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颇为热闹的情境,那头张菁菁被宫女扶着赶了过来,一见苏挽月,就劈头盖脸骂过来,“苏挽月,你疯了么?”再一望被摁在地上的张延龄,看着苏挽月的眼神已经是非常憎恨。
“你们先别打了!”张菁菁喝住行刑的人,但执杖的锦衣卫依旧没停下的意思,已经打下去二十五板子,张延龄已经昏迷不醒,张菁菁急了,跑过去要拉扯锦衣卫。
“先别打了。”直到牟斌出声,行刑的人才停下了举动。
“皇后娘娘想必已经知道事情始末了。”苏挽月望了一眼张菁菁边上的宫女,是刚刚端粥的那人,随即也明白恐怕是她跑回坤宁宫禀报了张菁菁。
“知道又如何?”张菁菁冷笑一声,“不就是个宫女么?”
“若那个宫女是你的亲人呢?”苏挽月没有被张菁菁的话激怒,冷冷淡淡问了一句。
“若那个宫女是你的亲人呢?”苏挽月没有被张菁菁的话激怒,冷冷淡淡问了一句。
要是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理所当然说出“如何”两字,伤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永远不知道那种伤多痛,这是人的共性。
“苏挽月,你倒是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反倒本宫没有了。”张菁菁阴冷笑了两声,离近了一些,狠狠瞪着苏挽月。她的眼角眉梢,已经没有了当年刚入宫的稚气和柔和,隐隐之中,透着凌厉之气。
苏挽月站着没动,平视着张菁菁,“总之你弟弟犯了错,你就不应该护短。”
“宫女大都是战俘或者戴罪之身,为了个下人,你执意得罪本宫,觉得值么?本宫和你的关系,本就不能再差了。”咬着牙,一字一顿语气很是凝重。张菁菁唯一感激苏挽月的,只怕就是因为她的缘故,皇上未曾再纳一妃一嫔。但除此之外,两人一直是水火不容,苏挽月不是爱装巧的人,她看不惯张菁菁,眼里身上,那种冷漠的表情都展露无遗。
“战俘就不是人了?就能够让别人肆意欺凌了?”苏挽月眉头紧皱,对着张菁菁的话,像是被触犯了心里原则性的东西。她毕竟是长在二十一世纪,对于人权的追求,往往比古人更强烈,“你别忘了你也是平民百姓出声,不是当了皇后就可以蛮不讲理。”
周围的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没有想到苏挽月敢这么说话,张菁菁的脸色已经气到铁青,手抬起来指着苏挽月,大半天也无法回她的话。苏挽月垂着手站在那,脊梁笔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
“你!你!”张菁菁怒火攻心,捂着胸口。旁边的宫女赶紧过来扶,但被她一把挥开,迁怒于别人,还扇了那小宫女一巴掌。
许久都没再说话,周围的人屏气凝神,也不敢插嘴。半晌,张菁菁稍微平复了情绪,对着旁边刚刚掌过嘴的小姑娘,“你回坤宁宫叫些人过来,把侯爷送回张府。”那半张脸微肿起来的小姑娘施了个礼,不敢怠慢,一溜烟往回跑了。
“这笔账本宫记下了。”张菁菁冷然说了一句,眼色深不可测。
“是么?”苏挽月扯了下唇角,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旁人看着,从气势上就赢了堂堂皇后几分,“还有五大板子。”
“你还想怎么样!”张菁菁一惊,眼睛瞪大了望着苏挽月。
卷了卷袖子,苏挽月背过身去,朝着执杖的锦衣卫走过去,也没回头,回着张菁菁的话,“剩下的几板,我来打。”
“你真是彻底的疯了!”张菁菁没有想到苏挽月这么不留情面,快步过去拦到她前面,手抓着那朱漆的木棍,“那你先打本宫好了!”
