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临济下虎丘禅系概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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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明代的虎丘禅系(4)

智瑄分明背着柴回来,但永慈偏要说他是背着荆棘回来,在这貌似平常的禅机语中,实质上蕴藏了转凡成圣、转识成智的生死大事于其中。事实上,永慈在这里不过是反其道而激将智瑄,从而使之产生疑情,促使他实现转“棘”成“柴谐音才,即琢璞成玉之意)的目的。因此,当智瑄答出“是柴”之后,便引发了永慈会心的一笑,然而智瑄却因此陷人了迷惘之中。恰在此时,永慈用极为平常的语调告诉智瑄:“是柴将去烧却。”惟其语调寻常,反而进一步激发起了智瑄的疑情,但永慈并没有再回答智瑄所问的“什么道理”了,这更加促使智瑄是夜的努力参究。由于当时智瑄在专注参究,乃至灶中冒出大火,烧着了他的眉毛,烧得脸面剧烈疼痛。此时,智瑄立即取镜子来照,谁知这一照,他因看到自己烧落眉毛的面容而豁然大悟了。再者,我们从智瑄给永慈所呈的偈子,便可以见出这场悟道因缘的契机所在:永慈的“压良为贱认柴作棘)正好激起了智瑄一路向上参究的精进心;而他在烧伤脸面之后的照镜,正好见出个中端的,犹如获得了洞山的“宝镜三昧”。在永慈进而用“打”来勘验智瑄时,智瑄夺下拄杖,应机对答,赢得了永慈最为会心的大笑。于是,智瑄再度呈偈,把他与永慈间心心相印的契心境界托出,以故获得了永慈“即此偈语,可绍吾宗”的首肯。在《续指月录》卷十三,还载有永慈对智瑄的付嘱语“果是从缘人者,永不退失;从疑得者,妙用随机”云云。至于永慈对智瑄的付嘱偈子,在《续指月录》中的所载,也与《五灯全书》不同,作“临济儿孙是狮子,一吼千山百兽死;今朝汝具爪牙威,也须万壑深山止”气智瑄在永慈门下得法之后,住持在金陵高峰寺(今江苏省南京境内),之后迁翼善寺,随缘度人,走完了他以智慧获得究竟解脱的人生。明宪宗成化壬辰(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腊月九日,永慈圆寂,塔建翼善寺左〔《续指月录》作“全身塔于东明寺右”)。智瑄的门人,据《续指月录》所载时座下得法五人,琦居首焉”,这个“琦奇),便是指天奇本瑞。

《五灯全书》与《续指月录》在智瑄的传记中,均载有他接引天奇本瑞的机缘语句,足以证明永慈是慧3的嫡传,是虎丘下的实际传灯人。对于智瑄接引天奇本瑞的因缘,《续灯存稿》卷九是这样记载的:

天琦参,师问:“甚处来?”琦曰“北京。”师曰:“只在北,为复别有去处?”琦曰:“随方潇洒。”师曰:“曾到四川么?”琦曰:“曾到。”师曰:“四川境界与此间如何?”琦曰:“江山虽异,云月一般。”师举起拳曰:“四川还有这个么?”琦曰:“无。”师曰:“因甚却无?”琦曰:“非我境界。”师曰:“如何是汝境界?”琦曰:“诸佛不能识,谁敢强安名?”师曰:“汝岂不是着空?”琦曰:“终不向鬼窟里做活计。”师曰:“西天九十六种外道,汝是第一。”琦拂袖便出,师以偈付曰:“济山棒喝如轻触,杀活从兹手眼亲;圣解凡情俱坐断,昙华犹放一枝新。吻本瑞在参学智瑄门下时,已经遍参天下尊宿了,而智瑄的接机也是直接从本瑞的来路人手的。直到本瑞以“江山虽异,云月一般”来回答游方参学的体验时,智瑄蓦然擎拳,叩问本瑞在四川是否也曾见过。此时的本瑞也一路向上,他不但当即回答了没有见过,而且以“诸佛不能识”来描述他所证得的境界。像他这样超越空有的透脱境界,自然会获得智瑄的印可,其中的“西天九十六种外道,汝是第一”一语,貌似否定,实际上是智瑄对本瑞的完全认可。在《五灯全书》卷五十九之智瑄本传,还载有智瑄欣喜印可本瑞的“为克家种草,堪支吾道”一语,各本则无此语。值得注意的是在智瑄付嘱本瑞的偈子中的“济山”二字,他将临济和与临济作风相近的德山并称(德山棒,临济喝),体现了他试图由此恢复晚唐时期痛快潇洒的禅机作略的愿望。果真如此生发开去,自然会坐断圣解凡情,在禅林中绽放出鲜艳的新蕾来。

