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自然科学自然物语丛书: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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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锐眼观自然(3)

人比狗、狐狸或者任何其他野生动物的目光都要敏锐,可是耳朵和鼻子却不那么灵敏。但是在鸟儿当中,人却找到了可以跟自己媲美的对手。尽管鹰还仅仅是天空上的一个小点,老火鸡就多么迅速地发现了它的来临,而如果你碰巧躲藏在灌木丛中,或者躲藏在它歇落的栅栏后面,那只鹰也会多么迅速地发现你!鸟儿当然拥有一大优势,那就是由于其眼睛的形态、结构和位置,它的视野更开阔,确实很有可能几乎同时观察到四面八方的情况,既可以看见前面,也可以看见后面。人类的视野则只能水平地观察,范围不及半个圆圈,而且很少能垂直地观察,如果人不移动头颅,其眉毛和大脑就阻止了他的视野;另一方面,鸟儿只需一瞥,就能对几乎整个范围内的情况一目了然。

我发现自己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在我路过的田野上和树林中似乎看见了每只鸟儿,它们在我的视野中(看见翅膀的飞掠、尾巴的摆动就足够了,尽管闪忽的树叶合谋起来隐藏它们),就像鸟儿们看见我一样,虽然它们的观察机会无疑比我要多得多。真的,眼睛看见它那认为具有观察意义的东西:你在灌木丛中发现鸟儿之前,你必须把它们装在心中。眼睛必须要有意图和目标,如果脑海里没有过山蕨(walking fern),那么就不会发现过山蕨。一个眼里充满印第安人遗物的人,会在他走过的每片田野上到处发现那些遗物。

有一个季节,我对雨蛙(hyla)很感兴趣,尤其是人们在树林周围和灌木丛生的田野上听见的那些小小风笛手——沼泽中的雨蛙变成了树栖居民,我以前从未见过它扮演这种角色。可是在这个季节里,我的脑海里装着雨蛙,更确切地说,是对它们更有经验了,我就多次遇见它们。一个星期天,当我在一些灌木丛中行走,我就捕捉到了两只,它们在我面前跳跃,无疑它们以前也多次这样跳跃。可是这次,尽管我并没寻找它们或想着它们,我却把它们迅速辨认了出来,因为我的眼睛被委以去发现它们的重任。不久以后,我又发现了雨蛙的踪影,我在10月的树林中匆匆给我的猎枪上膛,希望能追上一只穿过树端迅速逃窜的灰松鼠,就在那时,一只这样的微小雨蛙从树上掉了下来,它的颜色跟迅速发黄的树叶差不多,它就在我附近跳动。我仅仅用眼角一瞥就发现了它,然而在我心里,我早就把它装进了袋子里面了,因为我已经把它视为己有。

朱顶雀从大北方一路南下,风尘仆仆来到这里

然而,观察的习惯就是清晰判断准确地凝视的习惯。不是通过不经意的第一眼,而是通过把眼睛的稳定而深思熟虑地凝聚在目标上,才可能发现那些罕见而特有的事物。你必须专注地注视,把你的目光紧紧保持在那个地点上,那么你看见的比大群人看见的东西还要多。神枪手挑选出自己的目标,并致命地准确了解他,就像了解一根树桩、一块岩石或一根柱上的帽子一样。颅相学者熟练地找准位置,不仅是通过眼睛区域内的形态、颜色和重量,而且还有一种他们称为个性的能力——那分开、区别和看见每个物体的基本特征。对于博物学家来说这是非常必需的,就像对画家或诗人一样不可或缺。敏锐的目光注意特殊的点和差别——它对事物的个性穷追不舍,并将其保留下来。人们频频对我描述某种他们所见过或听过的鸟儿,要我给它命名,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那种鸟儿可能是很多种鸟儿当中的一种,要不然就完全不像我们这个大陆上发现的任何鸟儿。他们要么是看错了,要么是看得模模糊糊。

冬季的一天,一个农场青年给我写信,说他看见了一对陌生的鸟儿,他这样描述:“它们的身体大小与褐斑翅雀鹀(chipping sparrow)大致相仿,头顶是红色的,雄鸟的胸脯也是红色的,雌鸟的胸脯颜色则要淡得多;它们的尾部也微微沾染着些许红色。要是我描述它们,你就可能了解它们了,请你把它们的名字告诉我吧。”几乎毋庸怀疑,这年轻的观察者看见了一对朱顶雀(redpoll)——一种与金翅雀有密切联系的鸟儿,它在冬天偶尔从远远的大北方一路南下,风尘仆仆来到我们这里。还有一次,这个青年写信给我,说他看见了一只陌生的鸟儿,它具有雀鹀的颜色,常常歇落在栅栏、建筑物和地面上,而且还能行走。最后的这个事实大大提高了这个青年目光的识别能力。我知道那是一种云雀,从尺寸、色彩、季节等各方面来看,它应该是一只鹨(titlark),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观察到过那种鸟儿是行走,而不是跳动呢?但是这个青年却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发现了这一特征,从而有助于确定鸟儿的身份。