苏挽月没有回话,漠然看了张菁菁一眼,旁边的锦衣卫客客气气把她拽开了。这儿是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地盘,自然是帮着苏挽月多一些了,何况张延龄本就犯错在先,于情于理,张菁菁都不应该护短。
抡起了棍子,一仗下去,打在了大腿和臀部交接的地方。苏挽月也没用十分的气力,因为那样的话,估计已经昏迷的张延龄会被打死了去。她执意坚持这样,一是想真的让这个纨绔子弟知悔改,二是让张菁菁不在那么宠溺自己的弟弟。张菁菁其实前半生都挺幸福,起码在外人看来,没有三宫六院需要操心,也没有为替子争位而提心吊胆。但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惯坏了自己的弟弟和儿子,所以晚年比较凄苦。
实打实的五板子下去,张延龄的臀部到腿弯,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了,起码也是淤青血肿了,但望得出来,没有伤及筋骨,都只是些皮肉伤。苏挽月掂量着力气来的,但张菁菁却并不领情,恶狠狠瞪着,等着打完了,扑倒前头想要查看弟弟的伤势。
那小宫女带人回来了,张菁菁连忙指派别人小心将张延龄抬上担架。手忙脚乱一阵,张延龄极其狼狈,趴在上头,头发散乱不堪不说,眼泪鼻涕流了一地,身后也是一大片血迹,显得情况极为严峻似的。张菁菁心里担忧弟弟,又赶忙指使着下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再就是掏了绣帕出来,细心给张延龄擦了把脸,随后才被担架抬走了。
“挽月,皇后好像彻底把你视为眼中钉了。”待沸沸扬扬那堆人走后,牟斌似是对张菁菁最后那抹眼神印象格外深刻,提醒了苏挽月一句。
“可是我问心无愧。”苏挽月望着前头,若有所思回了一句。
再回过神来望着牟斌,这些年和他的关系平平淡淡,好像两人都成熟了许多,不再因为以前的那些情绪羁绊住了内心。经过了这么多年,似乎不会一味喜欢或者逃避了,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处理。十几岁的时候,爱情是天,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要学会去为责任而活了。
苏挽月敬重牟斌的为人,也很崇敬他执掌锦衣卫以后的作为,除了公事,两人很少私下见面,但是好像关心,从未断过。这样的关系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似是那种真正的知己。无需日日腻在一起,但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语,就能有种知根究底的安心。有一个人能这么了解你,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苏挽月回到乾清宫的时候,刘公公等在了宫门外头,一见苏挽月,就说“皇上在等着见你呢”。自然是知道等着自己是要问什么事,点了点头,从门口进去了。
里头朱佑樘什么也没有做,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像是在专心等自己的样子。
“我来了。”苏挽月轻声说了一句,走了过去,理了理思绪,等着朱佑樘开口问话,心里在想着怎么说清楚这件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要看朱佑樘怎么个处置法。但苏挽月估摸着,他也不能治张延龄的重罪,毕竟同张菁菁的关系摆在那,不好弄得太僵。
“我都听说了。”朱佑樘侧目,望了苏挽月一眼,眼神之中,看不出喜怒哀乐,纯粹像是湖水一样的眼神,只是静静望着她。
“你是想怪我鲁莽还是怎么?张延龄那个纨绔子弟,不让他吃些苦头永远不知悔改。”苏挽月抬了抬眉毛,也没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了一句。
朱佑樘很深望了苏挽月几眼,而后忽然笑了,那抹笑弄得苏挽月有些莫名其妙,正当不解,听着朱佑樘轻声开口,“你并不要一副吵架的架势,我并没有说你做错了。”
苏挽月听着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的确有些紧绷,也许是没有从先前的气愤中平复下来,身上的刺还没有全部收进去。垂了垂头,等着朱佑樘的笑意逐渐沉寂,抬起头来说了隐忍许久的话,“你对张家一直太过纵容,才会让他们那么嚣张,日后你不应该那么偏袒了。”
“我一直有很偏袒么?”朱佑樘反问了一句,他看别人能很透彻,但往往,人看自身的不足总是雾里看花。
“当然。”苏挽月立即回了一句。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他的侧脸上,俊美的脸庞,眼睛锐利如鹰,也可以魅惑似狐。鼻梁高挺,嘴唇浅薄但形状较好。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为他镀上一层金,让他比以前更稳重,更加完美。
“别人看来,我不是一直更偏袒你么?”朱佑樘意兴阑珊回了一句,这一句却轻易戳中了苏挽月的内心,她几乎是一瞬间,觉得刚刚那样质问他非常过分。在所有人眼里,朱佑樘最为死心偏袒的人,只有苏挽月一个人而已。
“我知道你待我很好。”苏挽月颔首诺诺答了一句。
“你是不是一直在猜,我为什么三番五次容忍张家外戚?”朱佑樘轻声问了句,语气里说不出的波澜不惊。
苏挽月愣了一下,仍是点点头。她很多时候不爱多嘴刨根问底,但并不阻碍她在心里偷偷估摸,这是性格的使然,也是生存之道。外表沉默寡言的人,想的东西会比一般人多许多,因为善于察言观色,也善于审时度势。