(五)天奇本瑞禅师行状概略

天奇本瑞禅师是智瑄门下的神足,他曾直注天童正觉与雪窦重显的颂古,共四卷,然本瑞的生寂年代及其行状均不详于文献。

本瑞俗姓江,字天奇(琦),世称“茕绝老人”,南昌锺陵(江西省境内〕人,母乃徐氏。本瑞的出家年龄在二十岁之后了,因一日忽感念“色身无常”而“弃家远游”,大约在二十一岁时,投荆南(今湖北省境内)无说能禅师披剃。无说能禅师让本瑞看“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使他于参禅得个人处。后遍游丛林,遇上高邮全首座,与他一同前往襄阳,在路途偶闻妇人呼猪声,全首座当即述有一偈:“阿娘墙里唤哪哪,途路师僧会也么?拶破这些关捩子,娘娘依旧是婆婆。”本瑞听到全首座的这首偈子之后,“矍然汗下”,遂激起了他在禅法参究上的疑团。也许就是因为他入此疑团还没有透得出,因而闹了一场大病。当时有一位晖禅者在他身边,叮嘱他“病中不可放逸”,并给他举出大慧宗杲背疮因缘,才使本瑞透出“娘娘依旧是婆婆”这一机缘。有一天,本瑞似乎听到山鹿在叫唤“会得日用之中无不是的道理”,于是到四川去拜谒楚山禅师。本瑞见到楚山禅师之后,便请教他:“某甲闲时看来了然明白,及至临机,因何茫然?”楚山告诉他:“毫厘有差,天地悬隔。”然本瑞还是未能完全透得,因复往南京,在路过单县的途中,“恍如梦醒,始觉从前所悟,一场慷惧。”此后,本瑞往参宝峰智瑄禅师,经过一场机辩,彻了心源,其悟道因缘及智瑄的付嘱,均在上节已经提到。在《五灯会元续略》卷第四,还载有本瑞与祖月一起阅《应庵语录》因缘,本瑞就《语录》中“此是左府,判司两手吩咐”一语叩问祖月“今言吩咐,吩咐个什么”,祖月却在拟议之中,本瑞劈面给了祖月一掌,他的这一迅疾禅机得到了智瑄的印可。本瑞在智瑄门下得法之后,出世开法,曾在金陵与竟陵(今湖北省)荆门等地住持,随缘度人,门下出无闻明聪与大休实(《续灯正统》载有关岭正聪、汉阳古岩、伏牛济庵实与石州大川洪四人关于本瑞的开法机缘语录,在《五灯会元续略》与《续指月录》中,颇有记载。在《五灯严统》卷二十三,载有本瑞的这样一段开示语:“一切无余,一切无碍;一切无碍,一切无余。透得无碍,自然无余;透得无余,自然无碍。”11在本瑞这里,“无余”与“无碍”,无疑是他对禅法的一种究竟诠释,也就是说禅法究竟义趣是涵盖一切、殊无丝毫挂碍的。其实,这一涵盖一切,了无挂碍的禅法,就在学人面前,如果当下会得,即便识得自家珍宝,了却人生大事。因此,本瑞又这样开示学人说:“世间无法,出世间无法,会得这个无法,归家稳坐。

