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香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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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情海生波

我们在南门外一座精致的小院前下马,院门匾额上题“松风别院”四字,门口左右各蹲守着一头威武的石狮,围墙外种植一排密密麻麻的松树,微风起时,一阵阵松枝松叶的清香迎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朱瞻基似乎对这种气息有所偏好,金陵皇宫中多种梧桐之类乔木,惟独永泰宫有松柏之类的植物,他在彰德所置的别院难免会随心所欲一些,特意加重了这种氛围。

我们来到花厅内坐下后,朱瞻基左右环顾别院内侍奉的宫人侍女们,将翠如和她们一一安排退出,直到花厅内只剩下我们二人,他才向我询问道:“你能确定白凌澈来到彰德了吗?”

我将韩子善与我的对话情形向朱瞻基简述了一遍,肯定答道:“韩子善既然说让我等候一两天,即使他今天没有抵达彰德,估计也在不远之处。”

朱瞻基道:“我原本得到消息白莲教众将在洛阳聚会,不知为什么他们突然改变了地点,我属下侍卫最近在彰德城内发现了许多可疑人物,极似白莲教徒,他们诡计多端,时常混迹于贩夫走卒之中,只怕四叔的王宫内都少不了他们的人。”

虽然赵睢对自己的布置极具信心,可是朱瞻基的担忧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白凌澈有意将聚会地点改在彰德,无论他目的何在,必定都是针对明廷而来,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我不禁问道:“你们这一次布置,是为了抓捕白凌澈,还是准备将所有的白莲教众都一起抓起来?”

朱瞻基站起身在花厅内踱步,沉吟着说道:“白莲教人多势众,将他们连根恐拔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擒贼先擒王,我们此次秘密布下天罗地网只为追捕白莲教主,捉拿他手下之人倒在其次。只是目前尚且不能确定他身在何方、是否来到彰德,因此前日我才贸然求见四叔,希望你能够协助我们引他现身。”

我并没有忘记答应过帮他诱捕白凌澈之事,对他说道:“怎么引他现身?我可以帮你们。”

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却温和反问我道:“你以为呢?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将他顺利抓捕起来?”

我不得不承认,朱瞻基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登门明确告诉赵睢需要我帮助他,遭到赵睢拒绝之后,他只将问题抛出给我,却不肯给我解决问题的指导方案、等待我自己将方法说出来,他或许是担心赵睢知道这件事以后对他有所误会,所以不敢轻易要求我帮他做一些具体的事情。

我明白他的心思,替他说道:“韩子善既然答应替我传话,白凌澈来到彰德后一定会来见我一面,届时我将他邀约见面的时间地点都告诉你们,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们处理了。”

朱瞻基眸光微转,注视我片刻才说:“你不担心四叔会因为你私自帮助我而生气吗?”

我微笑道:“他只是不希望我参与这些事情,心中还是愿意早日将白莲教的****平息下来,他不会生气的。”

他神情微带释然,走到我身前,低声说道:“四叔能娶到你,实在是他的福气,可惜我……”

突然,花厅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朱瞻基立刻打住了话头,我闻声抬眸,透过敞开的轩窗,隐约可见一名神态婉约的红衣美人远远站立在厅外廊下,她原本是向花厅而来,见花厅四面无人急忙停下了脚步,不敢再接近。

赵睢的兄弟子侄们无一不是妻妾成群,朱瞻基虽然品行端庄,毕竟脱不了皇子王孙的风流意气,他婚前暗中与吴惜惜私相来往、暗通款曲,婚后在金陵皇宫内除皇太孙妃胡青柏之外,又册封了两名位份较低的宫人为妾,这美人必定是他在“松风别院”这所金屋内所藏的佳人。相比之下,赵睢对我的深情和专注可谓绝无仅有,不但在王宫贵族之内,就算是普通殷实人家的明朝男子,恐怕都难以做到只娶一位妻子。

我正要向朱瞻基辞别,却听见他向那红衣美人说道:“羽绫,我们谈完公事了,你进来吧。”

“羽绫”这个名字让我不觉微微一震,我急忙抬头看向朱瞻基,问道:“你找到孙羽绫了吗?”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会惊诧,俊容微带一丝愉悦之意说:“你和四叔离开北京之前,我的属下就已寻访到了她的下落,将她带回金陵了。说起来你们之间颇有缘分,早该见上一面才对。”

那红衣美人袅袅婷婷走近我们向朱瞻基行礼,朱瞻基看向我说:“这位就是四叔的王妃。”她随即又向我行礼,谦恭说道:“妾身孙羽绫,参见贵妃娘娘!”

