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辛弃疾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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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辛弃疾其人其事(10)

这六句是说:如果南宋政府肯把对敌斗争的任务交付给辛弃疾去执行,则结连中原的忠义民兵,完成恢复中原以及关陕之地的功业是可以致取的。

古来立事戒轻发,往往谗夫出乘罅。

深仇积愤在逆胡,不用追思灞亭夜。

这就是全诗的结尾。陆放翁以这四句对辛弃疾加以安慰和劝勉,劝他不要介意前此被韩侂胄及其党羽排挤倾陷的事,那类事原是古今所惯见,不足为怪,不应挂怀的,只一心一意向全民族的深仇大敌去作斗争好了。

校勘记

①陆游有《草堂》诗一首,中有自注云:“辛幼安每欲为筑舍,予辞之,遂止。”

②诗的题目是《送辛幼安殿撰造朝》,见《剑南诗稿》卷五七。

5论奏金国必乱必亡,愿属

元老大臣预为应变计

韩侂胄在1196年曾经出使金国,对于金国内部某些混乱情况也略有所知。在此以后,他成了南宋政府中权势最大的人物,但由于他的资历和素行都不孚众望,他在统治集团中的威望遂也不能伴随他的权位而日益提高。然而此后每年每次出使金国的人既都带来一些消息,说金国因遭逢外部和内部的种种困难而“兵连祸结,国势日弱”,于是,韩侂胄决定趁此机会对金用兵,树立“盖世功名”,借此把自身的威望大大提高,以长期保持地位和权势。因此,从1203年起,他便开始聚财募卒,厉兵秣马,打造战船,增置襄阳(今湖北省襄阳县)骑军和澉浦(今浙江省海盐县南)水军,进行种种准备工作。同时,他又解除“伪学党禁”,以期收揽士大夫;起用一些平素对金主战最力的人物,以求振作气势。辛弃疾在1203年秋间之所以被起用为浙东安抚使,以及这次之所以被皇帝赵扩召见,便都是和这一总的发展过程有关的。

辛弃疾既是一向主张对金用兵的人,而现时的金国又正是“兵连祸结”,有机可乘,则对于韩侂胄之从事于出兵伐金的准备工作,不论韩侂胄是否别有居心,在辛弃疾总是十分赞成的。然而,战争是双方的事情,要“知彼”也要“知己”,因而,金国的兵连祸结虽是一个可乘之机,而为了真正能够很好地利用这时机给予金国以打击,在南宋方面还必须认真考虑自身实力的强弱与敌国相较究竟如何。

辛弃疾在12世纪60年代内奏进《美芹十论》时,已经说到,南宋的士气和民心,在赵构、秦桧等人长时期的统治之下受到了严重的蹂躏摧残。到这时,距离上《美芹十论》时又已四十年了,这期间南宋当国者基本上既还是奉行对金屈服的政策,在士气民心方面,和四十年前相较便也无甚不同之处。照黄榦这时给辛弃疾的信中所说,其情况是:“国家以仁厚揉驯天下士大夫之气,……秦氏和议又从而销靡之,士大夫至是奄奄然不复有生气矣。语文章者多虚浮,谈道德者多拘滞,求一人焉足以持一道之印,寄百里之命,已不复可得,况敢望其相与冒霜露,犯锋镝,以立不世之大功乎?”①在军队方面,则士兵既都未经训练,将佐也都是未经战阵、不识兵机的一些庸材,和辛弃疾调查所得的敌方的军事实力相较,显然还是没有制胜的把握的②。因此,在辛弃疾看来,南宋政府还必须从事一段长时期的准备工作,比如说,从目前开始,以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工夫,从各方面充实国力,然后才可谈到出兵北伐的事③。

辛弃疾的所见如此,当他面对着皇帝赵扩,要提出自己对于目前应否出兵伐金的意见时,他便直抒所见,首先很确定地论述了金国必乱必亡的种种理由,借以加强皇帝的勇气和信心,然后又陈说必须把对金用兵的任务交付给元老大臣,使其积极从事于武备,“务为仓猝可以应变之计”。④

辛弃疾之所以提出必须把用兵任务交付给元老大臣,其言外之意,就是暗示皇帝赵扩不要把这任务交付给那般轻脱寡谋、不能负重致远的人物,亦即由韩侂胄引进到政府中来、且被韩侂胄最信任倚重的那般人物。而同时,辛弃疾也必然是“当仁不让”地把自己包括在这所谓“元老大臣”之列,希望能在这“备兵”“应变”的任务当中分担一些责任的。

韩侂胄和他所引进到南宋政府中的,正是一些狂率轻薄、虚浮夸诞的人物,他们和北宋末年的蔡京、童贯、王黼等是同一流的人物。出兵伐金是他们已经确定了的方针,而且迫不及待地就要见之施行。他们以为这是极易建立的勋业,是唾手可得的功名。其所以还要指使皇帝赵扩召见辛弃疾征询其意见,只是希图能因他的赞同和支持而把社会舆论转移过来,却决然不愿假手于辛弃疾,使即将到手的功名竟为辛弃疾所分受。更何况辛弃疾对于他们的一些急躁冒进的举措还在并不表示赞成呢。