另外,在《五灯会元续略》中,载有本瑞开示金山宝禅师的语录,在《续指月录》中,载有本瑞接引普照太初之机缘,均可见出本瑞禅机的直截了当。其实,本瑞的许多开示语不但禅机喷发,而且语新意工,实在是禅家的妙手偶得。例如“间(闲)花野草露真机,剑号巨阙;蛱蝶穿园拍板飞;珠称夜光。两岸芦茼齐点首,云腾致雨;一条江水伴鸥飞,露结为霜”11等语,骈偶清丽,实在可人。另外,透过本瑞的《焭绝直注四家颂古叙》可知,本瑞不止是要求学人“不论向上三玄,要了末后一着”,从而把握临济家风,同时对曹洞的五位禅法也做了合理的吸收。在他《序言》中,采用四言的句式作颂,高度的评价了曹洞禅法,谓“有功无位,名之外绍;有位无功,名之内绍;功位双具,正偏兼到;功位两绝,独明向上。”

此外,在本瑞的传记中,还出现了两处符号(本),很像是对仰山圆相的继承。这一作略,早在高峰原妙禅师时便使用过,在本瑞这里的同样出现,足以说明他对前代祖师的禅法是采取兼收并用的态度。

(六)无闻明聪禅师行状概略

无闻明聪是本瑞的高足,然其生寂年代均无记载,《佛光大辞典》谓明聪圆寂于嘉靖二十二年(公元1543年〕,盖本虚云《增订佛祖道影》之说。然此前诸种文献均不录明聪的生寂年,不知后世依据何种文献确定其圆寂年代,为何又不详其生年。

明聪禅师字无闻,俗姓奚,福建邵武人,母乃吴氏。据《续灯正统》卷三十所载,明聪十七岁出家,二十岁受具,早年修习止观、唯识论。在这里,“止即指精神统一而达无念、无想的寂静状态观指以智慧思维观察某一特定的理趣或事物。在戒、定、慧三学之中止”属于定学的范畴,“观”则为慧学所概括。止观比较接近于禅定修习,备受天台宗的重视,天台智顗最重止观法门,将之分为渐次止观、不定止观、圆顿止观三种,依次在《释禅波罗蜜次第法门》、《六妙法门》、《摩诃止观》三书中宣说此三种止观。而唯识论(谓《成唯识论》或《唯识二十颂》之类的着作)则谓一切外在现象都只是心识的变现,而非实存于外,因而在八识分析上细致人微,且注重名相的诠释。这两家学说本来就不甚兼容,不知何以能被明聪一同掌握的。也就在明聪修习此两学之时,一位丛林宿衲诘问他《法华经》卷三中的“大通智胜佛”揭子的含义,而明聪则依文解义。在禅林中,素有“依文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如同魔说”的提法,以故他遭到了这位老衲的哂笑与呵斥。也因老衲的这一启发,激起了明聪参禅的疑情,致使明聪坐卧不安,如此六年,忽一日因闻马嘶而大悟。值得注意的是这位老衲激发明聪参禅的因缘,早在沩仰宗禅僧兴阳清让时便提出过,后来的无门慧开把这则公案辑录到了其《无门关》一书中。在《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十四,则谓明聪因“大通智胜佛”的偈子激起疑情之后,“乃与义学浩浩盘桓,”当时有人说“既是佛矣,何须更成”,也有人说“为度众生故,所以不成佛”。而这些回答皆没有使明聪满意,他因而捐弃自己所好的止观与唯识之学,一心参究禅法,直至闻马嘶而悟道。

明聪因参究“大通智胜佛”偈子而开悟之后,便趋天奇本瑞禅师门下求印可。可他刚一与本瑞相见,便被本瑞呵叱出来,乃至同行者还认为明聪与本瑞无缘。是夜,本瑞便召唤那位曾经挨骂的禅僧〔即明聪正好印证了明聪“真个那是晚”的预言。此后,他们师徒间有一段勘辩,达到了会心的境地,《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对此有如下记载。

旦过寮,师迎作礼,公便击之。师进曰:“适来草草,触忤和尚。”公按杖曰:“老僧今日被上座勘破。”师又进曰:“和尚是在世忘世,在念忘念,岂被人勘破?一本云“色能勘破”公曰:“在世忘世是如何?”对曰:“了物非物。”曰:“在念忘念是如何?”对曰:“于心无心。”曰:“心物俱忘时如何?”对曰:“华山高突太行我。”公休去。未几,以化柄属焉,且诫师曰:“从上真宗有子,担荷何忧哉!但百兽虽潜踪于狮子声中,然千花却发艳于象王影里,子其勉之!”