我一些生活在乡间的朋友,试图对我描述一种鸟儿,这种鸟儿在离房子一两米范围之内的树上筑巢。由于它是一种棕色鸟儿,于是我就认为它是棕林鸫(wood thrush),他们这样描述那种鸟儿的巢穴:构筑得如此稀疏,从下面都能清楚地看见里面的一枚枚鸟蛋。描述中最显着的特征,就是那鸟儿的尾巴下侧具有栅条般的外观,但这让我相当茫然,无法断定其身份。直到有一天,当我和朋友一起开车出去,一只布谷鸟飞掠我们前面的道路,我的朋友们惊叹起来:“就是那种鸟!”我从不了解布谷鸟在房子附近筑巢,也从未注意到从下面观看时它的尾巴所显示的外观;但如果以其最显着的特征来描述这种鸟儿,把它描述成纤细、有长长的尾巴、上面是略红的棕色、下面是白色、嘴喙弯曲,任何认识这种鸟儿的人都会把它辨认出来。

乌鸦想探明唾手可得的食物究竟是不是骗局

我们认为,我们敏锐地注视一件东西,直到有人向我们问及它的特征。我想我确知郁金香属植物的叶片形状,直到有一天,一位女士要我画出一片这种叶子来,我才觉得自己有些窘困。一个敏锐的观察者只要迅速接收到一点点暗示,就不断追踪。自然的大部分事实,特别是鸟类和动物们的生活,都被充分隐蔽了起来。我们之所以没有看见这一幕,是因为我们观察得还不够专注。

几天前,我和一个朋友坐在树林中的一块高高岩石上,那个地点靠近一条小溪,我们看见一条水蛇(water snake)越过水塘游向对岸。任何人可能没有注意到其他什么,但都可能会注意到它。当它游得更近一点,我们就仔细观察,发现那条水蛇嘴里衔着什么东西,我们走下去观察,结果看见水蛇嘴里衔着的是一条10来厘米长的小鲶鱼(catfish)。那条水蛇像任何其他捕鱼者一样,在水塘中捕获了这条小鱼,尽管这水蛇本身多半生活在水中,但它却想把自己的猎物拖到岸上去。于是我们就说,这里正上演着一场唯有敏锐的眼睛才能看见的小小悲剧。那条水蛇本身很小,但它紧紧咬住那条鱼的喉咙,这样就显示出了自己的优势来,韧劲十足地咬住自己的猎物。水蛇知道,它所采取的最佳策略,就是尽可能迅速地把自己的猎物拖到干燥的陆地上去,因为它既不能把猎物活生生吞下去,也不能让它在水里断气。片刻,它试图将猎物拖出水面予以杀戮,可是那条鱼变得沉重起来,每隔不久都要挣扎,把蛇头拖入水中。这可不行,在这样的环境下,咬紧那条鱼的喉咙并不会让鱼断气,因此那老谋深算的水蛇就试图把猎物弄到岸上去,几番尝试之后,它终于在一块扁平的岩石上成功登陆。可是那条鲶鱼却怎么也不肯就范,并没有就这样放弃自己的一线生机,它的喉咙正在充血,可是水蛇那扩张的双腭肯定也感觉疼痛,表现出一副好像是僵化了的打呵欠的样子来。然后,我们非常好奇,更加密切地观察着,而那条蛇决定从我们的睽睽注视之下撤退,可还是抱定了不松口的态度。但是,当我的朋友用拐杖轻轻然而坚定地敲击它、表示抗议时,那个家伙不得不扔掉到嘴的鱼,极度愤怒地溜到溪床上的一块石头下面。那条喉咙肿胀而疼痛的鱼也趁机逃之夭夭。

我要说的是,鸟儿具有敏锐得惊人的目光。冬天,如果把一根新鲜骨头或一块肉扔在雪地上,你就可以看见乌鸦(crow)多么迅速地发现这些食物,并据为己有。如果是在靠近房子或厩棚的地方,那么最初发现食物的那只乌鸦会歇落到食物附近,探查了自己是否受到了欺骗,这唾手可得的食物究竟是不是骗局。然后它再次飞走,但很快带着一个同伴飞回来,两只乌鸦都歇落在离骨头仅有几米远的地方,对周边环境进行一番仔细观察之后,其中的一只便大胆地走到离那令其觊觎的战利品仅一两米之内的地方,在那里停下来,如果它认定这确实不是诡计,肉也确实是肉,那么它就攫住食物匆匆离开。

有一年隆冬,我清扫掉房子附近的一棵苹果树下的积雪,把玉米撒在那里。好几个星期我都没有看见一只冠蓝鸦(blue jay)了,然而就在那一天,一只冠蓝鸦发现了我撒下的玉米,那之后,好一些冠蓝鸦每天都要飞来分享这些食物,用爪子抓着玉米粒飞上树枝,生机勃勃地啄食起来。

