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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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天罗地网

清晨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明媚灿烂,窗外传来鸟儿欢快的和鸣声,我坐在妆台前,看着翠如帮我挽起发髻,然后对她说:“你去库房一趟,将那天我们用过的小马车领来。”

翠如试着问道:“娘娘今天要出门吗?还是奴婢陪着娘娘一起去吧?”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今天不用你陪我,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出门,到松风别院孙羽绫那里侯着我,我办完事回来的时候再接你回王宫来。”

翠如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再追问,将手中的象牙梳放置在妆台的檀木架上,轻声道:“奴婢去库房了,请娘娘稍候片刻。”

她步履匆匆离去后,我提笔轻轻描画眉形时,却从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睢头戴金冠,身穿一袭淡紫刺绣白金花纹的锦衣,领口和衣袖上盘绣着的云蟒环绕图案是朝廷亲王才能使用的花样,他静静站立在我身后,神情端庄而肃重,眉目间丝毫不见昔日的活泼顽皮之色。

今天正是白凌澈相约与我莲湖见面之期,朱瞻基在莲湖附近布下缜密机关,届时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恶斗,我本来就忐忑不安,不料赵睢突然来到我的房间,不知道他打算对我说什么,心中微微一惊。

他低头打量着我的淡蓝色衣裙,似是无意一般说:“你今天穿的这套衣服很好看,我以前没见你穿过。”

我惟恐被赵睢看出我心头的慌乱,假装镇定继续持笔描眉,说道:“大婚之前母妃给我设计了许多衣服,我一天换一套都换不过来,有些衣服你当然没见过!”

赵睢唇角轻扬起一抹微笑,说道:“是吗?也许是因为最近陪你的时间太少,所以没机会看到你换新衣服,以后我一定多加留意。你今天这么谨慎画眉,可不像是家常妆扮,难道你准备出门赴谁的约会去?”

我琢磨不透他的话中含意,迅速站立起来,回头看着他说:“我和谁约会去?不许你胡说!”

赵睢缓步走近我身旁,俯身来接我手中的画笔,说道:“我随意猜测一下也不行吗?”

我不肯将眉笔交给他,他仿佛早知道我会躲闪,说话之际身影向我逃逸之处移动,随后舒展双臂将我拥入怀中,我心头突地一跳,脸上微微发烫,大叫道:“你干什么……”

透过铜镜折射,我清晰看见寝殿内侍候的几名侍女纷纷退避而出,还细心地将寝殿门合上,赵睢双手紧紧揽住我的腰,不由分说地低头,带着热烈的渴望和需索亲吻着我的颈项和脸颊,轻声说:“小香草儿,我来帮你画眉好不好?”

一阵熟悉的“晨曦之露”香气迎面而来,他温柔魅惑的声音,让我这几天来内心集聚的郁闷之气顿时消散无踪,虽然他与含香的可疑关系像一根鱼刺哽在我喉间,但是,我知道自己依然喜欢着他。

赵睢见我不再挣扎,柔声问道:“这几天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犹豫了片刻,勉勉强强说:“有一点点。”

他举手轻轻抚着我的发丝,笑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笨丫头!只有一点点而已吗?”

我下意识地愤怒反驳他说:“我不是笨丫头!”

赵睢饶有兴味地凝望我郁闷的表情,说道:“我知道,有时候你的确不是。”

我瞪大眼睛板起脸,说:“什么叫有时候不是?”

赵睢仿佛玩笑,又仿佛认真,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不要忘记这是谁的王宫,我又是谁,因此,所有关于你的事、包括你心里在想什么,每一桩、每一件我都知道,你信不信?”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难道赵睢真的知道我和朱瞻基的密谋?

朱瞻基今天在莲花湖畔布下了一张极其缜密的天罗地网,只要白凌澈出现,暗藏的明廷高手必定能将他擒获,如果半路杀出赵睢这个“程咬金”,万一他决意阻挡我前去莲花湖,白凌澈不见我的人影决不会轻易现身,我们多日以来的计划就要宣告失败。

我用力推开他,撇嘴说:“你以为你是世外神仙,能够测知别人的一切吗?我最讨厌别人跟踪我、算计我了!”

