功不俗,愿助王爷一臂之力!”
听了风流离的提议,李倓面上未显,心中却颇为动容——风流离果然是个绝顶的聪明人!
皇子、儿子的身份,对李亨来说都无所谓,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儿子,这些儿子都是皇子,并不会刻意在乎谁。可若是他面临生死攸关的处境,身边诸多儿子,却只有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呢?哪怕小心翼翼地提防,仍旧是要用,不好随便就在朝政上打压对方的吧?别说对方不高兴了,不保护你,哪怕只是心有芥蒂,让敌人打伤但不打死你,后半辈子也难过啊!
像李倓这等身份的高手,哪怕隐藏了部分实力,那又如何?顶尖的刺客,本就要由顶尖的高手来对付,但绝世高手,岂能没有自尊?朝廷鹰犬向来不是什么好词,那些呼风唤雨,声名卓著,几成“传说”的前辈高人会来保护皇帝?派个徒儿来就不错了!
风流离见识过浩气盟第一高手,剑圣爱徒可人的实力,他承认,对方的剑气、剑意和剑势都极为强劲,正面交锋,他未必是对手,可那又如何?刺杀与堂堂正正的交锋截然不同,对同一级数的高手尤其是刺客来说,“进攻是最好的防守”的做法,并不那么管用。
正如风流离所说,像他这一等级的杀手,不说太少,完全是绝无仅有。若有李倓从旁协助,来个屡屡刺杀,却每每成功逃脱,不是不可能。
既是如此……
李倓武功颇高,这并不是秘密,可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并没有多少人了解。皇帝身边随侍的高力士固然是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只能看出李倓功力比他高深,至于高深多少,以他的境界,无从得知。
若只是超出常人部分,还能来个“蚁多咬死象”,若是差了好几个境界,难望项背……
“风公子严重了。”李倓的心思已转了千万种,面色仍是平静如水的,“幽天君图谋甚大,风公子千万留心。”你若有命活到那时候,再与我谈条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