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课外雅致生活-米开朗琪罗生平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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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赦免与屈辱(2)

11月20日,鼓起勇气的米开朗琪罗返回佛罗伦萨,几天后执政官宣布给他的处分:3年内不准出席有关会议,罚款1500枚金币。

米开朗琪罗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毫不畏惧地等待战争的结局”,重新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最后的审判(局部)

这时圣米尼亚托钟楼已成为敌军炮火轰击的重点目标,已有部分城墙被炸毁。

米开朗琪罗想起了绘制壁画的底层覆盖物,如果钟楼外面也有厚厚的屏障物,那么敌军的铁石炮火威力将被严重削弱。

太阳升起来时,圣米尼亚托钟楼上出现了厚厚的保护层,那是几十床塞满羊毛的床垫用绳子悬挂着。惊奇不已的敌军还是架起了大炮,但事态的发展正如米开朗琪罗所预料的。

他在致友人信中兴奋地说:“当教皇克利门特与西班牙军队联合围攻佛罗伦萨时,敌军的炮火被我安置在钟楼上的物件挡住了好长时间。一天夜里,我在墙底外部覆盖了羊毛袋;又一个晚上,我令人掘了陷坑,安埋火药,把敌军的断腿残臂一直轰到半空……”

“瞧,这是绘画的用途!它用来作战争的器械与工具;它用来使轰炸……有适当的形式;它用来建造桥梁,创作云梯;它尤其用来构成要塞、炮垒和壕沟……”

他自己也不曾料想到平时积累的建筑与绘画、雕刻之间的美学理论,在这场保卫战中竟然会发挥出神奇般的作用。

1530年春天,佛罗伦萨保卫战进入了严峻的时期,阿尔诺河被敌军切断,食粮日益减少。夏季瘟疫的袭击,夺走了几千人的生命。

8月2日,马拉特斯塔将军果然叛变,10天之后佛罗伦萨保卫战以失败告终。原共和国执政成员有的逃走了,有的被绞死。

克利门特七世下令搜寻米开朗琪罗,而且有谣传说米开朗琪罗曾想毁掉梅迪契皇宫。

几个月后,克利门特七世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原谅了米开朗琪罗的“背叛”行为。派人到佛罗伦萨去寻找,并放出风声,只要米开朗琪罗愿意继续建造梅迪契家族陵墓,他将享受原有的良好待遇。

这个令人难堪的赦免意味着米开朗琪罗必须举着白旗出来,跪在教皇面前低头签字。

这时米开朗琪罗的复杂心情就像他以后制作《胜利者》雕像中的那个俘虏。

胜利者是一位裸体男青年,卷曲的头发下是一张漂亮的脸。他的右腿站立着,左腿膝盖压在弯着腰的俘虏背上。

胜利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去理睬已被征服的俘虏,他扭转头观看另一个方向。他已失去了胜利的喜悦,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态,他觉得只是结束了一场热闹的游戏。

俘虏是一个长发长须的老人,扭曲的身子被迫蜷缩着。他那不甘屈服的头颈向前伸直,怨恨、羞愧交集的目光令人吃惊。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健壮的全身肌肉仿佛在痛苦地抖动,剧烈起伏的结实胸膛随时都会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但是他的双臂被紧紧地反绑着,脊背被致命的重量压迫着,他无法挣扎,也无法呼喊,顽强的忍耐带来的是漫长的囚徒岁月。

为了继续维护他的玫瑰艺术梦,米开朗琪罗踉踉跄跄地走出地下室,自躲藏以来第一次公开站立在太阳底下。

“啊——”

他发出嘶哑的喊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勇猛和力量。

“米开朗琪罗先生,我可以进来吗?”20多岁的乌尔宾诺站在门外,他是新来的学徒兼管家。

米开朗琪罗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低头摆弄泥塑小样。

乌尔宾诺刚想拾起掉在地上的小泥团,“别动!”米开朗琪罗又发火了。

“先生,你也许正需要这个小泥团。”乌尔宾诺已悄悄地把小泥团揉了几下,笑眯眯地放在米开朗琪罗的手边。

果然米开朗琪罗正在工作台上翻找,“请原谅……”他摇摇脑袋,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手势。

