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间依稀可见一座青石建造的中等庭院,亭台楼阁造型与无瑕谷中的建筑风格极为相似,凸起的一角飞檐隐藏在繁密苍翠的树林中,数名白莲教侍女打扮的妙龄少女迅速飞身迎出,向白凌澈恭声道:“奴婢恭迎教主和圣母!”
我料想这里也是白若松当年在滨州所置的产业之一,见小径旁一块大石上镌刻着几个篆体字,努力辨认了一下竟还是“无瑕谷”,忍不住抬头四面张望,问道:“这是无瑕谷吗?”
白凌澈径自向前行走,淡然回答:“外公的别院都叫无瑕谷,你上次去过的只是其中一座而已,”他随后转向一名侍女说:“带圣母去荷苑歇息,好好照顾她。”
那侍女应道:“奴婢明白,请教主放心。”
另一名侍女跟随着白凌澈向另外一条岔道走过去,低声禀报道:“奴婢前些天从苗疆回来,金如枫姑娘写有书信一封,命奴婢呈递教主……”
他们身影渐渐走远,那侍女后面的话音越来越低,我只听见“苗疆”二字,心中微微警觉。
古代苗疆幅员辽阔、分别隶属湖广、四川、云南、广西四省,东至辰州,西至四川,北至保靖,南至麻阳,面积约二万平方公里,云南只是其中一部分。云南沐国公之子沐斌率众称“苗疆王”,前不久,朱棣发兵数万前往云南平叛,沐斌兵力有限,不得不束手就擒,这件事虽然并有引起明朝全国民心动荡,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白凌澈虽然离开云南,但是并没有断绝与苗疆的联系,他一定还在暗地进行着别的计划,我们在路上遭遇锦衣卫袭击,袁彬自称是奉朱棣旨意前来诛杀白莲教主,反而更增长了白凌澈对朱棣的痛恨之心,必定招来白莲教对明廷更加强烈的攻击。
一名侍女靠近我,柔声说道:“请圣母随奴婢前往荷苑。”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向她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那侍女一边领路,一边说道:“奴婢一直听姐妹们提起圣母,只是从来不曾见过,听说圣母来自西洋,原来果然和我们不太一样。”
我觉得好玩,问道:“我除了头发的颜色样式之外,还有哪里和你们不一样吗?”
她笑道:“性情直率爽朗的千金小姐奴婢也见过一些,惟独圣母的神情气质,还有说话的态度……奴婢都觉得与她们不同。”
我们说话之间,她带我走到一个独立的小院前,举手拂开院门处悬垂的紫藤花,说道:“荷苑是教主母亲未出阁时居住的地方,气候冬暖夏凉,南窗外就是荷花池,景致特别美。”我听说这里曾经是白凌澈母亲白吟雪少女时代的闺房,一边走一边细心打量苑中的陈设。
小院内种植着几株秀丽的梧桐树,院墙畔开满了繁密的紫色藤花,一串串如瀑布般悬垂而下,除此之外别无花草树木,院门正对着两间抱厦,窗内挂着竹帘,帘后隐约可见一片淡若云烟的紫纱。
我走进一间抱厦内,房间布置简洁清雅,一应用具皆是紫竹编制而成,抬头可见墙上最显眼处悬挂着几幅细绢精工裱制的图画,其中有一幅梅花美人图,那美人的面容十分熟悉,正是白吟雪,旁边还题记着一句古诗词:“领略青山,眼底多情惟绿竹;吟成白雪,世间寡和是阳春。”
那侍女见我观望不止,微笑说道:“这是小姐当年自己对镜描绘的,小姐有一手好丹青,无瑕谷中很多画卷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呢。”
我看向卷轴尾端,见旁边盖着一枚小小的印鉴,依稀是一个“棣”字,再看那句古诗笔法遒劲豪迈,绝非女子手笔,心中疑惑不已,问道:“这画上的题字也是她亲自题上去的吗?她的书法比画还要好!”
