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民间收藏实用全书:古代茶具
45004600000014

第14章 文艺结缘总相宜

宜兴紫砂陶泥的发现,以及用于制作人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茶壶,都是由陶工匠人来完成的,紫砂壶的诞生,浸淫了他们无数的血汗,正因为有了他们的不懈努力和辛勤付出,砂壶艺术才能得以绽放光芒,成为茶具家族中一支勃勃有生机的新军。然而,砂壶艺术发展的巅峰,却是因为众多文人学士的积极参与,没有他们的加盟,很难想象砂壶会有那么多姿多彩的昨天和依然魅力无穷的今天。

中国历代的文人,大都对政治漠不关心,但对各门艺术却注入了较多热情,尤其是在现实与理想存在较大差距的时候更是如此。情趣高雅却又意境深远的品茶艺术,更是因为适合他们的恬淡心境而备受注目。基于此,自品茶艺术诞生的唐代以来,文人骚客们对茶、对茶具的确是倾注了满腔的热情来讴歌之、赞美之。

紫砂茶具的诞生,不仅填补了茶具家族的一项空白,而且还因为其“不夺茶香,又无熟汤气”的独特优点,一无例外地赢得了大多嗜茶的文人阶层的赞赏与推崇,“茶壶以砂者为上”就是他们对社会发出的颇具影响力的号召。出于对文人发自内心的信赖,社会各阶层人士一时之间都把目光投向了紫砂茶壶,顿使砂壶成了茶具新贵。

聪明的艺人们对这种情况瞧在眼里,喜在心上,他们深知作为知识阶层的文人们在世人内心深处的号召力,文人的审美导向无时不在指导人们的日常生活,离开了文人的推崇,他们的作品将毫无市场。因此,他们深深地渴望着文人的加盟,同时,对艺术的精益求精本能,也鼓励他们从文人那里吸收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以不断充实自己的作品。

作为文人,他们更有难言之隐。明代的政治腐败,愈演愈烈的朋党之争,使得他们更为厌倦,纷纷然过起了隐士生活,所谓“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清闲之余,更爱玩物,耽于茶饮的文人,更是把目光锁定在紫砂壶上。为了更好地从品饮中去体验和领受那份清雅与恬淡,增加茶具艺术美的内涵,他们也迫切希望与砂壶艺人们多加沟通,把自己的志向和审美观点溶入小小的砂壶之中。

双方这种心态是如此的接近,于是一拍即合,合作之势不可逆转地形成了。

砂壶界文人艺人最早的合作,可能该从时大彬算起了。

作为明代的壶艺大家,时大彬的名声不可谓不响亮。他制作砂壶之初,爱做形体较大的。“后游娄东,闻眉公与琅琊太原诸公品茶施茶之论,乃作小壶。”眉公是当时大学者陈继儒的字,琅琊、太原可能是指著名的山水画家王时敏和王鉴,他们都提倡饮茶用小壶,以新泉活火,旋瀹旋饮,使“香不涣散,味不耽搁”,“汤力香,俾得团结氤氲”,“以尽色、声、香、味之蕴”。时大彬结识他们后,经常聆听他们有关品茶试茶的高见,进一步懂得了茶道对壶制的要求,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自己业已稔熟的路数,悉心制作小壶,终于成为一个“前后诸名家并不能及”的壶艺大家。

明末嘉兴人项真,字不损,也是当时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他爱紫砂壶成癖,竟然亲自动手,制起了紫砂壶,这在当时,还是需要勇气的举动。清吴骞在《阳羡名陶录》中记载自己曾亲眼见过署“砚北斋项不损”款的砂壶,形制朴而雅,表明项真制壶还颇有一定功力。但所制数量不多,所以吴骞认为这纯属“文人偶而寄兴所在”。

如果说,明代文人与砂壶艺人的合作还不显山露水,处在一种朦胧状态的话,那么,随着时光推移到清代,这种情况就有了质的改变,文、艺结缘成了一种流行的自然现象。这与明亡清立后的政治形势有关。