因此,在召见之后,宋廷虽把辛弃疾的职名由集英殿修撰提升为宝谟阁待制,同时却改授他一个“提举佑神观”的空名义,把浙东安抚使的职务给解除了。

到1204年三月,辛弃疾才又被派到镇江去做知府。

校勘记

①黄榦《勉斋集》卷四,《与辛稼轩侍郎书》。

②程珌的《丙子轮对札子》中所记辛弃疾的话,有“虏之士马尚若是,其可易乎”等语。

③袁桷《跋朱文公与辛稼轩手书》(见《清容居士集》卷四六)有云:“辛公开禧之际亦曰‘更须二十年’,阅历之深,老少议论自有不同焉者矣。”

④据《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八,《丙寅淮汉蜀口用兵事目》条。

6在镇江知府任上

在镇江的士大夫当中,有一个名叫刘宰的人。在十年前,当辛弃疾卸掉福建帅任重回信州闲居时,刘宰也正被派到信州去做考官,两人从此相识,也成了朋友。这次辛弃疾被派为镇江知府之后,刘宰便首先写信给辛弃疾,表示热烈的欢迎。信中有几句是:

奉上密旨,守国要冲。三辅不见汉官仪,今百年矣;诸公第效楚囚泣,谁一洗之?敢因画戟之来,遂贺舆图之复。岂比儿童之拍手,谩夸师帅之得人。

待制(指辛弃疾)卷怀盖世之气,如圯下子房;剂量济时之策,若隆中诸葛。……赫然勋名,付之谈笑。……自介圭之入觐,借前著以为筹:究财贷之源流,指山川之险易。金马玉堂之学士,闻所未闻;灞上棘门之将军,立之斯立。①

刘宰的这些话虽然不免有形容稍过之处,但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人对辛弃疾的评价和期望,那就是:把他当作张良、诸葛亮一流的豪杰人物,期待他能够为南宋朝廷所重用,借以发抒他的长才,完成报仇雪耻、恢复中原的大业。

辛弃疾也确实是以此自任的。因此,尽管在皇帝赵扩召见之后,由于他不肯迎合韩侂胄一派人的意愿,以致没有被安排在统筹军机重务的职位上,也没有被派遣到对敌斗争的最冲要的军事重镇,例如建康等地去负责一路的防务,而只是把他派做镇江的知府,但辛弃疾却不变他的素守,依然坚持他的所见:(一)对女真侵略者必须以武力把它赶出中原和华北;(二)用兵的事却不可草率和操切,须有充分的准备。对于后一意见的坚持,表现在辛弃疾到镇江后所写的一首歌词当中。那时他到北固亭去观赏风物,因为发生了思古的幽情,也有感于自身的经历和目前的时局,遂赋《永遇乐》一首: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从这首词可以明白地看出:辛弃疾对于自己不得置身于对敌斗争的重要职位上,是有些愤愤不平的;对于韩侂胄一派人急于要出兵伐金,是怀抱着很大的忧虑的,认为那将招致和南朝刘宋元嘉中草草出师北伐的同样惨败的结局。

虽有这样的感慨和牢骚,辛弃疾要以武力打击女真侵略者的素志却不因此而稍有改变。所以,在他到镇江就职之后,除了必须处理的一些地方行政事务之外,他还是把主要的心力放在建置一支可以应敌的武装力量上面。他首先定做了一万套军服,预备陆续招募江淮之间的土丁一万名,准备将来渡淮迎敌之用。对于在淮水流域出兵击敌的一些具体事项,他也有所擘划。

他以为,“中国之兵,不战自溃者,盖自李显忠符离之役始”。然而“百年以来,父以诏子,子以授孙,虽尽戮之不为衰止”,所以,虽经符离之败,而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只是南宋政府所募养的官军已不堪使用,只可把他们分布在大江沿岸,摆一摆样子,“至若渡淮迎敌,左右应援,则非沿边土丁断不可用”。这是因为:“沿边之人,幼则走马臂弓,长则骑河(指淮水)为盗,其视虏人,素所狎易”,在和敌人战斗的时候,自然不致像官军那样的怯懦了。

在使用沿边土丁的时候,又万不可使他们和官军混杂在一起,“盖一与之杂,则日渐月染,尽成弃甲之人。不幸有警,则彼此相持,莫肯先进;一有微功,则彼此交夺,反戈自戕,岂暇向敌哉”。

沿淮的军事力量的配备,也必须尽可能使其充实壮大。照辛弃疾的意思,应该把“淮之东西分为二屯,每屯必得二万人乃能成军。淮东则于山阳,淮西则于安丰,择依山或阻水之地而为之屯,令其老幼悉归其中,使无反顾之虑,然后新其将帅,严其教阅,使势合而气振”,这样则不待作战便先已使敌人夺气了。②