那侍女略有犹豫,仍是笑道:“那是小姐的一位故友当年帮她题的,他的书法确实好,小姐自己画的人像虽多,听说她最珍爱的就是这一幅了。”
我凝望着画中手拈一枝梅花翩然巧笑的白衣纯真少女,再回想白凌澈绢帕上描绘的宫妆女子,两相对比之下,后者虽然更显女子成熟娇媚之色,脸上却不复当年的天真笑意,淡淡的蛾眉间带着怨尤和无奈。
白吟雪嫁入燕王宫之后的岁月过得似乎并不开心,她留给白凌澈的那几句话“质本无瑕,雪归尘土,宫阙深九重,恩义两相绝”,其中隐藏着无限心酸与凄楚,难道她在“九重宫阙”内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万念俱灰之际才不得不与朱棣“恩义两相绝”?可是,她有没有想过自己倾泻心头之恨飘然归去后,白凌澈的人生将会是怎样一番局面?
白吟雪肖像旁边,还挂着一幅她与另一名少女对弈的图画。
我仔细观看了一遍,对那侍女说:“画得真好,那一幅画中人又是谁呢?”
那侍女见我问及另一幅图画,忙解释道:“那是谷主当年的义女金疏雨姑娘,就是如今威震苗疆的金花夫人。去年太行论剑之时,教主与金花山庄诸位姑娘有些小过节,教主前往苗疆后亲自拜访金花夫人,才知道当初本是一场误会,金花夫人极为看重教主,还将许多苗疆秘术传授与他。”
我抬头细看画中身穿银红纱衫、气度飒爽不凡的金疏雨,暗想道:“原来金花夫人曾是前任白莲教主白若松的义女。圣血蛊既然来自苗疆金花山庄,金花夫人是白凌澈的姨娘,她必定能解开圣血蛊之毒。白凌澈说圣血蛊之毒世间惟有他一人能解,也许只是欺骗我的托辞与借口。”
另一名侍女手托一个小小的白瓷盖碗,走近我说:“这是教主吩咐奴婢为圣母调制的益气安胎药,请圣母饮用。”
我心中暗惊,推脱着不肯喝,说道:“你放在这里,我过一会儿再喝。”
她面带微笑,柔声劝道:“教主说,汤药一旦放凉就会失了药效,请圣母立刻喝下才好。教主还说,圣母若想让腹中胎儿平安无事,非喝这碗药不可。”
白凌澈想必早已料到我企图偷偷瞒过他们将汤药泼洒掉,所以语气暗含警告,意在提醒我,我和我腹中孩子的生命如今都在他掌控之中,他想谋害我们易如反掌,我必须听从他的安排。
我赌气取过小盖碗,将碗内的汤药一口喝下,说道:“请你告诉他,我喝过了!”
我喝下汤药后心情忐忑不安,小心翼翼感觉着胎儿的动静,虽然一切和以前一样毫无异状,我还是不能放心,不停走来走去。
微风轻拂,小院内弥漫着一种原生花草树木的清新气息,白凌澈踏进荷苑时,恰好看见我在小院内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模样,他的打扮虽然和我第一次在无瑕谷内遇见他时一模一样,一袭简装白色绸衣、长发随意披散,额间系着一根绣着白莲花朵的黑色缎带,给人的感觉变化了许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凌澈竟然不再使用熏香,他漫步走到我面前,问道:“你不能安静一会儿吗?这样不停活动,对你并没有好处。”
我猛然听见有人说话,抬头见是白凌澈,对他说道:“你刚才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他语气平稳,回答说:“她们应该告诉过你。”
我说:“她们告诉过我没错,谁知道你在汤药里放了什么东西?”
白凌澈并不辩解,说道:“你如果不相信我,以后就不要再喝了。你这样心浮气躁,喝下益气药也没有什么用处,反而会害了你。”
我见他态度镇定,似乎心中并没有藏私,于是不再纠缠追问这个问题,说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帮我解开圣血蛊毒呢?”