清入关后,夺了朱家的大明天下,但形势并没稳定,忠于前朝的力量仍在各处抵抗,南明政权仍有相当的号召力。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清统治者对国民的“思想改造”工作极为重视,对知识分子的政策是以打压为主,迫使广大文人学者断绝出仕的念头;同时,中国的知识分子“忠君”与“正统”的概念也异常明晰,他们也不愿意为“异族”政权服务,为了逃避打击,明末兴起的隐居风再次狂袭士林,广大文人纷纷寄情于山水之间,醉心于茶饮之事,闲暇之余,对紫砂壶的了解、研究就更多了,兴致也随之更高了,不过,这时的参与,一如既往,仍然是一种被动式的参与,文人式的矜持,使他们难以迅速跨出一大步。

陈鸣远是清初的一个里程碑式的制壶家。砂壶型制由传统的几何型和筋纹型向自然型的嬗变,主要是由他推动的。作为一个出众的壶艺家,他的技艺精湛,作品富有创造性,而这一切,还要得益于他本人较高的文化素养,以及同文人们甚密的交往。

据说陈鸣远技艺初成后,并没有厮守在家乡宜兴,而是携技云游,所到之处,都着意结交名流,了解他们对壶艺的看法,不断从中汲取营养。在浙江海盐张氏的涉园,桐乡的汪文柏、海宁的曹廉让、马思赞等文人名士的府邸,都留有他的足迹;他同海宁名门杨中讷的交情尤为深厚。杨中讷(1649—1719)字木,号晚研,系康熙三十年(1691)进士,官至右中允。杨以书法著名,效法晋唐,纵横中颇有法度,尤其擅长草书。通过与他的交往,陈鸣远的书法造诣无疑深厚了许多,以至著名的书法篆刻家张燕昌对陈的作品不以为然,却不得不承认壶上的铭款独有风格,“原独赏其款字有晋唐风格”,说明陈鸣远的努力终于换来了丰硕的回报。

作为在砂壶上题写铭文以点明主题的创始者,陈鸣远十分注意从文人处获取学识和修养,不断提高自己作品的品味。他的作品,时常采用一些知名典故,来表达自己与茶人的志向情操。如在南瓜壶上,镌刻的铭文是“仿得东陵式,盛来雪乳香”,其中的“乐陵式”,指的就是曾向萧何进谏的秦东陵侯召平种瓜的典故。据《史记·萧相国世家》载:“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子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士人们那种甘于淡泊而不改节操的志向跃然壶上;他的另一件壶,铭文是:“汲甘泉,瀹芳茗,孔颜之乐在瓢饮”,援引的也是《论语》中孔子称赞弟子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而不改其乐的名言,试图以此来实现艺术品“成教化,助人伦”的教育功能。

十九世纪初,紫砂壶业出现了一股新风,壶艺和诗词、书画、篆刻的合而为一的趋势越来越明显,砂壶的艺术境界,被推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在气质上更好地适应知识界审美情趣的要求十分强烈。这时,知识界中的有识之士,开始主动介入到紫砂茶壶的制作与艺术再创造活动中。陈曼生可称为其中的先行者。

陈曼生(1768—1822)名鸿寿,字子恭,浙江杭州人。是清代著名的书法家、画家、篆刻家和诗人。官至淮安同知。他与丁敬、蒋仁、黄易、奚冈、陈豫锺、赵之琛、钱松共八人志同道合,成绩突出,被后人称为“西泠八家”。他所处的时代,正是清初经陈鸣远后,砂壶业的又一低落期,文人学士们对这样的现状十分不满,陈曼生决意介入,以振兴砂壶业,使之尽快从低谷中走出来。

陈曼生利用自己担任溧阳县令的机会,经常来到相邻的陶都宜兴,主动和陶壶艺人交朋友。他因此而结识了当时的制壶名家杨彭年、杨宝年、杨凤年兄妹,相约携手合作,共同制作“曼生壶”。

陈曼生“自出新意,仿造古式”,凭着自己出众的审美能力和艺术修养,取诸自然现象、植物形态、实用器物和古代器物等,他亲自设计了众多的砂壶款式,交给杨氏兄妹去制作成型,再由陈曼生及其幕僚、朋友江听香、高爽泉、郭频伽、查梅史等人,在壶坯的空白处题镌诗文,使得茶壶直接和诗文书法篆刻结合为一体,单调的砂壶顿时书卷气浓郁,烧成后“玉色晶光,气韵温雅”,审美情趣无疑大大增强,这种大合文人胃口的“曼生壶”一出世,就受到前所未有的倾心赏识,众多文人争相搜求,以先睹为快。