我乘扶她起身之机仔细看了看她,见她年纪与我相仿,五官精致美丽,身材玲珑有致,眉目间还带着一种北方女孩的果断之气,就像苍茫长白山中亭亭玉立的松柏,柔中带刚,娇俏而不失爽朗利落。我不禁暗自赞赏,原来真正的孙羽绫是这般模样的一个女子,果然不愧为“青阳镇第一美人”,朱瞻基与她相识并不太久,却连出门办差都将她带在身边,足见他对孙羽绫的喜欢,他们二人气质、风度都十分般配,比朱瞻基和胡青柏在一起的感觉更令人觉得协调。

我向她眨眨眼睛,笑道:“孙羽绫,我曾经冒用过你的名字!”

孙羽绫向我致以微笑,说道:“我听太孙殿下讲过你的故事……在金陵也见过桂香和桃儿了,她们都很喜欢你,恨不得你一直留在金陵才好。”

朱瞻基见我们不停攀谈叙话,对我说:“你如果不介意,以后不妨常来这里走走,或者让羽绫去赵王宫拜见你。”

孙羽绫虽然和我说话,美眸却一直留意着朱瞻基的言行,见他如此吩咐,迅速说道:“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一定每天都去看你。”

我开心不已,拉着她的手说:“好,我在彰德正觉得闷呢,现在又多了一个人陪我玩了!”

我和他们寒暄一阵后告辞离开,我同来时一样驾驶着小马车向赵王宫驰去,朱瞻基派遣了几名侍卫高手,远远跟随在我们的马车后面以作保护,直到我们在赵王宫前下车,他们才掉转马头离开我的视线之外。

黄昏时分,赵睢派遣张栋前来内廷转告我不用等他一起用晚膳,我毫无胃口,独自躺在窗下的长榻上乘凉,侍女们夏天有许多事情需要打理,一时各有所忙,殿中只剩下我一人。

我倚靠着竹榻轻摇手中折扇,心中不停猜度,不知道韩子善是否将我的话转达给了白凌澈,更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同意前来与我见面。

白凌澈知道我和赵睢的婚讯后不但没有伤害我,反而在我们的“大婚之夜”冒险进宫送礼物给我,这份真心诚意确实令人感动,每次想起白凌澈淳朴宽厚的一面和曾经对我的关怀爱护,我就会觉得一阵阵惆怅和遗憾。虽然我知道利用白凌澈对我的真挚情意来引诱他坠入明廷布好的局,对他而言并不公平,但是自责过后、犹豫过后,我依然没有后悔自己的决定。

因为,白莲教主并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存在只会给安居乐业的明朝百姓带来祸乱和动荡,他策反平南候世子沐斌反抗明廷、不断在明朝各地制造混乱气氛,只要他一天不能熄灭对朱棣的仇恨,那些被“白莲教规”迷惑心智的白莲教信徒们就会将这种仇恨敌对的情绪继续传播蔓延下去,时时刻刻寻找机会破坏大明王朝社会的和谐与安宁。

我宁可让白凌澈恨我,也要帮助朱瞻基将这件事完成,同时,我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护白凌澈不受明廷的伤害,最好能够尽快设法将他的身世秘密转告给朱棣,以免他落入朱瞻基手中后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寝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和侍女们向赵睢请安问好的声音,赵睢缓步走进偏殿,带着几分开心笑意走近我身前,问道:“今天和他们商议几件公事,所以回来得迟了一些,你饿了吧?用过晚膳没有?”

我如实回答说:“没有,我吃不下。”

他紫眸带着一丝歉意,回头向张栋说道:“传膳。”

我们一起走向用膳的偏厅,赵睢拉着我在桌旁坐下,说道:“我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你了,过几天我带你去附近嵩山游玩,好不好?”

我见他提及“游玩”,带着几分不满看向他,噘起嘴说:“这些话我听过很多次了,你既然那么忙,就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安排好自己的时间!”

他依旧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抬眸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小点心,拈起一块梅花糕递给我说:“等我忙过了这一阵,我一定每天都陪着你,否则要是哪天让你走失不见了,让我到哪里找去?”

