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寒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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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到民间去(2)

在这个“抢救运动”中,陕西地下党整个被打成了“红旗党”,竞存中学党支部被说成是“假红旗”。没说的,张寒晖也成了挨整的对象。康生曾信口开河地说过:“凡是四〇年以后来边区的,都是特务。”张寒晖正好是四一年进来的,无疑属于“特务”之列。一九三六年,张寒晖受地下党的指示,曾参加过东北军,还挂了个中校军衔。这,现在成了洗刷不掉的“罪状”——“国民党中校军官”,不是特务是什么?噢,还有他那首出了名的歌曲——《松花江上》,现在也被说成是“哭啼啼的,瓦解革命群众斗志。”……经过十六年地下斗争的张寒晖,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的经验,但是还缺乏党内斗争的锻炼。他满腔热情地回到了“娘家”,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母亲”的怀抱中受到这样的委屈。这使他想起了莎士比亚的著名戏剧的台词:“有人由罪恶而发祸,有人因善良而灾祸降临;有人冷酷残忍,却逍遥法外,也有人偶一失足,永世不得翻身。”面对挨整的现实,张寒晖曾一度想不通。唉,怎么搞的?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但是,作为一个正直、无私的共产党员,他不相信自己身边的那些好同志会是什么“反革命”,他更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什么“特务”。张寒晖认定了:自己跟着共产党走,决不会错。“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坚信党组织是了解他的,事情迟早总会弄清楚的,历史自会作出咎正的结论。他服从组织的决定,遵守党的纪律,认真地闭门思过,详细而忠实地写自己的传记材料,把在白区的斗争经过详尽地向党组织说清楚。

不久,毛泽东、周恩来等同志发现了反特扩大化的严重错误,并及时作了纠正。毛主席亲自出面承担责任,并为受冤屈的同志进行甄别平反。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张寒晖和文协的同志们,很快又同心同德地开展起更大规模的生产运动和宣传演出活动。

54看瓜的老汉

现在,张寒晖全神贯注地扑在生产运动上面了。他一心一意想把文协的生产开展好。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身体,每月发给他一些保健费。文协的同志们也提议给他做好一些的伙食,但张寒晖坚持说,“我是文协的秘书长,现在文协同志们的生活还这么困难,我不能和大家不一样。等到大家的生活改善了,我再吃好一些的吧。”张寒晖已经习惯于在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受威胁,遭迫害,却完全不习惯于受组织上的照顾。他谢绝了同志们的好意,和普通群众吃一样的伙食,主动承担各种困难的任务。

一九四三年冬,张寒晖带领一些文协的群众,到延安以东十余里的李家渠山沟里开荒,准备为文协办一个蔬菜、副食的基地。

当时,地冻三尺,山野冰封。张寒晖先组织大家打井找水源,以便解决来春菜畦的浇水问题。他自己总是抢先下井,冒着危险把一筐一筐泥土从井下送上来。腰背累酸了,虎口震裂了,他都毫不留意,仍然每天带头下井。

跟着张寒晖一起到李家渠参加生产劳动的,有文协的一群娃娃兵,他们是文协所属的“边区艺术干部学校”的少年学员和西工团的小演员,一共二十来个,年龄都在十三、四岁。领导、组织孩子们活动,张寒晖是很有办法和经验的。

他就象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他们。

荒山沟里野狼很多。晚上,风在树梢上打着尖厉的呼啸,从黑黑的梢林里传来一阵阵狼嗥,象鬼火一样绿萤萤的狼眼忽隐忽现,真叫人毛骨慷然。有些饿狼还嚎叫着来拱窑洞的门窗。因此,张寒晖每天睡觉前都要到孩子们住的窑洞前检查一遍,看看门窗是否已关严。他还经常轮流到娃娃们住的窑洞里,抽着自己卷的又租又长的象小唢呐一样的烟卷,给孩子们讲“狗怕蹲,狼怕站”的知识,或带着表演,有声有色地讲武松打虎的故事,鼓励孩子们壮大胆子,克服困难。后来,张寒晖又找来了一些白灰,在每个窑洞门口的墙上画上了一个个桌面大的圆圈,以此来吓唬狼群。这一手还真灵!多疑的狼远远地望着这一个个白圈,以为是猎人设下的圈套,都不敢上前来了。

有一次,艺校的一个小鬼病倒了,高烧不退。张寒珲背着他踏雪走了十几里山路,将他送到八路军医院治疗。

经过几个月的辛勤劳动,文协在李家渠开辟出了一个菜园子,张寒晖和大家一起在这里种出了西红柿、窝笋、黄瓜、辣椒、豆角等等,为改善文协群众的生活迈出了第一步。

一九四四年是延安各单位热火朝天开展生产运动的一年。根据党中央提出的“耕三余二”、“嘴二余一”的要求,文协所属各单位也纷纷投入了开荒生产,并在南泥湾附近的中庄开辟农场,建立了文协的粮食生产基地。

文协中庄农场的场址,就是张寒晖去实地勘测后定下来的。

年初,陕北高原大雪纷飞,银光耀眼的白雪封盖着每座山梁,每条沟壑。放眼望去,只见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就象是太古洪荒的世界。

接受了为文协选定农场场址的任务以后,张寒晖披了件羊皮筒子,柱着根拐棍,顶风冒雪出发了。在那琼铺玉砌,银装素裹的陕北高原上,只见张寒晖猫着腰,喘着粗气,脚高步低地朝前走着。这时候,在他的头脑中,还不停地翻腾着许多事情:

咱们文协窑洞附近的那块坡地,看起来有点象咱老家村西头西瓜地的土质,不妨可以试着种种花生、西瓜。到了夏天,如果文协的干部和孩子们能够经常吃到西瓜,嘿!那够多美!