赵睢紫眸定定注视着我,说道:“我从来没有派人监视过你的行踪,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心里,不需要有人告诉我。只凭我对你的感觉,我就知道你会怎么做。”

我心中依然不服气,顶了一句道:“你知道什么?”

赵睢听见我说话,立刻向前一步将我拦腰抱起,迈步走向附近的床榻,重重地将我压倒在柔软的锦褥上,声音低沉说:“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为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浅黄色的床头帷幔如丝般滑落下来,锦帐内充溢着一阵阵“晨曦之露”的馥郁香气,我被赵睢紧拥在怀中,他仿佛一只饥饿许久的猛兽,用他的热烈和柔情促使我与他一起沉沦。

爱如潮水,起起伏伏,仿佛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赵睢结实有力的双臂依然紧紧环绕着我的腰,我全身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恍恍惚惚抬眸看向窗外,床头银色的玉流苏仍在摇曳,八月浓烈的阳光透过半敞着的竹帘照射在寝殿的地面上,幻化成一片朦胧暗影,日晷的指针重叠即将重叠成为一条直线。

午时即将到来。

我想起与白凌澈的约定,努力挣扎着坐起,一不小心惊醒了身边之人,他仿佛被刚才那几场肆意纠缠耗尽了精神,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低柔,紧扣着我的手腕问:“你想去哪里?”

我拨开他的手,说道:“我头晕,想去香草园走一走!”

他轻舒了一口气,伸手将我揽入怀中,凑近我耳畔说:“小香草儿,你听清楚,今天午时之前,你休想走出王宫一步。”

他的语气虽然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今天午时”四字让我彻底明白过来——赵睢确实知情,他居然知道我和朱瞻基的计划!他今天清晨来到我的寝殿,果然是为了阻止我前去莲湖与白凌澈见面。

我立刻被他的话惊吓得怔住,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事实,结结巴巴问:“你怎么知道……是谁告诉你的?”

赵睢微微扬起下颌,紫眸注视着我说:“当初你在香浮殿前,为了取回那封密诏,曾经答应过瞻基帮他做一件事,对不对?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偿还他对我的这份人情,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他要你以身犯险充当诱饵,刀枪无眼之时他真的能够保护你安然无恙吗?”

我躲避着他的眼神,将头转向一侧说:“朱瞻基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愿意帮他的!”

赵睢扣住我的肩膀,紫眸掠过一丝暗昧的光影,说道:“笨丫头,他就是利用你这一点,你还死心塌地帮他!你宁可相信朱瞻基,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忍不住说:“我相信朱瞻基,他不会有意害我,而且我不只是为了他,我想帮你们将白凌澈抓起来……”

赵睢将我的一只手紧紧攥住,说道:“小香草儿,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不会不会阻止你去做一件正确的事,可是我会阻止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我怔怔看着他,心头纷乱如麻,轻声恳求道:“我没有拿性命冒险,我们都已经策划好了,他们会保护我的!”

赵睢追问一句道:“你这么肯定你的安全,是因为你相信朱瞻基不会害你,还是因为你断定白凌澈不会伤害你?难道在你心目中,他们对你的感情可以让你罔顾生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的语气虽然很轻,唇角的浅淡笑容却早已消失不见,剑眉隐隐含着几分愤怒和不解,我第一次见他用这种阴鸷深沉的表情看我,他此时眉目之间所透出的气息并不像我以前所认识的赵睢,倒有几分神似他的父皇朱棣。

我被他的气势吓得怔住,不由自主后退将半个身子隐藏在床头帷幔中,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没有拿性命开玩笑,难道我不能帮我的朋友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只要抓捕到白凌澈,白莲教的问题就会解决了……”

赵睢剑眉一挑,说道:“瞻基利用你捉到了他又如何?你以为白莲教中没有预备接替他的教主人选吗?你以为白莲教会这么轻易放弃他们的图谋?击溃白莲教绝不是将白凌澈抓起来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摇头说:“不是,如果他见到你们,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再与你们为敌……我答应了朱瞻基帮他,我不能眼看着这件事功亏一篑,你放我出去一趟好不好?”