他避而不答,环顾了一下小院中的景物,说道:“无瑕谷中百草繁茂,正是制作熏香的大好时机。你曾对我说过,帮我制一种名为‘冰之恋’的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我抬头看向他,问道:“这就是你帮我解毒的条件吗?如果是,我立刻就帮你制!”
白凌澈目光平静,答道:“如果你觉得是,那就算是。”
我原本以为白凌澈会利用圣血蛊来要挟我帮他做一些勉为其难的事情,却没想到他向我索要的解毒条件竟然如此简单,急忙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反悔啊!”
他注视我片刻,才说:“我不会反悔,等你制成熏香交给我,我就帮你解开圣血蛊毒。”
我心中暗喜,立刻找来无瑕谷中侍女,让她们将制造香水需要使用的一些材料和用具拿给我,白凌澈在一旁看着我忙忙碌碌,虽然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眉宇间的气息却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
永乐二十一年中秋节前夕,虽然还不到十五月满圆之时,月色依然很好,我揉了揉酸涩的鼻子、抬头注目夜空中的月亮。
自从我答应白凌澈为他制香、作为他替我解毒的交换条件的那一天开始,我根据脑海中的香水原料配方记忆,努力在无瑕谷内寻找合适的香氛源材料,不断调配、试用一些新的香水香饼种类,荷苑内几乎每天都清香四溢,引得无瑕谷侍女们纷纷前来求取那些失败的“试验品”。
谷中气氛幽雅宁静,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清辉照耀着山谷,将池塘内几株晚开的白色莲花映衬得娇美多姿,水中月影与天空的明月交相辉映,加上树影婆娑,令人如坠广寒仙境。
我拿着一瓶味道并不醇正的“半成品”香水从荷苑中走出来,沿着小青石铺成的小道漫步,我所制的香水已经非常接近理想中的“冰之恋”,只要假以时日,让香水中的温暖香调因子自动散发释放出去就可以宣告成功。
一名侍女迎面走来,细心问道:“奴婢刚拿来的安胎汤药,圣母用过了没有?”
白凌澈数日前就离开山谷,后天是他们筹划“起事”之夜,他此时一定与那些白莲教众们在一起,他给我开了许多安胎的药方吩咐侍女们每天按时煎熬给我喝。
我将手中的淡雅香氛递给她,诚恳说道:“用过了,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这一瓶香水送给你用吧!”
那侍女接过香水细心收好,笑道:“圣母怎么还对奴婢如此客气?教主临走之前千叮万嘱,要奴婢照看好圣母,奴婢只盼着圣母早日生下小公子,教主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无瑕谷中侍女们大多都不知道我和白凌澈的真实关系,甚至以为我腹中的胎儿是他的亲生骨肉,我听见她这么说,心中突然想起赵睢,不觉又是一阵伤心难过,黯然低头。
那侍女忙道:“奴婢……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让圣母不开心了?”
我勉强抬头向她微笑了一下,说道:“没有,常言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我想起我的亲人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你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谷中随意走一走就没事了。”
那侍女劝慰我几句后行礼告退,我独自一人沿着曲折蜿蜒的荷塘小路行走,突然隐约听见山谷入口处有人说话,急忙闪身躲藏在池塘畔的一块大山石后。
月影清明,谷口映现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正是白凌澈,另一人却是娇小玲珑的少女模样,她语带询问,声音虽然低却很清脆,月夜中听得格外清楚,似乎正和白凌澈商议一件事情。
我猜想她是白莲教众之一,于是屏住呼吸凝神静听他们说话。
那少女道:“沐斌被诛之后皇帝将沐晟放了回来,还加派了五千兵马给他,以备不时之需。我还听说,沐晟因苗岭寨主之子依郎拐带他的女儿私奔苗寨,对苗人心怀不满,或许是想趁此机会让沐晟灭了他们……”她对云南苗疆一带似乎颇为了解,不停向白凌澈述说近日来所发生的一些情况。
我听说沐国公府世子沐斌被诛杀、沐晟安然无恙返回云南,不禁暗自替沐兰开心,熙妃如愿保全了沐兰父亲沐晟和她全族人的性命,沐兰可以不必再空顶着一个“赵王妃”的名号留在京城,她可以出宫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苗岭寨主之子”一定是我曾经遇见的那位与沐府大小姐沐眉相恋的“依郎”,他们二人果然如约私奔去了苗寨。沐晟是一个刻板受礼的明朝官员,一定无法容忍依郎和沐眉的行为。明廷对于独处一隅的苗寨众人始终不能放心,朱棣借此机会给他五千兵马,其用意不言自明。
白凌澈声音清冷,说道:“沐晟多年经营积累被沐斌耗尽,如果他以区区五千兵马进攻苗寨,只怕未必能够荡平苗寨。你将这件事情告诉金花夫人了?”