我轻哼了一声说:“这些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你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便许诺别人,我最讨厌言而无信的小人……”

赵睢脸色微微肃了一肃,挺拔的剑眉间浮现一缕淡淡的隐忧,我立刻发觉自己失言,他向来注重“信义”二字,对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们都是坦诚相待,如果有人责骂他最引以为荣的操守和最重视的品德,一定会让他很愤怒。

他努力按捺住眉间的不悦之意,用银筷夹了一块烤得金黄脆嫩的鸭皮给我,依然带着一丝微笑说:“听说人在饥饿的时候特别容易发脾气,看来小香草儿今天确实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我早已饥肠辘辘,此时看见他的温暖笑容,加上后悔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急忙低头乖乖地吃完了他给我添加的所有食物。

晚膳之后,赵睢并没有跟随我一起回到寝殿,他迈步走下偏殿台阶,回头向我温和说道:“我还有几件紧急公文要处理,你如果觉得累了就先休息,不用等我回来。”

我期盼了一整天才将赵睢盼回来,不料他匆匆忙忙陪我用完膳后,紧接着又回到外廷去处理“紧急公文”,一时不便开口阻止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外廷。

我独自走到空荡荡的寝殿内,轻轻坐在妆台前,心头一片郁闷。烛火映射的铜镜内显现出一副表情带着无奈和委屈的女子面容,镜中女子眨了一下眼睛,闷闷地说:“让他忙去吧!我才不在乎他有没有时间陪我玩呢!”

不知何时,翠如悄无声息地站立在我身后,幽幽低唤了一声道:“娘娘,奴婢刚才看见王爷到外廷书房去了……”

我一边解散发髻,一边说道:“他有公事要忙,不用管他。”

翠如柳眉微蹙,凑近我低声说:“娘娘难道不觉得奇怪,王爷最近羁留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内廷见娘娘的时间越来越短吗?”

我随口答道:“他最近是比较繁忙一些,当然没有太多时间回内廷来,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翠如眸中带着担忧之色,说道:“娘娘虽然对王爷放心,可是王爷都很少和娘娘说话,奴婢实在担心……”

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一丝诡异,心头一震问她道:“你担心什么?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翠如神情犹豫,半晌低声说:“娘娘待奴婢如同姐妹,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听说王爷外廷书房内有一名侍候的丫环名叫含香,不但识文断字,还会作诗填词,她每天都在王爷书房内侍候,时常帮王爷抄阅公文……”她说到这里,急忙匆匆解释道:“奴婢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娘娘千万不要生气!”

我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一时之间脑子里乱成一片,立刻握紧了翠如的手问:“含香是谁?”

翠如低叹了一口气,说道:“含香拨选到王宫来之前,曾是知府大人衙内的官婢,娘娘性格纯善,不知道为奴婢的心思,无人不是一心攀附着主子、指望着有一日能够摆脱这奴婢的身份,王爷正当青春盛年,她有机会与王爷独处,怎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不过,她性情和娘娘不一样,也不及娘娘貌美可爱……”

我胸口一阵阵发闷,追问道:“她性情和我不一样……是不是特别温柔、特别细心的那一种?”

翠如似乎在努力回想脑海中对含香的印象,含糊隐约说:“她不开口的时候,模样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乖巧……”

我不禁暗自咬牙,匆匆忙忙将散开的卷发用绿色丝带扎系成为一束,站起身说:“我去书房看看!”

不管翠如所听见的传言是真是假,眼见为实,我都应该亲自去打探打探情况。

夜晚,赵王宫内灯火依然明亮,将路径照得分明,我迫不及待地从内廷一口气跑到外廷,让廊檐下的宫人们不要通传报信,举手直接推开殿门冲进赵睢处理公务的外廷书房。

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任何让我不舒服的场景。

偌大的书房内只有赵睢一人,他低头伏案疾书,神情冷静淡然,案上的烛火映照着他俊朗的侧影,在织锦地毯上显现出一个模糊高大的男子轮廓。

赵睢突然抬头,发觉我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立即放下墨笔,向我微微一笑道:“小香草儿,原来是你,有要紧事找我吗?”

我看见他的坦然笑容,料想自己或许错怪了他,一时尴尬无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睢静静注视着我,紫眸中渐渐浮现温柔的光芒,重复问了一句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想脱口而出质问他,翠如所听到的传言是怎么回事、那名叫含香的丫环与他又是什么关系,正在犹豫之时,突然看见书房的长榻下有一团小小的浅黄色阴影,我心念一动,迅速向长榻奔跑过去,将那团阴影握在掌心,丝绸布料柔软的触觉告诉我,这是一块女子日常使用的绢帕。

我将那块绢帕紧紧攥在掌心,一言不发瞪着赵睢,心头泛起一阵阵委屈和愤懑,这张长榻是赵睢午休小憩的寝具,是谁将自己贴身之物遗落在这里?