我心情无限复杂,不知道该不该向赵睢坦白说出白凌澈的身世秘密,让他知道白凌澈就是他的亲哥哥,如果白凌澈与朱棣父子相见,他们或许会化干戈为玉帛,促使白莲教与明廷从此相安无事。

他并没有深究我的话意,不假思索说道:“不好,直到午时我都会牢牢看住你,我宁可让你继续冷淡疏远讨厌我,也决不会让你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傻事!”

我咬了咬唇,甩脱他的手说:“我答应了朱瞻基就不能失约,我一定要去!”

赵睢依然不肯让步,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说:“不能去,我不准你去。”

我忿然说:“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他语气坚定回答说:“你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我说了不准你去,你就不许离开王宫!”

我气愤已极,举起拳头示威说:“沙猪,别和我摆皇子王爷的架子!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不是你的私有物品,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能和王宫丫环勾勾搭搭,我就不能出去见一见朋友吗?”

赵睢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谁和丫环勾搭?”

我拉长着脸,豁出去大声说:“就是你!你既然喜欢那个丫环,还来找我干什么?为什么不她双宿双栖自在逍遥去,何必来我这里惹人讨厌!”

他盯着我仔细看了半晌,俊容竟然显现出微笑,凑近我问道:“王宫里丫环那么多,你说的是哪一个?”

我一直以为赵睢性情随和开朗,今天第一次看见他这样霸道、蛮不讲理对待我,我心中本来就不痛快,见自己提及含香之事,他居然还若无其事装糊涂,差点被他好整以暇的模样气得背过气去。

我恶狠狠盯视他一眼后,忿然跳下床穿好纱裙,转身坐在窗畔的长椅上,对他不理不睬。

我们争执了半天,窗外的日影偏西,显然已过午时。

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我只觉得愧对朱瞻基,以白凌澈的精明谨慎,他必定会派人事先打探我的踪迹,如果今天我没有出现在莲湖畔,他必定不会现身,也会识破这是一场骗局。从此以后,朱瞻基再想诱捕他入网,想必更加不可能,明廷与白莲教之间的斗争,或许将会成为一场永恒的持久暗战。

过了不久,耳畔响起赵睢的温柔声音道:“真的生气了?”

我凝视着窗外,鼓着腮不说话。

赵睢在我身旁坐下,轻声哄道:“今天的事情都是我错,不过我必须说清楚,不管你听说了什么,我可从来没有和丫环勾搭过,你如果实在不相信,我带你去见她们,让你当面问个清楚,好不好?”

我看着窗外的柳树枝说:“谁会相信你?你们之间如果没什么,含香的手帕怎么会遗失在你的书房里?一定是你对她图谋不轨,拉拉扯扯的时候掉落的!”

他带着几分疑惑之意,问道:“原来你说的丫环是含香……她遗失了什么手帕?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我赌气将这几天所探听到的情形全部对他说了一遍。

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将我一下拥入怀中,亲了亲我的额头说:“真是笨丫头,原来你是为这个原因才疏远我!我这辈子娶你一个就足够了,哪有精力去管别的人?”

我将信将疑抬起头,看着他说:“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肯留下来?”

赵睢的紫眸中泛起一丝柔情光影,低声说:“我以为你是真心赶我走。之前那几天晚上你一直睡不安稳,我担心是我回来晚了吵扰你不安,所以才去偏殿歇息,没想到反而让你伤心了。”

我听见他温暖的话语,顿时回嗔作喜,问道:“真的吗?”

他点头说:“当然是真的。这件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想,以后可不许再隐瞒我任何事情。无论你心里有什么话都直接告诉我,好不好?”