乌尔宾诺惊奇地看着米开朗琪罗的一双魔手,捏捏、按按、剔剔,已出现了几个卧躺的人物形象。

但很快地又被米开朗琪罗使劲地合成一团,人物形象消失了,他的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显然不大满意。

乌尔宾诺来了不少时间了,但始终不敢直接与米开朗琪罗的目光相遇。他在十分敬重这位天才的美术大师的同时,又往往怀着怜悯和同情。

他很愿意听到米开朗琪罗手中锤子的“当当”响声,看到坚硬的大理石变得那么温顺。然而“当当”的声音从早晨一直延续到天黑,这就令人很不安。

乌尔宾诺总是能想出一些小计谋,让“当当”的锤子声音停顿一会。每天晚上他还特地为米开朗琪罗准备了葡萄酒,少量的酒精也能使人愉快,加速血液循环,消除疲劳。

有时半夜里,乌尔宾诺常常被“当当”的声音惊醒。他轻轻地推开工作室的门,静静地坐在一边。

这时千万不能打扰米开朗琪罗,除非他干完,否则一场可怕的风暴会马上降临。

乌尔宾诺明白自己的能力微不足道,无法帮助米开朗琪罗摆脱紧张苦闷的处境。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米开朗琪罗生病了,连起床都觉得困难。

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随着就是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咽喉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乌尔宾诺一直守在床边,不时地更换冷水敷料,以免高烧把米开朗琪罗的脑子搞坏了。

克利门特七世也很着急,急忙派使者前来抚慰,劝说米开朗琪罗节制工作,愉快的散步会忘掉一切烦恼。

“米开朗琪罗必须活下去,梅迪契家族的荣誉还需要通过他神奇的双手永远发扬光大。”

克利门特七世下令不准任何人上门干扰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并在给他的信中说:“人家向你索求一张画时,你应当把你的笔绑在脚下,在地上划4条痕迹,说,‘画完成了’。”

米开朗琪罗的朋友也担心,“他将活不了多久。他工作太过分,吃得太少太坏,睡得更少。一年以来,他总是被头痛和心病严重损害着。”憔悴的脸色,衰弱无力的身体,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米开朗琪罗还从来没有这样悲伤和绝望过,他的孤傲和强烈的自尊心被分割成可怜的碎片,他甚至想自杀。

“如果可以自杀,那么,对于一个满怀信仰而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的人,最应该给他这种权利了。”

这是他在诗歌王国中袒露的心情,也倾注在这时期雕刻的《昼》、《夜》、《晨》、《暮》的作品中。

也许是继续受到创作西斯廷天顶壁画的构思影响,米开朗琪罗仍然想以雕刻形式描绘出《圣经》的第一个故事,即划分光明与黑暗的永恒主题,寓意在《昼》和《夜》、《晨》和《暮》中。

这4尊雕像分别由两组男女裸体人物形象组成,分别象征着时间。这种寓意的构思不能不说是米开朗琪罗的大胆创造。

《晨》与《暮》雕像后来被放置在罗伦佐殿下的石棺上,雕像人体分别卧躺着。

《晨》是一名裸体青年女子,她的右手撑起上身,左手弯曲伸向扭转的脖子。右腿懒洋洋地伸着,左腿自然地抬起。

她仿佛刚刚从梦里被惊醒,脸上显示出一副惆怅的神态,她微微张着嘴,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留下的问号却由《暮》的裸体男子来回答。

经历了磨难的坎坷岁月,他已失去了青春似火的热情,浪漫之夜不属于他,这一切都成为褪色的回忆。

圣保罗的归宗(局部)