赵睢靠近我身边,低头微笑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在我这里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我并没有立刻将绢帕抖出来给他看,仰头注视着他说:“我们既然是夫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彼此都应该坦诚相待,对不对?”

赵睢很爽快地点头:“对,我们之间的确应该坦诚相待,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告诉我。”

我蓦然抬头,看见他紫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犀利尖锐之色,心中忽地一动:难道我和朱瞻基的密谋计划被人泄露出去,赵睢已经知道我暗中帮助朱瞻基诱捕白凌澈之事?

虽然我很想扑到他怀中告诉他一切,但是,如果我将此事对他和盘托出,他一定不会同意我拿自己当诱饵去接近白凌澈,朱瞻基这一次的布置和安排就会付诸东流。我既然答应了帮助朱瞻基,就应该对这件事负责到底,决不能轻易放弃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白凌澈即将入彀,此时此刻我决不能轻易对任何人说出睢我和朱瞻基的计划。

无论赵睢有没有对我生疑,我应该设法打消他的疑虑。

我将绢帕藏在身后,说道:“没什么,我只想问一问你,你最近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忙?连晚上陪我下一局棋的时间都没有?”

他注目看我半晌,温和说道:“最近确实很忙,赵地官员都喜欢在日落时分呈送公函来,如果今晚不将它们看明白,明天我就不知道该和他们议论什么了。而且最近我时常会有一些赵地的官府应酬,回内廷用膳的时间不太固定,你不用每天都等我回去用膳,反而饿坏了自己。”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对他微笑一下,说道:“我明白了!”

赵睢转身回到桌案前,在檀香木椅上坐下继续翻看手头的公文,对我说道:“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你先回内廷去歇息吧,我看完这一叠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按捺着心头的疑问,转身走出殿外。

翠如一直等候在门外,见状急忙迎上来问道:“娘娘问过王爷那件事情吗?王爷有没有解释他为什么……”

我拉长着脸,一直走到外廷与内廷相连的拐角处,才将掌心内的绢帕拿出来给她看,说道:“我没有问他,但是我刚才在书房长榻下拾到了一件东西!”

翠如接过绢帕,借着烛火的微光细看,立刻惊呼道:“娘娘!这是我们奴婢常用的。”

我一言不发疾步向内廷行走,想起赵睢刚刚的态度,心中暗想道:“如果你真的借公务繁忙之名和王宫内的丫环勾勾搭搭,你也不再是我心中最爱的赵大哥了!”

翠如亦步亦趋跟随在我身后,惟恐我会因此不开心,不停劝解我道:“娘娘虽然捡拾到了这件东西,却不知道主人是谁,含香虽然最近常在王爷那里侍候,但也不见得就是她的……”

我走到内廷香草园中,在树荫下的小石桌旁坐好,心绪始终难以平静,最后按捺不住,向翠如说:“我想见含香,你带我去见她吧。”

翠如明眸扑闪了一下,说道:“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传她过来。”

我叫住她说:“不用传她来,我不想和她说话,也不想惊动打扰她,我只想知道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你偷偷带我去她住的地方看一看就行。”

我们一路穿过茂盛的花柳凉荫,来到王宫内专供侍女们居住的一排低矮平房前,翠如示意我躲藏在一根廊檐柱附近,轻声道:“娘娘请看,廊下赶蚊蝇的丫环就是含香,奴婢借机和她说话去,娘娘可以乘机留神细看她。”

廊檐下悬挂着几盏粉色纱罩的宫灯,我向她所指之处看过去,果然见到一名身穿绿色纱衣、手执拂尘的垂髫侍女,正轻轻挥动拂尘将蚊蝇驱赶出寝房之外,她的侧影温柔秀美、神情认真专注,就像盛夏里开放的一朵温雅的栀子花,在不经意之间令人眸光流连。

翠如款款移步走到她面前,问道:“含香,你在忙什么?今晚不用去王爷书房当值吗?”

