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在角落边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水递到刘俊杨面前。他抬头看我一眼,我看见他的眼眶红了,脸色憔悴。缓缓的接过我手里的水杯,然后伸到他父亲面前。
我看见男人感动的再次落泪。然后伸出另一只没有打吊水的手颤巍巍的要接过水杯,刘俊杨拒绝了,直接伸到男人的嘴边。
有时候男人与男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的话,一个动作,一个手势,就能够化解一切。
男人喝过水脸色略微好一些,嘴唇也不像最初的苍白干涩。他抬头问:“你奶奶还好吗?”
“很好。”刘俊杨声音没有起伏的说,但语气柔和许多:“奶奶很好,身体也好。”他说的这些只是想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宽心。其实老人也很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毕竟是亲骨肉犯了天大的错还是她心头掉下来的一块肉,也会疼。
但是老人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原本受打击的心里再看见这一幕又不知该怎么挺过去。作为成年人刘俊杨看见这样的父亲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更何况是一个已经花甲的老人呢?
当秘密和误会解开之后,原本压抑的心情统统改变成另外一种心情。
走之前,刘俊杨对着男人说:“我不恨你,不恨,也不怪你。”或许是命运在捉弄人,谁都没有理由去埋怨谁了,该错的都已经错了,该承受的大家都承受了,那些都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去纠结一页页泛黄的旧账。
走出医院,刘俊杨抬头看着天空,良久,他说:“岁月真可怕,在他进监狱之前我最后一次见他他的头发都是黑色的,身材还微胖,如今见了瘦的不像是个人样,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你知道吗?我险些认不出他来,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的父亲,他的眼神就像死了一般,没有色彩。”
“其实我早就不恨他了。”他说:“我只是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没办法面对他。这么多年,夜晚做噩梦惊醒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应该恨他,可是更多的时候我想他,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想再失去他。我今天说的话都是违心的,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恨他,妈妈闭眼的时候我是恨他,孤单的时候我是恨他,可是后来越孤单我越是想他。”
有人说,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当初他恨自己的父亲是接受不了母亲死去的事实,他一直认为是父亲毁了这个家,让他失去了没有妈妈,也不再有爸爸的日子。
可他终究是爱自己的父亲,爱远远比恨来的多。十几岁的他还只是个孩子,在孤单的时候会想要亲人陪在身边,难受了会有亲人关心他。而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时候,刘俊杨便已经知道不能去依靠奶奶,因为老人也会伤心,或许比他更加伤心,他不愿让奶奶更加难过,所以只能在夜里,偷偷的哭泣,还不能让人知道。
他看着我,眼神迷茫:“佳佳,你说我该怎么办?以前我想等他出来,然后我们还是有一个家,虽然不完整了。可是现在,他患了绝症,就快要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刘俊杨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他倔强的用被子遮住自己,想要把脆弱掩藏起来。
我躺在他身边,伸出手轻轻掀开他被子,可见他没怎么抗拒。伸过手把他的头抱在怀里,“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哭泣并不是软弱,人有时候需要哭泣,需要泪水宣泄,哭过之后,还是可以坚强的。”
他在我怀里,哭泣的像个走丢了父母身边的孩子。我知道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从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忍着悲伤,尽管他很努力的压抑着,他的眼底还是流露出有内心带来的伤痛。再见到他父亲的时候,他心痛的忍不住悲伤,但还是倔强的说自己还恨着父亲,只为了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委屈,这么多年,真的很委屈,真的很难受,很孤单。那份遗失的亲情,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如果没有得到过就不会有失去之后的悲伤,只因为曾经拥有过,然而再也接受不了失去的事实。就好像我在知道左银根不要我之后我的内心像是被千万只蚂蚁撕咬一般,痛得不能自已。
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左银根都能让我如此难过,何况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呢?刘俊杨内心的疼痛,何止是我的千倍,万倍。
他从前把自己伪装的很好,假装自己不在乎,其实内心伤的一塌糊涂。他跟我一样,都是用外表来掩饰自己的内心。这般假装的痛苦,只有演戏的人才能真正知道。
我抱着他,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我说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只能用这个微不足惜的拥抱让他明白身边还有我,以后,还有我一起陪着他。我们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放在我腰间的双手紧了紧,情绪渐渐平息。他说:“佳佳,谢谢你在我身边。”
我轻声说:“应该是谢谢老天,在我们需要彼此的时候遇见。”
他缓缓抬起头,注视着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因为泪水睫毛湿润着。我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上他的眉毛,长而密的睫毛在我手心微微颤动,指尖痒痒的,我说:“以前还没注意,你睫毛这样长。”
他伸出一只手来捏我鼻子,“那是你对我关心太少。”
这几年,我对他的关心从来不如他对我来的多,在桐城市里上高中这几年,都是他不辞辛苦的晚上上班,白天兼职,偶尔得空就来找我,给我带一些零食,有时买些小礼物。而我对他做的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问候,口头上的关心,实际行动再也没有更多。
我认真的说:“以后我会对你很好,把以前亏欠的所有的都补回来。”
他的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微笑来,带着鼻音:“怎么补偿?”
这个问题实在难为人,如果现在信誓旦旦的说些什么以后没有做到便会成为言而无言。而让我说些能做到的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一个人不仅仅是说说而已。我皱着眉头细细的想,想要对他好,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
他挪动身体,与我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轻轻在我鼻子上蹭几下,这个亲昵的动作吓我一跳,想往后缩缩他收紧手臂将我拉回。
我看着他,刚才还哭的像个小孩呢,这会怎么说变就变样了。
他说:“躲什么?”语气带着淡淡笑意。
“我……我……”越想解释越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还红了脸。他轻笑:“脸红了。”我羞的埋下头。
他的头微微一偏在我唇边落下一个轻吻,像一片羽毛轻柔的在唇边扫过。又像是一片绿叶,轻飘飘的落入宁静的湖水中,激起圈圈涟漪。同时也在我心上,留下微微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