他需要冷静的思考和睿智的理性,才能揭去蒙在这世界上花花绿绿的遮羞布,反思自己的过去。

过多的叹息令人烦恼,不如都埋藏在心底,坦然地送走喧闹的一天。

如果说《晨》与《暮》的这组人物都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包括内心世界,那么《昼》与《夜》则不尽相同。

《昼》意味着生机勃勃的白天和太阳,然而他却将半张脸掩藏在发达肌肉的臂膀后面。

他不愿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害怕这太阳和蓝天会给他带来一场意外的灾难。

他想侧转身去,把自己藏起来,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悄然隐退,他还留恋着这个世界,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追求和理想。

尽管他有着强壮的肌体,令人羡慕的身材,但他内心矛盾的冲突仍然使他犹豫不决,勉强地维持着难堪的局面。

《昼》的雕像与西斯廷天顶壁画中的耶利米形象尽管有某些相同之处,都是半遮着脸,但后者是典型智慧者的沉思形象,而前者则是怯懦大于反抗的弱者。

在长期忍受着精神上痛苦折磨的灰色生活中,惟一能得到的心灵上暂时宁静的乐园,那就是能够忘却一切烦恼的甜蜜梦乡。

圣保罗的归宗(局部)

《夜》里的中年女子在静静地享受着梦幻的美景,但是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摆脱了人世间的苦难。她睡的姿态很不自然,右手搁在弯曲抬起的左腿膝盖上,整个裸露的身子被迫扭曲着,左脚的大脚趾与其他脚趾紧张地分开,明显地还烙印着日间所受到的磨难。

她的腿边有一只美丽夜莺,然而她的身下却枕着一个惊愕表情的狰狞面具。当她从美梦中醒来之后的早晨,仍然没有她所期望的绚丽色彩。

人们在高度赞美《夜》雕像时,却忽视了《夜》的姐妹作品《丽达》。

丽达在古希腊神话中是一位美丽的仙女,宙斯摆脱了妒心深重的赫拉,变成一只天鹅,飞到了他所爱的丽达身边。他俩的女儿海伦成为希腊第一美人。米开朗琪罗画笔下的丽达也在沉睡,睡的姿势竟然与《夜》的雕像如此的相似,整个身体也是呈“~”状。只是右手放在抬起的左腿膝盖上,一只天鹅脑袋伸向丽达的胸脯。这是一个动人的美丽故事。但是《夜》的雕像脸部已憔悴,还能依稀辨别出丽达丰润的漂亮脸蛋,原先丰满的胸脯只剩下皱皮。

米开朗琪罗在哀叹逝去的青春年华,美丽的故事只能在梦中重现。咀嚼昔日的快乐,带来的是对目前现实的忧郁、困惑和失望。

陷入兵荒马乱的意大利,被蹂躏的佛罗伦萨,还有自己难言的屈辱和心中仅存的艺术殿堂一隅,这些构成了米开朗琪罗的复杂感情,寄寓在《昼》、《夜》、《暮》和《晨》的雕像上。

1534年6月,老父亲洛多维科90岁了,他无力的脑袋下垫着两只枕头。

米开朗琪罗低下头,耳朵几乎贴近老父亲的脸颊。

老父亲断断续续的临终嘱托,大都是围绕着维持家庭的话题,他的声音低沉,吐字模糊。

米开朗琪罗招手示意侄子利奥纳多把牧师请来,随后他附在老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老父亲的眼睛眨了几下,一缕口水顺着嘴唇淌下。

老父亲临死前还不清楚米开朗琪罗的雕刻究竟有多少价值。他只希望儿子的雕刻换来的金币能拯救博纳罗蒂家族的世袭荣誉。

他已满足了,平静的灵魂升入了天堂。

9月23日,米开朗琪罗与乌尔宾诺到达罗马,从此米开朗琪罗再也没有返回佛罗伦萨,一直住在罗马。

两天后,克利门特七世死了,经医生诊断,他具有多血质(快活)和胆汁质(急躁)的天性。

但这些对米开朗琪罗来说已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他很幸运地摆脱了梅迪契家族的控制。

这时他已经是60岁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