那少女说:“姑姑说,如果沐晟胆敢对苗寨妄动刀兵、涉及金花山庄,她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白凌澈道:“金花夫人夫人的言下之意即是,只要沐晟不接近金花山庄,她就不会参与此事了?”
那少女略有迟疑,才点头说:“看来是这样,你应该知道姑姑她和皇……”
白凌澈似乎不想听见她即将出口的那个称谓,打断她的话道:“既然金花山庄不愿插手此事,我会另作筹谋,你尽快回苗疆去,以免金花夫人日后责怪你。”他说完这句话后加快了脚步向谷中行来,似乎不愿那少女留下。
那少女忍不住轻跺了一下脚,叫住他道:“白凌澈……你误会我了!我如果担心姑姑会责怪我,怎么会千里迢迢跟随你到山东来?姑姑虽然不肯帮忙,但是你不要忘记,我才是爷爷指定的金花山庄继承人!姑姑常年闭关不出,我若是想动用金花山庄的蛊师,他们谁敢不听我的号令?”
白凌澈听见她的话,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语气冷淡说:“是吗?”
那少女见他停步等候,立刻飞快追赶上去,站立在白凌澈身侧,她似乎有些含羞,低头含含糊糊说:“当然……我原本以为你会请我帮忙……既然你不肯开口,我只好自己说出来了!”
白凌澈的清冷面容在月影下仿佛有了一丝温柔神色,他微微转身,向那少女说道:“我只是不想让别人为难而已。”
那少女闻言立刻抬起头来,俏脸微红,神色坚定说道:“没有什么难的,我金如枫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苗疆金花山庄是爷爷的基业,爷爷将它留给我了,从今天开始,只要你一声令下,金花山庄八千蛊师都可以听从白莲教主调遣,”她说到这里略有停顿,乌黑的眼睛更加水汪汪,含情脉脉抬眸凝视着白凌澈,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自从去年你在金花山庄出现的时候开始,我……我……”
金如枫虽然是胆大多情的苗族女子,但她毕竟是花季少女,尽管心中对白凌澈的一腔情思显露无遗,却支支吾吾说不完整。
白凌澈凝望金如枫良久,终于轻声说:“我在天山已经娶过妻室了。”
金如枫微带嗔怨抬头看他,娇柔说道:“我既然决心跟随你,就不在乎这个……你何必为了她放弃自己该有的幸福?只要你肯娶我,我可以保证,今生今世只和你一个人在一起,决不会和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更不会悔婚背叛你嫁给别人!”