我心中积压三天之久的郁结终于解开,我温顺倚靠在赵睢身旁,向他微笑着做了一个鬼脸,然后轻轻趴伏在他宽阔的双肩上。清凉的微风从窗外吹来,寝殿内弥漫着一种温馨的气息,我们相拥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似乎是小内侍张栋的声音:“王爷起身了吗?邯郸知府大人昨天送来拜帖,王爷赐他今天觐见,他在王宫外廷花厅内久候多时了。”

赵睢陪我耗费了整整一上午时间,想必耽误了不少公事,我仰头看着他说:“你去吧。”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握住我的手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不用担心,我会另想办法助瞻基剿灭白莲教,好让父皇不再为这些小事烦心,能够在北京安心休养一阵。”

我问道:“你愿意插手管这件事了吗?”

赵睢缓缓说道:“以前我身在紫禁城不明白父皇的苦心,我一直以为快意江湖才是人生快乐的极致,其实是我错会了母妃的教导之意,以致这么多年来从没为大明做过一件有意义的大事。从今以后,只要是父皇肩上的责任,我都愿意替他担负,但我决不会将自己置于峰口浪尖之上。”

我隐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说道:“你想尽自己所能协助太子和朱瞻基当好明朝的皇帝,但是你永远不会期望他们的位置,无冕之王比皇太子更加逍遥自在,对吗?”

赵睢紫眸中流露出开心的笑意,点头道:“基本上对,不过我可不是无冕之王,如今还有一个赵王的头衔和三卫兵马,足够保护你一生无忧无虑了。”

他带着张栋前往外廷书房后,我独自在寝殿内踱步,不停猜测今天莲湖畔会发生什么事情,朱瞻基大张旗鼓准备了一番却没有任何收获,不知道他会不会责怪我失信。

翠如匆匆进殿,向我说道:“娘娘,孙妃娘娘来访!”

孙羽绫突然前来,告诉我的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正午时分,白凌澈如约前往莲湖,朱瞻基提前在湖畔埋伏了许多东厂侍卫高手,白凌澈寡不敌众、身受致命重伤,东厂侍卫们顺利按照原定计划抓获了他,并将他关押在松风别苑的铁制地牢中,准备即日带回京城交给东厂都督们严加审讯。

我一直深深懊悔今天没能去成莲湖,觉得对不起朱瞻基的信任、违背了对他的承诺,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我的失约竟然没有影响他们捉拿白凌澈的计划。我只觉万分诧异,白凌澈既然看见我的身影,他为什么不怀疑这是一场设计好的骗局?为什么会轻而易举坠入朱瞻基的天罗地网中,不但身受重伤、还被他们关押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夜风吹拂着茂密的香草,花园中弥漫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清冽香气,这种香气不但令人耳目清爽,更有镇静安神之功效,我用过晚膳后,走到香草圃前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了几大口带着馨香的空气,原本有些混乱的思绪顿时清醒了许多。

白凌澈终于被朱瞻基抓获了,我虽然替朱瞻基觉得高兴,心中又开始隐隐担忧白凌澈将来的命运。

我在紫禁城内听小内侍们传说过,东厂是皇帝朱棣新筹建的一个特务组织,与锦衣卫的职能基本类似,还肩负着“监督锦衣卫”的责任。东厂都督们对审问的人犯动用的刑罚严苛酷厉,经常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较之锦衣卫的“诏狱”对付人犯的手段更加登峰造极。白凌澈是朝廷头号钦犯,他如今落入东厂之手,那些“厂公”都督为了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向皇帝邀功,即使朱瞻基没有发号施令,他们自然也会耗尽心思折磨审讯他。

白凌澈虽然是朱棣的亲生儿子,可是朱棣并不知情,白凌澈性情冷傲、对皇族恨之入骨,一定不会主动说出这个秘密,如此一来,朱棣极有可能在无意中假借东厂之手错杀掉自己的孩子,父子相残本是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如果白凌澈被折磨而死,朱棣知道真相后一定追悔莫及,我决不能眼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发生。

我怎样才能让朱棣知道白凌澈的身世之谜呢?如果我贸然修书一封或者直接前往紫禁城求见朱棣,他会不会相信我的话?