曼生壶每种款式均有题记和诗文,都是陈曼生及其朋友的亲作,前文我们曾经介绍过“曼生十八式”的题识,此外的一些题识还有:

井栏:“井养不穷,是以知汲古之功。”

钿盒:“钿盒丁宁,改注茶经。”

覆斗:“一勺水,八斗才;引活活,词源来。”

牛铎:“蟹眼鸣和,以牛铎清。”

井形:“天茶星,守东井;占之吉,得饮。”

延年半瓦:“合之则全,偕壶公以延年。”

飞鸿延年:“鸿渐于磐,饮食,是为桑苎翁之器,垂名不刊。”

提梁:“提壶相呼,松风竹炉。”

更多的则是表明茶人“淡泊以致远”的心境和文人不媚俗、不附势志向节操的诗句,如:

“左供水,右供酒,学仙佛,付两手;”

“平壶留小啜,余味待回甘;”

“诗清都为饮茶多;”

“闭门即是深山;”

“寸心千古秀;”

“日色冷青松;”

“笠阴喝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无说;”

“吟花咏月品竹评茶;”

“从来佳似佳人;”

“外方内清明,吾与尔皆亨;”

“煮白石,泛绿云,一瓢细酌邀桐君。”

曼生壶以其别具一格而清雅隽永,耐人寻味的铭文,深受广大茶人特别是文人们的赏识,许多人到处搜求,只要壶上有曼生款铭,就至少价高三倍,造成曼生壶供不应求,烧造数量惊人。上海博物馆藏有一半瓢壶,壶身上的铭刻云:“曼公督造壶第四千六百十四。”可见曼生壶的数量之多,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其受欢迎的程度。文人介入壶业的成功之举,终于产生了轰动效应。

作为一位知名的文人,陈曼生敢于放下架子,主动和艺人结缘,并亲自投入到砂壶制造业,这种勇气和献身精神不但在当时令人咋舌,就是在今天,也值得赞赏。比起陈曼生来,当今许多人无疑会汗颜得无地自容。从另一方面说,杨彭年作为当时著名的制壶高手,也甘当探路者,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毅然与陈曼生合作,而且还甘而配角,从前台走向幕后,让陈曼生独领风骚,这种高尚的情怀和博大的胸襟,能够体现在一个陶壶艺人身上,的确难能可贵。陈、杨二人的通力协作,将紫砂壶导入了一个充满诗意的艺术圣地。二人缺一不可,没有陈曼生的主动参与,砂壶的艺术情趣将大打折扣,同样,没有杨彭年的通力协作,任何华丽的词章也将失去表现的市场。因此,从这个角度讲,“曼生壶”或许应改名为“曼生彭年壶”更为确切公平些。

自陈曼生和杨彭年开创了文艺合作的新局面后,文人、书画家们纷纷效仿,争先恐后地同陶壶艺人合作,或题诗,或作画,直接在砂壶上抒发自己的感情,直将朴素至极的紫砂壶摆弄得诗意盎然,意趣横生。这种艺术气质浓厚的“文人壶”的品位又提高了一大截。

这一时期的书画家如瞿应绍、吴大澂、陆恢、吴昌硕、任伯年及著名文人郑板桥等,都先后介入了壶艺制作。他们或与陶工合作,或自己设计款式,交由陶工定做,充分分享了砂壶艺术化的喜悦。瞿应绍延请李奎监制各类茗壶,或自制铭文,或绘刻竹梅兰于其上,制出享有盛誉的“三绝壶”;吴大澂为了满足自己收藏的爱好,曾力邀壶艺专家俞国良、黄玉麟等来仿制古壶,并自题铭文,自得其乐;怪才郑板桥专程到宜兴定制砂壶,并在壶上铭刻了一首意味深长的诗作:“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饥饿便自豪。量小不堪容大物,二三寸水起波涛。”借物喻世,把自己对这个世态炎凉的社会的看法用廖廖数笔便勾画出来了,真是壶佳诗佳意更佳。

文化人的参与,使得砂壶工艺与书法、绘画、篆刻开始珠联璧合,从此,紫砂壶不再是单纯的茶具,还以其浓重的艺术可欣赏性成为工艺美术珍品。对后世最显见的影响就是,陶艺队伍不再是单纯的制壶,而是发展为制坯和雕刻字画这么两道工序和两个工种了,砂壶从此的精雕细作,把它引向了一个深入发展的阶段,文、艺的结缘,终于结出了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