她直言不讳,想必对我和白凌澈之间的事情十分了解,白凌澈冰雕般的神情依然如故,久久沉默不语。
美丽多情的苗女主动倾吐心声,恐怕是无数男人梦中才会有的场景。
幽静的月夜,山谷中荷花的幽香四溢,流水淙淙作响,一朵浮云在夜空中游走,间或遮住明朗的月色,朦胧迷离的暗影将金如枫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清晰,她的容貌与她的姑姑金疏雨颇为相似,低头之际神情娇艳动人。
即使白凌澈答应金如枫娶她为妻,我也不会觉得意外。得到金如枫就等于凭空得到了金花山庄八千名以一当十的苗族异能之士,对于白莲教的力量将有莫大的裨益,白凌澈没有理由拒绝金如枫的爱意,更没有理由拒绝他最需要的、能够助他反抗明廷的力量。
我继续蹲守在大山石后,放轻了呼吸,偷偷观察他们二人的表情。
金如枫见白凌澈一直不肯说话,不禁微微发急嗔道:“你……究竟是什么心思,总要告诉我一下!为什么这样不理不睬?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白凌澈眸光微转,居然向我藏身之处看过来,语气冰冷说:“你没有说错话,是我错了。你既然愿意嫁给我,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金如枫闻言立刻抬眸,面带无限娇羞欢喜之态,垂首向他怀中靠近,柔声道:“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白凌澈对她主动投怀毫无拒绝之意,答道:“此次中秋大举,我们可以控制山东全境。如果你不介意,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随你一起回苗疆拜见你的家人之后,我们再举行婚礼。”
金如枫忍不住将头靠在他胸前,伸手环抱着他的身体,带着甜蜜的微笑缓缓合上双眸,似乎等待着白凌澈的回应和拥抱。
我不好意思继续偷窥他们二人的亲密情形,急忙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料因为在大山石后蹲守了许久,眼前突然一阵晕眩,后退时失足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倾倒,跌倒在一块凸起的山石旁边。
那山石形状奇异,上面尖锐突出的一角恰好顶在我的腰间,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感觉,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痛呼出声。
我的呼喊声很快惊动了不远处的白凌澈和金如枫,他们二人迅即无比掠近我身前,白凌澈弯腰将我从山石旁扶起,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在荷苑?躲藏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
我腹部剧痛,冷汗潺潺而下,一时顾不得解释,抓紧他的衣袖说:“我刚才不小心摔倒了,好疼……”
白凌澈反手扣住我的脉搏,神色微微一变,说道:“胎象不太稳定,已有小产之兆,你不要随意乱动。”
我听说“小产”,心头立刻慌乱无比,这是我和赵睢的第一个孩子,我怎么能够轻易失去他?我抬头看着他的脸,努力大声说:“我不要我不要!你一定要救我的孩子……求你救救他好不好?”
白凌澈低头凝视着我因担忧失去孩子而无限惊恐害怕的双眸,伸手扶住我,说:“你现在的情形很危险,不要耗费力气说话,以免圣血蛊趁机作祟,我会尽快帮你解毒。”
我看到他安慰的眼神,想起他以前屡次救助我的情形,慌乱之中几乎六神无主,恳求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求你帮忙保住我的孩子……你喜欢的香水我马上就快配制成了,你不要忘记帮我解开圣血蛊之毒……”
白凌澈听我亲密呼唤他,眼中的寒冰又融化了几分,轻声说:“我不会忘记,你别怕。”
金如枫神色郑重站立一旁,她似乎已经从白凌澈对待我的态度中猜到了我是谁,秀眉微微一蹙,直言问白凌澈道:“她为什么这样求你?难道她的孩子……不是你的吗?”
白凌澈并不回答她的疑问,身形骤起,迅疾向迅速抱起我向荷苑飞掠而去。
我们回到荷苑中,众人一片忙乱,金如枫一直站在帐外一株半人高的松枝盆景前注视我们,眸光带着疑惑不解看向白凌澈。
我将白凌澈配制的草药喝下,不再感觉疼痛,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暗暗责备自己以后一定不可以这么不小心,否则将来没办法向赵睢交代。
白凌澈仿佛没有察觉她的惊讶眸光,将手指按住我的手脉,静听片刻后说:“没有大碍了。”他放开我的手,对房间内的侍女叮嘱说:“按原来的药方加大一倍剂量,一天服用三次汤药……”
一名侍女匆匆走进房间禀报道:“教主,白芷回来了,人在荷苑外等候。”
我听说白芷归来,急于知道她前往北京觐见熙妃的详细情形,说道:“我想见一见她,可以吗?”
