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寒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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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早期话剧运动的闯将(2)

这是他小时候演过的秧歌《丁郎寻父》中的唱词,这几句朴实的唱词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经常挂在嘴上。此刻,他还想起了熊佛西教授的话:“要想为中国戏剧作一番事业,必须能够吃得苦中苦才行。”一阵狂风夹着沙石,裹着残雪扑面打来,使他几乎透不出气。张寒晖紧一紧脖子上的旧围巾,猫腰顶风继续往前。拐进西京畿道,敲开“艺专”的校门,央求工友提前将教室的炉子点着,靠近炉子再打一会儿盹。

有时候,他就偷偷地躲在教室里(艺专规定学生晚上必须离开教室),靠着已经熄灭但尚有余温的炉子,将就着过一晚上。

这是住。

关于吃,张寒晖自己后来对人说过:“我那时过的是一天五大枚的生活。”即一天的生活费只有五个铜板。这是一种什么“水平”的生活呢?当时的五个铜板,合银洋才四分钱,只够他吃两顿半饥不饱的饭。请看他是怎么安排的,他说:“通常,上午我花半枚买咸菜,一枚半买红薯。用咸菜的一半送下几小块红薯,算是一顿上午饭。下午,我花一枝买粥,用二枚买棒子面饽饽,就着上午剩下的那一半咸菜,把粥和饽饽送下肚子。一天中对胃的供应任务到此全部完成。”此外,就全靠白开水了。即使是这样的生活,也是经常吃了这顿没那顿,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每当断顿的时候,张寒晖就自言自语地说:“我的肚子啊,实在对不起,今天又委屈你了!”说着把裤带再勒紧一些,继续看他的书,写他的文章,嘴里照样哼着粗犷活泼的秧歌词:

有朝一日我坐金銮,

白面的饼子一日三餐,

一棵葱来两头蒜,

外加三个咸鸭蛋!

如果细算一笔账,这种“一天五大枚”的生活,每月大约也要花一百五十大枚,折合银洋约一元二角。而当时“艺专”住校学生的伙食费是银洋七元。张寒晖是以普通学生六分之一的伙食费来维持他的生命的。况且他还是一个病人,简直无法从营养学的角度来解释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莎土比亚说过:“书籍是全世界的营养品”。也许是张寒晖所崇拜的莎士比亚、莫里哀、易卜生、关汉卿等大师给他提供了丰富的精神营养品,补充了他极度缺乏的物质营养吧?

这样的日子,张寒晖在北京度过了好几个冬春。

志以穷坚。在艰苦条件下,张寒晖从不气馁,决不灰心。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于这种苦斗的生活了。他一方面发奋读书,刻苦学习戏剧表演,另一方面.还积极投身进步的学生运动。

7“三·一八”风暴中

“艺专”师生中的进步力量一直是比较强的。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不久,“艺专”的前身“美专”就已经有了党的活动。到了一九二五年,党的秘密刊物《烈火》、《下层》(以上“北大”办)、《街头之塔》(艺专办)等已在进步学生中传阅。张寒晖在艺专很快接受了革命的思想。一九二五年十月,他经邓鹤皋同志的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要入党呢?他想得很简单:“受经济压迫,存报复心,同时知革命是最幸福的社会必要的活动”。他的苦难的经历,他的朴素的劳动人民的思想意识,使他易于接受革命的理论。因此,他很快加入了组织。为了培养地下党的骨干人员,组织上秘密派他到“北大楼上受党训一月,活动人员大会训练一期”。北大是当时中共北方区委党校的所在地,李大钊同志(中共北方区党委书记)经常去党校训练班讲课。这对张寒晖在政治理论方面的提高起了很大的作用。从此,张寒晖就在党的领导下,进行秘密革命宣传和进步的文艺活动。张寒晖同志不但在音乐界,而且在文艺界也算是最老的党员之一。当然,那时他还没有系统学习过马列主义,革命理论上的准备也是不够充分的。这些,都是后来在一步步的实际斗争中逐渐加强的。但当时在他的头脑中已经铆下了这样的思想:受苦人要翻身,革命是通往共产主义新社会的必要途径。

在中国共产党北方区党委的领导下,北方的革命运动开始高涨。从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开始,掀起了一个反奉(张作霖)倒段(段祺瑞)的群众运动。而这两个反动的首脑,则更加死心塌地地投靠他们的主子日本帝国主义。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二日,两艘日本军舰公然掩护奉系军舰开进天津大沽口,并炮轰大沽曰,蓄意挑起事端。驻守在那里的冯玉祥将军所部国民军给予了还击。事后,日本勾结各帝国主义驻北京的公使团,向中国提出“抗议”和“最后通牒”,无理要求中国拆除天津的军事防卫,限在四十八小时内答复。这激起了北京广大学生、工人、市民的巨大愤怒。他们热血沸腾,义愤填膺,从三月十四日至十七日,连续举行了大规模的爱国集会和游行。张寒晖和“艺专”各系的地下党员,共青团员都参加了这些活动。三月十七日,李大钊同志率领北京各学校、各团体的代表团赴“国务院”、“外交部”请愿,要求段棋璃政府以强硬态度驳复最后通牒,把签署最后通牒的八国公使驱逐出京。但是,卖国的段政府竟用武力来回答人民的正义要求,当场用刺刀杀伤了许多人,揭开了大屠杀的序幕。