“我五岁之前养在安乐堂,那是已经老了不能服侍人的太监宫女住的地方。小时候除了母妃和张敏叔叔会照顾我,在其他人眼里,好像同我说一句话,就会引来很大的麻烦一样。也不会有人同我玩,我也不被允许出去,每天就被关在窄小的屋子里,除了一个小女孩会偶尔来看我。她应该是随同家里人进宫,偶尔有小住几日,那时候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有同龄人陪我玩耍,同我说话。”朱佑樘顿了顿,眼神之中,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久远而已然褪色,他现在已经修炼出了淡泊云天的心境,无喜无悲。
“那个小姑娘就是张菁菁?”苏挽月问了一句,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朱佑樘没说话,但是默认,眼神望着窗外,微微眯了眼睛,像是能穿透时光,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一样。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却由着最童言无忌的时光,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但中间却间隔了太多鸿沟。
“我很感激她给予过我的欢乐,像是我那仅有的童年中的,唯一的色彩。”朱佑樘仍然很轻描淡写说着,但苏挽月却似乎听得到这话里的分量。她从不知道这些,或许有过耳风知道朱佑樘和张菁菁年少相识,只是张菁菁那时候年纪太小不记得了,但听着朱佑樘说起内心的感受,还是第一次。
“你对她,到底是感激之情,还有爱慕之心?”苏挽月沉声问了一句,她毕竟是六百年后的人,无法容忍和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君。对于爱情,苏挽月不想退让,也不愿意妥协分毫。
朱佑樘听着苏挽月的话,立马自嘲般笑了笑,摇着头,“你为什么还是不懂呢?只是以前结下的缘分,牵制和影响了我后来的决定。我承认我并不喜欢她,娶她只是为了给她荣华富贵的一生,后来让她母仪天下,也是一样的道理。但婚约过后,我却还有许多责任,包括地位,这些东西无非****,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妻。”
“我差点忘了你是那么有担当的人。”苏挽月冷笑,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被朱佑樘当面说这么久别的女人,自然是心里飞醋横长。心里一酸,嘴巴里说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那我冷落她,你就会很开心了?”朱佑樘叹了口气,“我已经很冷落她了,你还要我如何?”他发现自己拿苏挽月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希望苏挽月别老是和张菁菁水火不容,张家外戚犯下的那些混账事,只要没闹出什么人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没想到现在越扯越说不清楚。对着大臣能舌战群儒的功夫,在苏挽月面前,只剩下一声长叹。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苏挽月没有料到朱佑樘这么一说,也许是经年累月的细小矛盾,促发了今日这一出。她自觉已经很委屈自己,也体谅了朱佑樘。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这么埋怨。
“我只能装作不闻不问,你应该知道我装不出来表面的和平相处,你不能逼我去把张菁菁当做姐妹看。那你冷落她只是为了哄我开心的话,大可不必,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小气。”皱着眉头,冷着一张脸说了这么段话,苏挽月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吵架,更加不会撒娇。
“我并没有要你那样。”朱佑樘很是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沟通下去。
“你明明就是那个意思。”苏挽月头一撇,心里顿时委屈得不行。
“你误会我了。”朱佑樘伸手过来牵住了苏挽月的手,他知道苏挽月刀子嘴豆腐心,就算生气了,也很容易便哄好了。苏挽月不让,但还是被朱佑樘一把拽了过去,扬了扬拳头,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你小心我揍你啊,放开。”
“天底下,现在只有你敢这么说了。”朱佑樘笑得无奈又宠溺,抱着她在怀里,揉了揉她顶心的发,很顺口又相当明显转移了话题,“晚膳你想吃什么?”
“想吃……我还没跟你吵完呢。”苏挽月刚想回话,却发现自己被骗过去了一样,抬着头看他形状姣好的下巴,又孤傲又冷艳。
“我不喜欢同你吵架,总觉有一****会离开我一样。”朱佑樘语气中忽然有些忧伤,不是那种期期艾艾的悲怀,而是莫名的很浅淡的伤感。
“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见朱佑樘比自己都要伤心了,已经忘了刚刚那一刻有多生气,反过来去安慰他。外面似乎下雪了,站在窗口有些寒风吹进来,但苏挽月似乎一点都不觉冷,望着朱佑樘眼睛,那眼里始终都有自己看不透的情绪。
朱佑樘没有回话了,心中隐隐荡漾着异样的情绪。帝王将相,果真是身不由己。他很多时候都觉非常疲惫,但又知道责任多大,不能有一丝的懈怠和放纵,如此紧绷的神经,让他夜夜骤痛,偶尔心如刀绞也未曾跟她说起。朱佑樘不需要苏挽月替自己分担,只愿她永远飞扬跋扈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