辛弃疾的这些计划,应当说是完全切合实际的,因为,其中所规划的事项无不具体可行,只需假以一定的时日,便可以次第实现;然在另一方面,又应当说是完全脱离了实际的,因为,宋廷之对于地方守令,自来是和下棋一样地易置不常,使任何人都不能久于其职,辛弃疾竟作了那样的长远规划,这首先就是不与实际情况相符合的,是根本没有付之实施的可能的。更何况,江淮之间的防御和进攻等等的军事职责,韩侂胄一派人压根儿就没有交付给他。

1205年六月,辛弃疾到镇江刚满一年,要设施的事项方在开始,南宋政府也正在下令给内外诸军,使其“密为行军之计”,却又把辛弃疾改派为隆兴府的知府,把他从南宋国境东北部的这一“边面”调开了。

七月初间,辛弃疾还没有离开镇江前往隆兴,宋廷的言官又论奏辛弃疾有“好色,贪财,淫刑,聚敛”③诸罪状,便又改授以“提举冲佑观”的空名,把知隆兴府的新命也撤回了。

就在这年七月内,辛弃疾从镇江直接返回铅山。

校勘记

①见《漫塘文集》卷一五。

②以上皆据程珌的《丙子轮对札子》中所载辛弃疾的自述。

③见辑本《宋会要稿》一○三册,《职官门·黜降官类》卷一二。

7赍志以殁

1206年春,宋廷再起用辛弃疾去做浙东安抚使,辛弃疾上疏辞掉了。

这年五月,宋廷正式发布了伐金的诏令,分由淮南东、西路和京西、四川等地出师。在和金兵接触之后,南宋的各路军队都溃败下来。照当时人程珌所记,南宋这次之所以致败及因这次溃败所遭受的损失是:“一出涂地不可收拾。百年教养之兵一日而溃,百年葺治之器一日而散,百年公私之盖藏一日而空,百年中原之人心一日而失。”程珌在宋兵既败之后,亲到淮水流域察看溃败实况,推寻其失败的缘由,是在于:“所集民兵皆锄犁之人”,“禁旅民兵混而不分”,“兵数单寡,分布不敷”,“军势不张”,“谍候不明”。而这种种,“无一而非弃疾预言于二年之先者”①。

到这年腊月,金方对南宋更加强其军事压力,宋方感到实在招架不住了,便由负责督视江淮兵马的丘崈派人到金国的军营中表示求和之意。在这同时,宋廷把辛弃疾的职名晋升为龙图阁待制,派他去做江陵府的知府,并要他先到杭州向皇帝奏陈有关时局的意见。辛弃疾应召先去杭州。这次他向皇帝奏陈了一些什么意见,史书未载,不得而知。只知宋廷在1207年春问,即紧接在辛弃疾奏对之后,又颁发了一道诏命说,“朕念国事之方殷,慨人材之难得,……熟计重轻之所关,莫若挽留而自近。……虽戎阃正资于谋帅,而武部尤急于需贤”②,不再让辛弃疾到江陵去就职,却留他在南宋政府做兵部侍郎了。

在这三四年中,如何对待金国的问题,一直是南宋政府所面对着的最主要的问题。而在这一问题上,辛弃疾的意见却始终得不到重视。而且对辛弃疾本人,忽而呼之使来,忽而又麾之使去,这表明,韩侂胄一派人一直还不曾有和当代豪贤分任权责、共立功业的廓然大公之心。然而,到他们已把事情弄得糟到不堪收拾,又要采取屈辱降敌办法以求了事的时候,却想以名位利禄把一些过去不与其事的人笼络到政府中来,为他们撑持场面,分谤分咎,庶使他们不致失坠其已得的权位。辛弃疾这次之被留在南宋政府,正是韩侂胄等人那种罪恶意图的具体表现。辛弃疾对这一切是完全了然的,于是,在留他做兵部侍郎的诏命发表之后,他很感慨地向人表示说:“韩侂胄既不肯和辛稼轩共立功业,辛稼轩又怎肯依从韩侂胄的私心以取富贵呢!”③他一再上章力辞新命,终于把它辞掉,又离开杭州回家去了。

辛弃疾回到铅山家中不久,就为疾病所缠扰。

1207年秋间,由于金人提出要索取祸首韩侂胄的脑袋,作为双方进行和议的条件,韩侂胄因此竟要再一次对金人用兵,他又要起用辛弃疾去为他支撑危局了,遂发表辛弃疾为枢密院都承旨,并要他立即到杭州去供职奏事④。这诏命送达铅山之日,辛弃疾的病已很沉重,他便赶紧上章请辞⑤。到九月十日,六十八岁的辛弃疾与世长辞了。

校勘记

①见程珌的《丙子轮对札子》。

②见卫泾《后乐集》卷三,《辛弃疾辞免兵部侍郎不允诏》。

③此据谢枋得《叠山集》卷七,《宋辛稼轩先生墓记》。

④此据《两朝纲目备要》卷一○,宁宗开禧三年九月己卯记事。

⑤蔡幼学的《育德堂外制集》中有一道《辛弃疾待制致仕》制词,其中有“念熟赞于边筹,俾入承于密旨。胡然抱病,亟此乞身”等句,可见辛弃疾在逝世前对枢密院都承旨的新命曾上书辞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