一九二六年三月十八日,阴风惨冽。北京早春的天气黄抄扑面,春寒料峭。上午九时许,十余万学生、工人和市民群众,二百多个社会团体,集中在天安门广场举行了反对八国最后通牒的示威大会。昨天请愿时受伤代表的血衣,高挂在会场上,上面写着“段棋瑞铁蹄下之血”八个醒目的大字。

大会组织者号召大家用“五四”的精神,“五卅”的热血,用结一致,反对帝国主义的联合进攻,反对军阀政府的卖国行为。会后,又组织了两千多人的请愿团,再次赴“执政府”请愿。

北方党的主要领导人李大钊同志走在队伍的前头,各校学生代表和群众代表紧跟在后。“艺专”参加请愿团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除张寒晖之外,还有西洋画系的学生姚宗贤,谭祖尧,李文森,中国画系的学生方伯务,音乐系的学生萧子风,戏剧系的学生谢兴等。游行队伍一路高呼“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段棋瑞!”“驱逐帝国主义公使出境!”等口号,并不断高唱《国民革命歌》:

打饲列强,打倒列强,

除军阀,除军阀,

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

齐欢唱,齐欢唱!

这首歌曲既简单,又有力量,张寒晖和游行的人群一路唱着它。

当请愿队伍来到铁狮子胡同执政府门前的广场时,段祺瑞派出的军警立即封闭了广场仅有的两个出口,开始了他们蓄谋已久的血腥屠杀。霎时间,警笛狂鸣,弹丸横飞,反动军警用排枪扫射手无寸铁的请愿群众,爱国青年一批批倒卧在血泊中,执政府广场上流满了鲜血!

姚宗贤是这次“艺专”请愿队伍的领队。他英勇地走在队列的最前头。刽子手的枪弹击中了他的右颊,斜穿大脑,顿时鲜血直流,倒在地上牺牲了。经过反动派三十分钟的屠杀,革命青年四十七人殉难,受伤的有二百余人。在李大钊同志沉着冷静的指挥下,张寒晖和其他请愿群众撤出了广场。子弹在他们的耳边呼啸,擦着他们的身体飞过!

这就是震动全国的“三·一八惨案”。著名的女师大学生刘和珍、杨德群就是在这次惨案中牺牲的。鲁迅当时悲愤地称这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他写道:“中国只任虎狼侵食,谁也不管。管的只有几个年轻的学生,他们本应该安心读书的,而时局漂摇得他们安心不下……然而竟将他们虐杀了!”

“三·一八”风暴给张寒晖的思想以很大的触动,也是他入党以后受到的一次重大的革命洗礼。他得到了一次重要的锻炼,这使他进一步认清了军阀政府的反动本质,更加坚定了自己革命到底的决心。

8“国剧”与“话剧”之争

戏剧系的学习生活是相当吸引人的。他们所学的课程有:戏剧概论、舞台装置、化装术、发音术、戏剧文学、习演等等,完全是模仿西方戏剧院校的教学安排。每天的“习演课”(即排练课)是学生们最感兴味的。第一学期,他们在教师的指导下,认真排练了丁西林的《压迫》、《一只马蜂》和田汉的《获虎之夜》等剧。这些都是我国话剧运动初期产生的有进步倾向的,影响较大的剧本,是张寒晖和他的同学们都能背得滚瓜烂熟的。他们还将排练成熟的戏拿到社会上公演,得到了观众较好的评价。很快地,艺专戏剧系便成为北国戏剧运动的核心了。

一个学期以后,到了一九二六年上半年,戏剧系在赵太太侔的主持下,每周增加了十来个钟点旧戏的课程,让学生们学习京戏、昆曲的科白、做功和唱腔,并把此当作戏剧系的主要科目,因而挤掉了学生们最喜爱的“习演”的时间,引起了学生们的不满。由此,引发了戏剧系的一场轩然大波:一次“国剧派”与“话剧派”的激烈争斗。