我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赵睢的母亲熙妃。她是朱棣最爱的人,也是一个善良聪明的人,如果我将我所知道的真相告诉她,让她经过自己的分析判断之后再将事实转达给朱棣,朱棣一定容易接受得多。

事不宜迟,我必须尽快写好一封书信交给熙妃,以防朱瞻基将白凌澈带回京城后东厂诸人对他痛下毒手。

我匆匆走进偏殿书房内,恰好迎面碰见那名温柔可人的丫环含香,她手中捧着一个小铜盆,盆内放置着一大块寒气袭人的冰块,古代没有空调,农历六七月份暑热难熬之时,王宫内侍常常会从地底冰窖内取出库存冰块放置在室内解暑。

含香急忙放下铜盆,向我行礼说:“奴婢叩见王妃娘娘!”

我来书房的机会并不多,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含香,问道:“你不是在外廷书房当值吗?”

含香微带尴尬,谦恭答道:“张公公今天说,以后外廷书房不需要侍女了,所以将奴婢们抽调来内廷侍候娘娘。”

我心中立刻明白这是赵睢的“旨意”,他为了消除我心头的疑虑,所以命张栋将外廷的侍女全部撤换到内廷来,向她点头说:“我知道了。”匆匆推开偏殿门走了进去。

含香和另一名侍女立刻跟随进来,她们见我打算提笔写字,急忙将烛火点亮,又将笔墨和宣纸都拿出来放置在桌案上。

我从来没有学过使用毛笔,在明朝这段时间也不曾写过字画,勉勉强强僵持着写了半天,不但字体歪歪斜斜,还将墨迹溅落在宣纸上,显得一片狼藉,我心中着急,不料越急越写不好,只得撕掉重写。

含香忍不住在一旁轻声道:“娘娘握笔的时候将重心放在笔尖,笔杆竖成直线,就能控制笔法的走向了。”

我依照她的指点试着写了几个中文字,果然流畅了许多,再试着写E文,竟然比中文还要顺手,我想起赵睢曾说过熙妃懂得E文,于是灵机一动,干脆将这封有关白凌澈身世的秘密信函全部写成了E国文字。

我写完信后,让她们拿来一个信封将书信装好,封上“赵王宫制”的金漆印鉴,才放心地搁下了笔,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妥,提笔在信封上加写了“母妃亲启”四个字。

含香看着我忙碌完毕,试着问道:“娘娘这封书信是寄给京城熙妃娘娘的吗?”

我将那封信放入袖中向殿外走,随意说:“是一封向母妃问好的信。”

那侍女也微笑道:“奴婢听说娘娘家乡是西洋,娘娘信中所写想必是西洋文字了,奴婢看起来倒像天书一样,一个字符也不认识……”

含香听见她的话,纤秀的身姿微微一动,她低头敛衽恭送我出殿,二人一起说道:“奴婢恭送王妃娘娘。”

我独自走出偏殿书房不远,忽然感觉到耳畔刮来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尽管是三伏天气,我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惊觉回头时,竟然又看见了屡次掳掠我的那名黑衣人。

他是白莲教的青阳堂主,负责司掌教内刑规罚典,我在天山圣坛时常与他碰面。

夜晚,赵王宫内灯火掩映、影影绰绰,青阳堂主迅疾无比地掐住我的颈项,语气带着愤怒与狠决之意道:“好一个圣母,你不但辜负了教主的一片深情,竟然与明廷一起设计毒害教主!你以为害死了他,就能与朱家王爷逍遥快活了吗?若不是教主阻止,我们早已动手处置你这违誓叛教之人了!”

我被他扼得几乎窒息,双手不停挣扎,喊道:“救……”

青阳堂主动手点住我的哑穴,冷冷道:“你不必喊了,我奉教中兄弟之托前来,有什么话,你不妨直接对他们去说!”