当然,啄木鸟(woodpecker)及其同类也拥有锐利的目光。绒啄木鸟(downy woodpecker)多么迅速就找到了我用来喂鸡的骨头,我将那些骨头捣碎,放在棚子下面的一个方便之处,看见这一幕令我非常惊讶。走向外面的厩棚时,我常常打扰它,它不得不飞了起来,嘴里还衔着一小块肉。

樫鸟轮流朝树腔窥视,嘲弄缩成一团的猫头鹰

有一天,一个诗人对我说:“对任何东西足以专注地观察,你就会看见某种在其他方面逃离了你的视线的东西。”一个春日,我坐在林中空旷地的一截树桩上,我想起了这一评论。我看见一只小鹰临近,飞向一棵高高的郁金香属植物,歇落在靠近树端的一根大枝条上。它看着我,我也看着它,然后那鸟儿透露出一种我以前根本不了解的新特征来:它沿着粗枝朝树干附近的一个树腔跳去,把头颅探进去,把某个小物体拉了出来,然后开始享用起来。在它享用了几分钟后,便把剩余的食物藏了起来,扬长飞走了。当那只鹰进食的时候,我看见羽毛般的东西四散飘下,接近那个地点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雀鹀的羽毛,到处散落并粘附在树下的灌木丛上。那只鹰通常被称为苍鹰,它像耗子或者松鼠一样颇有远见,把剩余的食物贮存起来,以供日后之需。可是,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就不可能发现这个事实。

鸟类中间任何不同寻常的声音或骚动,都会吸引鸟类观察者的注意力。在5月或者6月,当其他鸟儿都在歌唱的时候,樫鸟(jay)则沉默了,它在果园和树丛四周偷偷潜行,沉默得就像扒手。它在洗劫鸟巢,也非常焦虑,这一点无须待言,可是在秋天,没有哪种鸟儿能像它那样高声而迅速地鸣叫“窃贼,窃贼!”的了。

有一年12月的一天早晨,一群樫鸟发现了一只小长耳鸮(screech owl)躲藏在我房子附近的一棵老苹果树的空洞树干中。它们是怎样发现这猫头鹰(owl)的,仍是一个谜,因为长耳鸮从不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冒险,可是樫鸟却出来冒险了,并以非常强调的调子向众鸟宣布这一事实。我怀疑最初是蓝鸫告诉樫鸟的,因为在春天和秋天两季,蓝鸫都坚持不懈地窥视洞孔和裂缝。事情可能是这样的:一些毫不怀疑的蓝鸫很可能不小心钻进了那树腔,为自己来年的巢穴作探查工作,要不然很可能是寻找一个地方来度过寒夜,于是就带着一条重要消息冲了出来:一只蓝鸫发现自己进入居住着猫头鹰的腐朽之树的空腔,便大声报警,这无异于熊正在家里时,一个男孩无意间闯了进来,当然令男孩震惊不已!无论如何,蓝鸫们与樫鸟汇合之后,发出了鸣叫来警告所有鸟儿要当心这样一个事实:一个罪犯正躲避日光,潜伏在一棵老苹果树的空腔中。我听见了那种含有警告的惊慌调子,便接近那里。蓝鸫们小心翼翼四处盘旋,发出它们那种特别的鸣啭声,可是樫鸟更为大胆,轮流朝那树腔里面观望,嘲弄着那缩成一团的可怜的猫头鹰。一只樫鸟可能还歇落在那个洞孔入口处,摆动着,窥视着,装腔作势,然后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窃贼,窃贼,窃贼!”飞走了。

我爬上树去,朝那洞孔里面窥视,却只能看见那猫头鹰紧紧依附在树的内侧。我几乎没考虑它的嘴喙猛啄的威胁,一伸手便把它抓了出来。它的羽毛颜色像狐狸一样是红色的,眼睛则像猫一样发黄。它并没有试图挣扎逃跑,而是用爪子紧紧抓着我的食指,那种抓攫力很快就让我感到不舒服了。我把它放在外屋的阁楼上,希望能更好地熟悉它。白天,它是个老老实实的囚徒,甚至在接近、用手触摸它时,它也几乎一动不动,仅仅用它那半闭的、困乏的眼睛看着外面的世界。可是一到夜里,它简直就像变了似的,多么机警,多么野性,多么活跃!它完全变了个样子,成了另一种鸟儿:它大睁着那令人恐惧的眼睛疾奔,像一只被逼到绝路的猫那样对待我。我一打开窗户,它便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迅疾地飞了出去,飞进那令它感到再舒适不过的黑暗之中,它也许还前去报复了那最初泄露自己的藏身之所的樫鸟或蓝鸫,说不定那些家伙还正在酣睡,正做着美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