从明聪与本瑞的机辩来看,他们师徒之间确实达到了会心的境界,且昭示了明聪日后将展示高洁的禅行。明聪在接受本瑞的付嘱之后,遵嘱在光州(今河南潢川县境内)山居六年,之后又在六安山隐居六年,然后回到光州的旧隐居处再山居五年,这样前后共隐居了十七年。如此之后,明聪才“出随州(今湖北随州)关子岭,建立龙泉寺,以安来学”。据《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所载,当时的龙泉寺学者云集,但明聪“爱以剧务绳学者,重振百丈之规,或不堪其劳而去,未期月复来归之,以故升其堂者,皆挺特有志之士”。而明聪自己也能以身作则,“函丈之室如旅泊,中夜跏趺,四壁凛然,榻下咄咄之声,常惊达旦”气有如此的清范垂世,自然会使宗门振兴,流传久远。

明聪的弟子很多,但真正传其法脉者独有笑岩德宝一人,在《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与《续灯正统》中,均载有明聪接引笑岩德宝的机缘语句。其内容大率如下:

师(明聪)尝召宝曰:“玄沙不肯灵云,意作么生?”对曰:“贼入空房。”曰:“不得草草。”宝喝,师诺,宝乃辞去。历栽,还侍师,又召曰:“人人有个本来父母,子之父母今在何处?”对曰:“佛眼觑不见。”曰:“子还见否?”对曰:“某亦不见。”师曰:“子何不见?”曰:“若见则非真父母。”师曰:“如何是真父母?”对曰:“本来真父母,历劫不曾离;起坐承他力,寒温亦共知。相逢不相见,相见不相识;为问今何在,分明举似师。”师深肯之。

从以上机缘语句可以见出,德宝在明聪那里因问玄沙不肯灵云得了一个人处,由是在龙泉依止了数载。尔后,因明聪再度召德宝叩问“本来父母”而得个出处,获得究竟的解脱。事实上,这个所谓的“本来父母”,实质上就是指学人的“本来面目”,亦即人们不曾被尘垢染污的那颗清净“本心”。只要学人能够蠲除无始以来积累的重重污垢,便会彻见自家的这颗本心,获得真正的自在解脱。而作为人人尽具的这个本来面目,在言语上是毕竟无法表述的,因而德宝的述偈着重表述了它的这一特征。另在《续灯正统》卷三十,载明聪在首肯德宝的述偈之后,同样作有一偈以付嘱德宝:“汝心即吾心,吾心本无心;无心同佛心,佛心非吾心”。复嘱曰:“汝当护持,缘熟智愚皆度”气则更加体现了他们师徒之间的道契。

关于明聪的禅教,在《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中颇有记载。由于明聪在参禅之前,对经论曾有一定的修习,他是因《法华经》中“大通智胜佛”的偈颂引发疑情而参究禅法,最终获得解脱的,因而他对后学的教导也着重提出了如何摆脱“文义”与“情见”羁缚的问题。他说:

吾师天奇老人,每惧后学外着文义,内生情见,故有语云:文义者,法也;情见者,人也。非人何以有其见?非法何以有其文?是以文义、情见,通属人法。人之不空,情见难绝;法之不空,文义难灭。文若不尽,见奚能尽?义若不尽,情何能绝?如是奔竞,辗转无穷发之乎?文生于见,义生于情;返之乎见生于文,情生于义。先乃所引生能,后乃能追生所,总名曰生。文灭则见灭,义绝则情亡。情不自忘,因乎义忘而情忘;见不自泯,因乎文泯而见泯。统名曰死,死死生生,实可哀哉!此吾老人防微杜渐,切实至极。汝辈有志于吾宗,宁可忽诸!然食饭不咬米,行地不踏土,又作么生委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