含香抬头见是她,忙微笑道:“原来是翠姐姐,王爷吩咐过,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不用过去。这花园中蚊蝇多,几位姐姐们手臂都被叮咬了好几处,须得设法赶一赶才好,我就想了这个笨办法,虽然不能根绝蚊蝇之患,起码赶一只少一只。”

翠如“哦”了一声道:“王爷想必是体恤你们前几晚陪着他熬得太晚,所以今天特地让你们歇息歇息,难得你们这些天尽心尽力侍候王爷,娘娘若是知道,一定会重重赏赐你!”

含香似乎并没听出她话语中的讽刺之意,却并不否认自己前几晚都在书房侍候赵睢,俊俏的脸略微有些泛红,说道:“总管公公既然将我分派到这里侍候王爷,含香就该做好为奴婢的本分,怎敢奢望娘娘的赏赐?况且,我也不曾有意用心对王爷做什么……”

翠如笑道:“即使你真的对王爷用心,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之事,王宫内暗地喜欢王爷的人可多着呢,你何必急着为自己分辩?”

含香急道:“翠姐姐,我没有……”

翠如和她一起迈过门槛,却突然说道:“糟了,我倒忘记今天该提醒娘娘一件事,现在还不能歇息,要回娘娘寝殿去一趟才好!改天再和你聊天吧!”

含香害羞的神情稍有缓解,忙道:“翠姐姐慢走。”

翠如行走之时,故意将我捡拾来的那块绢帕丢弃在台阶上,含香发觉她有物品遗落,急忙赶过去拾起准备交给她,不料她看清了那块绢帕后,竟将绢帕捧在手中凝视良久,也不再呼唤翠如。她眸光幽幽顾盼,轻叹了一口气后将绢帕收进衣袖内,缓缓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我一直在暗影中留心观察含香的表情,见她凝望绢帕,心中早已明白大概,暗自气恼不已。

翠如悄悄走近我,回顾廊下站立的含香,轻啐一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小蹄子表面撇清得一干二净,背地里处处想方设法讨王爷欢心……要说她对没有王爷存着别样的鬼祟心思,奴婢可说什么都不信!”

我思绪混乱不堪,心中的感觉就像当时知道赵睢与沐兰之间已有婚约时一样,一时打不起精神回答翠如的话,闷闷向寝殿走去。

我们回到寝殿外时,赵睢居然等候在殿门口,紫眸注视着我问:“刚才去哪里了?我去香草圃找过你。”他微微展开双臂,似乎在等待着我习惯性地扑入他的怀抱。

我确认那块绢帕是含香之物,心中只觉一阵阵愤懑,一眼都不看他,低着头走进寝殿,赵睢无奈之下只得跟随我走进来。

殿内的侍女们立即识趣地退出殿外,赵睢伸手环抱着我的腰,低声笑道:“今晚我们要不要早点歇息?”

我用力推开他,大声说:“你别碰我,我讨厌你每天都这样对我……你去别的地方歇息吧,我想安静安静!”

他紫眸掠过一抹受伤的暗影,唇角的笑容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说道:“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沉默不语,懒懒地坐在一张凤椅上,不肯搭理他。

赵睢凝视了我片刻,说道:“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从今晚开始我到偏殿去休息。你一个人如果觉得害怕,就让侍女们在外面守着你。”他说完这句话,竟然不再看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寝殿门。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更加疑惑他与含香之间有私情,立刻一个箭步追赶上去,趁他还没有走远,狠狠将寝殿门“啪”地一声合上,赵睢仿佛没有听见,径自向偏殿走去。

异常的声响惊动了外殿守候的侍女们,她们慌慌张张向我们看过来,翠如匆忙走来,她恰好看见赵睢毫不留恋地掉头离开、我气愤摔门的一幕,急忙赶到我身边劝解道:“娘娘,您这是何苦?有话和王爷好好说不就成了,何必闹得这样不痛快?”

我咬牙恨恨说道:“由他去吧!”

翠如见我生气,不敢再火上浇油提及赵睢,轻声安慰了几句后悄悄放下内殿帷幕退了出去。

窗外月朗星稀,我沐浴更衣后,独自躺在宽大的寝床上,双手枕头想着心事,我从来没有和赵睢闹过别扭,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吵架,我原本以为赵睢会像以前一样逗哄我开心,却没想到他会干脆利落地离开寝殿,心中因含香之事生出的气愤之意不觉更加重了几分。

今天我在松风别院还暗自庆幸自己遇上了的人是赵睢,此时此刻,我却不得不推翻自己的论断。虽然赵睢目前看来还是一个品行端正的男人,他也承诺过我不再另娶别人,可他毕竟是一位皇子王爷。明朝没有现代的平等观念,他的哥哥汉王和侄子朱瞻基都在娶妾纳宠、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赵睢来到彰德后,性格相较以前更加成熟,谁能保证他成为“赵王”之后不会有别的念头?