白凌澈向房间外走去,说道:“你先休息一下,稍候我会她来见你。”
房间中侍女们渐渐散去,金如枫并没有跟随白凌澈一起离开,她走近我的床榻,秀美的双眸紧盯着我,略带醋意说道:“看来你所怀的孩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否则你刚才一定不会那么对他说话,对不对?”
我点点头说:“没错,这是我和赵大哥的孩子,与白凌澈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之间也没有任何瓜葛。我们在天山举行的那场婚礼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场戏,你尽管放心嫁给他吧!”
金如枫仍有几分狐疑之色,问道:“你如果不想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在彰德王宫好好做你的王妃,反而随他回无瑕谷来?”
我见她发问,将我被青阳堂主掳掠、随后韩子善对我施用圣血蛊等等情形简要说了一遍,然后说:“白凌澈答应过,只要我制成他需要的香水,他就帮我解开圣血蛊之毒,我会尽快离开这里。”
金如枫弯腰低头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柳眉紧蹙说道:“果然是圣血蛊!我将圣血蛊交给他的时候就叮嘱过他,不得随意施用,他竟然如此信任那些属下,将圣血蛊交给他们!”
我心存疑惑,问道:“圣血蛊很珍贵吗?有没有解药?”
她飞快抬头,说道:“圣血蛊位列金花山庄九大毒蛊之首,毒性极其猛烈,非寻常毒蛊可比,姑姑苦心研制多年……目前只有治标的解药,并不能彻底根治,除非那解毒之人肯耗用数十年功力才能驱除中蛊者体内余毒,但是如果不是武林绝顶高手,不但不能成功为别人驱毒,反而会被圣血蛊反噬,想不到……他竟然肯为了你尝试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我听金如枫说起圣血蛊的解毒方法,心中不禁暗自惊讶,白凌澈苦心修炼“白阳神功”多年才有今天的成就,万一替我解毒不成还会引火烧身,将圣血蛊的毒性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向我索取“冰之恋”香氛与他救我担当的风险完全没有可比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如枫见我沉思不语,声音微沉道:“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
我故作不解,问道:“你准备怎么帮我呢?”
她略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对我说:“我有一种控制你体内毒发的解药,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远远离开白凌澈,不要缠着他帮你解毒,我就将解药给你,你可以回到赵王身边去。”
我没想到金如枫会想出这样的“好办法”来避免白凌澈为我冒险解毒,心中暗喜,却故意装作不情愿地模样说:“圣血蛊明明没有解药,白凌澈功力深厚,他一定能帮我解毒,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假如你的解药没有效用,我腹中的孩子会有危险的!”
她见我不肯答应离开,神情微带不悦道:“金花山庄身为苗疆制蛊世家,我是金花山庄的嫡系传人,我何必骗你?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白凌澈,既然有这样的大好机会,你为什么还赖在他的别院里不肯走?”
我佯装被她激怒,从床头坐起,将手伸向她面前大声说:“谁说我赖着他了?把解药拿来,我立刻就走!”
金如枫面容掠过一丝释然的神色,说道:“现在时机不对,后天中秋之夜他会前往青州率众举事,到时候我再设法带你出无瑕谷,”她向房间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必须起誓,永远不得将这件事告诉白凌澈,也不能我们的对话透露给白莲教中的任何人。”
我爽快答应道:“好,只要你帮我解毒,我起誓不会告诉他,以后也会远远地躲开他!”
金如枫微带喜色,说道:“希望你能够实现诺言……”
我们正在计议说话,我透过纱帘看见白凌澈与白芷的身影,向金如枫眨眼示意有人来,她迅速转过身,向白凌澈他们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既然要商议教中大事,我就不在此打扰了!”