他的轻功身法出神入化、神妙之极,似乎比白凌澈的身法都要高明许多,无论是紫禁城还是赵王宫,对他而言都似无人之境,以致他屡次掳掠我我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青阳堂主一直将我带到彰德城外,才将我放落在地面上。

一阵轻柔的凉风拂过我的脸,我支撑着身体坐起,向四周环顾观望,所在之处是一片小山丘,山丘四面池塘遍布,隐约可闻蛙鸣之声,山顶上有几座或大或小的古代建筑物,状似亭台楼阁却相对简单,墙体用一些青石砖瓦垒积而成,孤孤单单伫立在我面前。

除了青阳堂主外,小亭内还站立着几个熟悉的人,韩子善、白芷、素菡等,都是我在天山绝顶认识的白莲教众。

素菡看见我,语气温柔说道:“圣母,多时不见了。”

白芷看向我的眸光却不像她那么温和,带着一丝尖锐和犀利、甚至还有几分怨愤,冷冷扫视了我一眼。

青阳堂主转向韩子善,说道:“人已经带回来了,按照本教刑典,背叛本教之人当处以火炙之刑,韩堂主若是没有异议,我这便动手处置了她。”

韩子善依旧是一身青衣的翩翩秀士打扮,他凝视我半晌,眸子透出一丝阴沉,说:“教主身受重伤,被朱瞻基禁锢在松风别院的地下铁牢内,我们暂时没有办法救教主出来,即使立刻杀了她也于事无补。”

青阳堂主似有所悟,问道:“韩堂主之意,是以她为人质,向明廷协议交换教主的性命吗?”

韩子善道:“倘若教主是被朱高燧所制,这个方法或许有效,可惜这次动手的人是朱瞻基,他如果在意此人的生死,又怎会利用她作诱饵引教主入局?以她为人质只怕未必凑效。”

白芷神情忧急,两道秀美紧蹙,在一旁插话道:“可是如今教主身陷囹圄,万一让他落入紫禁城昏君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其他堂主还不知道教主遇险之事,请二位堂主速拿主意,如果需要做什么,奴婢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即使赔上自己性命,也要营救教主出来!”

韩子善两道冷峻的眸光紧紧逼视着我,说道:“你都听见了?我早已提醒过教主须得用心防备这个骗局,谁知他还是依约前往莲花湖畔,明明没有看见你的踪影,还独自在那里等候了整整一个时辰……”他顿了一顿,怒视着我说:“教主待你不薄,你竟然如此残害他,于心何忍?”

虽然我早有预料白莲教众会因为我帮助朱瞻基而怨恨我,但是他们此时愤恨的话语和责备的目光像芒刺一般扎进我的心间,让我心中的不安感觉更加强烈,也更加担心白凌澈的安危。

我并不想让他们误解我,忍不住仰头大声说:“我从没有想过残害他的性命,我只是不想看着你们继续和明朝为敌,让众多平民百姓不得安宁!中国将来还有数百年的封建王朝历史,你们所谓的白阳盛世根本不可能实现,何必枉费心机?”

韩子善听见我的话,眉间微带一丝诧异,他向前一步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白阳盛世不可能实现?难道你能窥视天机玄象不成?”

素菡看我一眼,细声提醒他说:“圣母催开了沉睡数十年的圣莲花,或许上天赋予圣母异禀,我们不可不信……”

白芷将手中短剑指向我质问道:“昔日你对教主说自己是西洋国人氏,教主就开始疑心你的来历,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快告诉我们!”

我留心看了看他们的神情,白莲教教规森严,“白莲佛法”在他们的脑海中已是根深蒂固,他们虽然都痛恨我不该帮助朱瞻基捉拿白凌澈,眼底却带着一丝犹疑和惶惑,并不敢对“白莲圣母”过于无礼,担心因此得罪教众供奉的各位神灵。

他们既然盘问我的来历,对我尚且存着几分畏怯之心,我不如将计就计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不敢轻易对我下手。