他本是年轻男子,遇上含香那样温柔细心的少女,我实在难以想象前几天那些漫漫长夜里,他与含香二人在空旷的大殿内独处会进展到什么程度?含香又是在怎样的情形下不慎遗落那块绢帕?

难道赵睢的爱情会随着他的成长而改变?难道他现在所喜欢的不是纯真无忌的香草,而是柔情似水的花朵?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见一记轻物落地的脆响,一件东西“嗖”地一声撞破竹帘后跌落在殿内的地面上,我移步走下寝榻将它拾起,见是一个圆形小小黄蜡丸,捏破蜡丸,其中蕴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古文繁体字:“三日后午时,莲湖相候。”

我曾在无瑕谷见过白凌澈题诗题画,这一行清逸出尘的草书字体,正是他的亲笔,我迅速抬头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树影婆娑,没有一个人影。那人能将细密的竹帘击穿却保持蜡丸不破,而且在守卫森严的王宫内来去自如,想必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我看过字条后,迅速将它与蜡丸一起裹好丢进桌案上燃烧的红烛内,看着它一点点融为灰烬。

次日清晨,我将字条的内容告诉翠如,对她说道:“你立刻去松风别院一趟,将这九个字告诉皇太孙殿下,就说是我转告他的,请他提前作好准备。”

翠如并不多问,点头出宫而去。

过了不久,一名侍女前来禀报道:“娘娘,皇太孙侧妃和翠姐姐一起回来了!”

我勉强打起精神走出殿外,果然见孙羽绫款款行来,她身穿着一袭桃红色的对襟蝉翼宫制纱裙,头戴金丝八宝髻,打扮得整整齐齐、华贵非凡,如同神妃仙子。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披散的卷发、素净的淡蓝色长裙,想起含香的温柔模样,不觉咬了咬下唇。

孙羽绫眸光敏锐,她发觉我眼中的黯然之色,试探着问道:“顾蘅,你怎么了?王宫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孙羽绫见翠如欲言又止,轻声说:“恕我大胆猜上一猜,难道你和王爷之间……”她顿了一下又道:“想必不可能,我听殿下说王爷对你一片痴情,你们好不容易才终成眷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翠如终于按捺不住,叹道:“偏偏给娘娘猜中了,我们娘娘正是为了王爷书房的一个侍女生闷气呢!”

孙羽绫立刻会意,靠近我身旁握住我的手说:“原来是为这个,不过是个丫环,有什么值得生气的?王爷即使一时喜欢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谁能动摇你的王妃地位?不如看开些,装作不知道更好。”

我没想到这位明代的染坊大小姐会“劝导”我这么一番话,坚决摇头道:“我做不到!他承诺过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娶别人,如果他决定纳妾,那我就立刻离开他。”

孙羽绫怔了一怔,带着几分苦涩微笑道:“倘若天下女子都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一夫一妻相伴终老,想来的确美好,可是世间男子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果都像你一样决绝,倒是可以给他们一些教训!”

朱瞻基妻妾众多,她在金陵必定受过许多委屈,此时似乎触景伤情,话语中隐含感叹之意。

我看着孙羽绫不平而无奈的眼神,暗想道:“我决不和任何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也决不会让赵睢变成朱瞻基那样。现在我心中本来就有秘密瞒着赵睢,我又怎能要求他对我坦白?等到三日之后,朱瞻基和白凌澈的事情了结,我一定和赵睢开诚布公谈一次,将含香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问清楚明白。”

孙羽绫生性开朗,与我脾气颇为相投,我们在一起下了几盘棋,又看了一些精美的刺绣图画,心情都渐渐好转,将近黄昏之时,朱瞻基派遣侍卫前来迎接她回松风别院,她才告辞而去。

接连三天,孙羽绫都会准时前来赵王宫看望我,和我一起游戏、说话。

接连三天,赵睢和我之间一直保持僵持状态,他既不踏足我的寝殿一步,也不和我一起用膳。

我们偶尔在香草圃边碰见,他依然保持着他的潇洒微笑,对我的态度虽然和蔼却并不亲热,我暗自气恼,却拿他毫无办法,只能一边继续对他不理不睬,一边暗自等待与白凌澈相约之期尽快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