金如枫快步离开房间后,白凌澈语气冰冷,向白芷道:“将你进京城之后的情形向圣母禀告一遍。”
白芷低声称是,走到我的床头说:“奴婢当日带着圣母的手书赶到京城,找到成国公朱能府中的一位堂主,让他设法让奴婢进宫去见熙妃,奴婢等候了三天都没有渠道见她,只见到了熙妃贴身的一名管事宫女,奴婢担心误事,只好将书信交给她。”她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带着愧疚自责之意低头说:“奴婢万万没有想到,反而连累教主和圣母被锦衣卫追杀,那皇帝实在过于狠毒了!”
当日袁彬率领锦衣卫截杀我和白凌澈之时,我就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听白芷述说事情经过心中疑窦顿生,说道:“熙妃身边的管事宫女?是哪一位?”
白芷怔了一怔,将那名侍女的面貌身材描述了一遍,我越听越觉得糊涂,熙妃身边的侍女我都熟识,并没有这么一位,如果说是新进宫的侍女,熙妃也断然不会将她视同心腹,让她成为“管事宫女”,其中必定有诈。
白凌澈察觉我的迟疑,立刻问道:“难道是别人冒名顶替?”
白芷摇头说:“不可能。那名宫女确实从宫中出来,她身上还有一面自由出入皇宫的腰牌,即使不是熙妃身边的宫女,也一定是皇宫中人。”
我脱口而出道:“皇宫中不只有熙妃,别的皇子王孙在紫禁城内都有宫苑,你还记得她的腰牌形状颜色吗?”
白芷凝神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腰牌大约三寸见方,正面是金漆雕凤,反面写了一行字,其中好像有‘文华’……”
我猛然听见这一句话,心中恍然明白过来,原来是掉包计,这一切并不是朱棣的安排,幕后主使人是皇太孙朱瞻基,文华殿是他在紫禁城的居所,那名假冒熙妃贴身宫人的侍女,必定是朱瞻基的属下之人。
朱瞻基看似平静沉默,却有如此缜密心机,他不但与京城王公贵族交好、还在紫禁城内布满了眼线,甚至连锦衣卫都肯秘密帮助他。白芷刚到京城就被朱瞻基的属下发觉,他们将计就计暗中监视着她,得到消息后命文华殿管事宫女假称熙妃侍女骗到了我写给熙妃的那封书信。虽然那封信是西洋文字,京城中不乏懂得西洋文之人,朱瞻基当时想必已经知道了白凌澈身世的秘密,所以他才会以“监国皇太孙”的身份密令袁彬暗中追杀白莲教主,
可是,我反复思量,始终无法猜到其中关节所在。
朱瞻基既然已经知道白凌澈的真实身份,他为什么不将这件事告诉朱棣、反而要袁彬谎称奉朱棣旨意来杀白凌澈呢?他为什么没有想方设法来消解朱棣与白凌澈父子之间的仇恨、反而在背后推波助澜、加剧这种仇恨呢?难道朱瞻基根本不希望白凌澈再回到紫禁城去,也不希望朱棣恢复他“三皇子”的地位?
白凌澈似乎察觉了什么,问我道:“文华是谁的宫苑?”
我不想隐瞒他,直接说道:“朱瞻基在紫禁城的寝宫,就叫文华殿。”
白凌澈神情更加冰冷,沉默不语,白芷随即明白过来,向他急道:“教主,奴婢终于知道了,是朱……”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声仆从的急唤道:“禀报教主,山谷附近发现许多明军,似乎是暗中跟随着白芷的踪迹来到这里的!”
白凌澈冷冷说道:“朱瞻基果然精明,知道寻踪而来,可惜他的人来得再多都毫无用处,”他向外沉声道:“将所有雾霭迷烟、路障围防都放下来,让他们在山谷中多走动走动。”
那仆从得令而去,我料定白凌澈会有许多方法对付簇拥而来的明军,眼看朱棣与他之间的矛盾逐渐加剧,心中虽然着急却无可奈何,不得不按捺住情绪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