我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说:“我本来不想说出我的来历,你们既然一定要听,我不妨告诉你们。我是一个从未来时代穿越来的人,我生存的时代距离现在大约是六百年,我们的社会没有皇帝,人人都平等、人人都有自己的财产、人人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没有主子奴才之分。还有,我们的道路都是四通八达的,出门不用亲自走路,可以利用四个轮子的钢铁汽车,超市里有各种各样的食品,住的房子有几十层高,上下楼可以坐电梯……”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话,将久违的现代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场景向他们滔滔不绝地述说了一遍,那些熟悉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我向他们描绘的时候自然是绘声绘色、鲜活灵动,让人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

素菡听我说完,她美丽的眸子升腾起一种超乎寻常的激动,脱口而出道:“白阳盛世……圣母所说的世界一定是白阳盛世了!原来圣母果然是明王尊神从白阳净界下降来帮助我们的人!”

其他的人的表情与她基本相似,连韩子善和青阳堂主都不得不显露出敬仰和向往的神色,白芷撤回了指向我的短剑,柳眉间现出一丝懊悔,迅速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见他们神情震惊,不禁暗自欣喜。

白凌澈在我手腕上刻下粉红色莲花时说过“我今天封你为‘白莲圣母’,地位仅在教主之下,从此以后,你可以任意号令白莲教中人”,如今白莲教众群龙无首,那些堂主们地位都在“圣母”之下,韩子善虽然相对而言比较有威信一点,但是毕竟没有得到过白凌澈的亲自授意,他们一定不敢贸然伤害我。

韩子善将信将疑,追问道:“那么请问圣母,既然是前来相助我们的,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教主?为什么不协助教主建立白阳盛世?”

我坦然回答说:“明朝还不到灭亡的时候,他们还有十几位皇帝承袭帝位,建立白阳盛世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达成的,我们必须从长计议才行。但是我从没有想过置你们于死地,林三哥虽然现在会受了一些委屈,但是我有办法让明朝皇帝不伤害他。”

白芷闻言抬头,问道:“圣母所言可当真?奴婢并不关心明朝的江山气数,奴婢只想知道,教主他会不会有危险?”

我想起袖中那封写好的英文书信,将信取出对他们说:“只要你们帮我将这封信送往京城交给熙妃娘娘,我就可以保证他平安无事。”

白芷神情犹豫,不肯接我手中信函。

我知道他们担心有诈,主动将封口拆开,将里面的E国文字展开给他们看,说道:“因为此事关系林三哥的身世秘密,我不方便将内容透露给你们,但是请你们相信,这封信一定能救得了他。”

韩子善目光掠过书信上的E文,态度迟疑不决、默默无言之际,白芷突然靠近我飞快接过信函,决然说道:“交给我,我去京城送这封信!”

素菡急忙阻止她道:“白芷,京城乃是虎狼之地,万一被锦衣卫或东厂之人识破身份,你会有危险的!”

白芷将信函折叠好放入衣襟内,向他们几人说道:“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无论是真是假,我都会前往京城一试,希望真的能够救教主性命。假如我不能平安回来,我那几名年幼的弟弟妹妹就托付给韩大哥和素菡姐姐照顾了!”

韩子善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好,你去吧!”

白芷得到他的准许,立刻飞奔下山而去,她跟随白凌澈多年,为了他不惜以身犯险,在明廷草木皆兵通缉白莲教众的紧张情势下独自前往紫禁城见熙妃,足见对他的一片忠心。

韩子善、青阳堂主诸人,其实与她的心境大多相似,他们肯对死心塌地跟随白凌澈,必定有他们所坚持的理由。或许,撇开白凌澈对朱棣的仇恨之外,他们对明朝政府的反抗确实有一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比如上次青州之乱,起因就是汉王骄奢淫逸、克扣朝廷拨付给受灾饥民的救命粮食。

我远远看见白芷的娇小身影在山间浓密的绿荫树丛内渐渐隐没消逝,心中暗想道:“白莲教与明廷之间的矛盾或许根本没有我所预料的那么严重,朱棣和朱瞻基想得到一个‘太平盛世’,白莲教众们又何尝不想安居乐业?只要能让他们丰衣足食,谁会愿意冒天下之大不不讳‘谋逆’?”

韩子善突然靠近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圣母随我们回嵩山分坛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