其实,这场争论在“五四”运动以前就开始了。那时在“民主与科学”狂潮的冲击下,曾开展过一次对传统戏剧——主要是京剧的批判。有一派激烈的意见,认为旧剧全都都是宣扬封建迷信,表现低级趣味的,应该将它们“全数扫除,尽情推翻”,而新建“西洋派的戏”。他们认为“旧剧”简直是“百兽率舞”,它的唱工、脸谱、锣鼓、武功等等都是封建社会的“遗形物”,都必须“扫除干净”。他们还把“旧剧”比作“八股文”,认为它是与垂辫、缠脚、吸鸦片一样必须打倒的封建“国粹”。这类观点,虽然有其勇于进取、敢于革新的一面,但也表现出了他们的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他们全盘否定中国的戏曲遗产,泼洗澡水时连小孩也泼掉了。这种意见在当时的影响很大。

“五四”以前对于“旧剧”的另一派意见,认为“旧剧”应该“完全保存”。他们说:“中国旧戏,是中国历史和社会的产物,也是中国文学美术的结晶,可以完全保存。”

以上两种尖锐对立的观点,各执一端,在“五四”前夕争论得相当热闹,并影响到后来我国戏剧的发展。

现在,赵太侔等人又将中国传统戏剧捧为“国剧”,并打出了“国剧运动”的旗号,实行复古主义。戏剧系的“国剧”与“话剧”之争,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激烈地开展起来了。

张寒晖他们一群戏剧系的青年学生,是坚决反对“国剧运动”的。针对“国剧派”的保守观点,张寒晖当时在文章中指出:“现在是二十世纪!我们是现在的青年,将来的创造者,为戏剧的现在和将来、社会的现在和将来起见,绝不能由他们家天下,称孤道寡,叫什么“保存国粹”,“纯艺术”,任意摧残现代剧的嫩芽。”

然而“国剧派”也有他们的理由。他们说:“中国固有的文化是优秀的,我们要用中国的精神建筑起国剧来。话剧是从西洋贩来的货色,它决不能替代中国固有的戏剧艺术。”

“话剧派”驳斥说:“你们是一些历史光荣的盲目崇拜者,你们把中国一切文化都推尊为至高无上的艺术,口头上讲的是创造新的国剧,实际上则要整个儿搬出旧剧,而旧剧完全是一堆应该丢到坟墓里去的腐骸。只有先扫除旧剧才可以腾出地方给新剧生长。”

“国剧派”也针锋相对地予以争辩:“现在欧美的戏剧家,正在拼命探寻新的戏剧路数,他们还想从中国旧剧中得到新的启迪,正在眼巴巴地看着中国戏剧。中国旧剧给了他们很多灵感,我们自己为什么反要全数推翻?”

“话剧派”说:“西洋确有一帮专门称颂中国的坏蛋,把中国一切腐朽的东西都称为至宝,他们宁愿中国永远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古董,好供他们观摩赏玩。”

唇来舌往,枪来刀挡。争论双方的情绪都相当激烈,言词都相当尖刻,以至双方都不能冷静地考虑一下对方意见的合理部分。这场争论使得人数不多的戏剧系的教师、同学之间产生了不小的裂痕。

张寒晖是在“五四”运动的批判旧思潮的激流下开始投身新文艺,喜爱话剧艺术的,他是抱着攻研西洋话剧表演和理论的目的进戏剧系的。在这场“国剧’与“话剧’的论战中,他是站在“话剧派”一边的。

9五个人的小剧社

为了同“国剧派”作斗争,为了同从经济上、政治上压迫穷学生的黑暗势力作斗争,张寒晖他们深感有组织团体的必要。于是,他联合了戏剧系四个“穷得象耗子似的并受重重压迫的青年人”——左明、黄云谷、王瑞霖、常子英一一共同商议,酝酿组织一个戏剧团体。

暮春时节,北京的天气刚刚变得暖和了,古老的京城渐渐披上了绿装。中山公园里的白玉兰、芍药和月季花开得正盛,杨柳、松柏掩映着紫禁城。一九二六年五月五日,艺专戏剧的五个穷学生步行来到这里。他们无心观鱼赏花,径直走到公园的茶桌上一坐,清茶一盏,从容纵谈戏剧艺术,得出了以下一致的看法:现在是黑暗势力企图压垮我们的时候,是戏剧系“国字号”复古派想要消灭我们所要学习的新戏剧的时候,是富公子们压迫、排挤穷学生的时候。我们为了将来和现在的戏剧创造,为了集中实力奋斗起见,不能不造成我们的坚固的营垒,以与他们较个短长,比个真假。我们不能不有所组织,团结奋斗,铲去路上的一切障碍,向现代艺术方面走去。

成立剧社的意见统一了,这五个人立即又逐字商议起剧社的章程来。他们共同决定,要在剧社的宗旨里明确写进一条:“研究戏剧艺术以促成新社会”。还要写上:“以戏剧为终身职志”。

好了,重要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只剩下一件事:得定下这个小小剧社的名称。小孩已经出生了,总得给他起个名字吧!那也好办,现在我们是五个人,时间是五月,就叫它“五五剧社”!又是一致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