噢,小李家那新生的娃缺少奶水,应该给他们弄一两只奶羊来养着。

小马她们几位年轻的女同志有娃娃缠身,不便出来参加生产劳动。如果将娃娃们集中管起来,这些女同志也就可以完成生产指标了。

老柯最近连续下乡,身体太劳累,应该从伙食上给他一点照顾,得想法说服他,强迫他接受这点额外的待遇。

张寒晖浮想联翩,不觉已经到达离延安八十多里的南泥弯附近。在那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踏着没膝深的积雪,一架山一架山地勘测着,从冰沟雪壑中探寻适宜于开垦的荒坡。

当冰消雪溶、万木吐绿的春天来到时,文协的小伙子们来到了中庄。他们砍梢林,搭棚子,下雨天用被单挡雨,晚上点起松枝照明。小伙子们不怕任何困难,漫山遍野的劳动歌声唤醒了沉睡的荒山野谷。这群爱唱爱跳的青年,简直把中庄的山坡当成歌唱的大舞台了。每天从早到晚,劳动,战斗的歌声响彻田野、山头。这边的一位男高音唱起了《南泥湾》,秀美,刚健的抒情曲谰,鼓舞着开荒的人群。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

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

好地呀方。

那边,西工团的小伙们唱起了《二月里来》作回答,舒展、流畅的江南民歌风格的旋律,使人感到无比的亲切和新鲜:

二月里来好春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指望着今年的收成好,

多捐些五谷充军粮!

革命的歌声伴随着他们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张寒晖和他们一起欢乐地劳动着,在这虫蝎遍地,怪病流行的荒山沟里,用汗水浇出了一片片绿油油,翠生生的谷子,糜子……这一年,文协的全体群众出色地完成了每人交二担四斗小米的生产任务,收获的粮食除了上交的和运走的以外,还装满了中庄的三大何窑洞。

在大生产运动中,文协的同志们有各种不周的分工。女同志和老年人大部分留在家里纺线线、打毛衣,男同志则分为“天上飞”的和“地上爬”的。所谓“天上飞”,是指搞商业、搞“外贸”的,他们将女同志打成的毛衣集中起来,带到敌占区、国统区去作交易,有时,一件毛衣就可以换回一支手枪。所谓“地上爬”,就是指抡镢头开荒,向荒坡要粮食、棉花。文协还开了三处杂货商店,办了一个杀房(杀猪卖肉)和一个唐房(为群众加工粮食),既方便了群众,也增加了文协的经济收入。西工团的戴临风和彦军等人又办起了乐器工厂,用蛇皮做成二胡、三弦等乐器——蛇皮是他们在中庄农场搞生产时,打死大蛇剥制成的——做工非常精细,音色优美动听,延安各团体、机关争相购买。

张寒晖作为文协生产运动的组织者之一,他既是“地上爬”的,也是“天上飞”的。哪儿需要人,他就去那儿,哪儿有困难,他就在那儿。为了出去摘贸易交换,或为了解决生产中的问题,有时他一个人赶上两头毛驴,翻山越岭,千里往返于关中和陇东,一出去就是一个月。

这年夏天,有一次连续下了几天暴雨,山洪冲毁了道路,卷走了一部分房屋建筑。大家都以为出远门办事的张寒晖这次难以按时返回了。正在这时,他却踏着泥泞的山道艰难地走回来了,只见他摔得浑身都是黄泥浆。

“哎呀,这种鬼天气,你还赶回来!”柯仲平看见张寒晖这副模样,心疼地说,“看看!小心别把你的眼镜也摔坏了!”

张寒晖用中指顺着鼻粱往上推了一下眼镜,轻松平静地回答说:“不怕的,眼镜摔坏了我可以用线把它绑起来。”

后来,他的眼镜腿真的折了一条,从此他就一直用线代替着那条断腿。

在边区文协附近的山坡上,张寒晖和大家一起开出了几块荒地,种上了茂密的玉蜀黍,还种了西瓜。张寒晖小时候在家乡曾看人种过西瓜,他的大哥是村里有名的“瓜把式”。现在,张寒晖把小时候看到的、学会的种西瓜的技术全部用上了。在他亲手种的瓜地里,瓜蔓上结着硕大的西瓜。从育秧、施肥、打秧到结瓜,他不停地在瓜地里忙碌着,不断地从南川提水上坡浇地。他那一身地道的农民打扮和熟练的种瓜技术,使得不认识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看瓜的老汉。

在张寒晖等同志的领导下,文协的生产运动莲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了,同志们的生活,也很快得到了改善。

这一年,文协的同志们经常能吃到秘书长种的西瓜。张寒晖亲手种出的一个四十多斤重的大南瓜,还被选送到边区农业展览会上展出了。

55模范的文教工作者

张寒晖依照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精神,经常主动深入到文协所属各单位、团体中去,深入到农民群众中去开展工作。他有过在定县“平教会”和西安“民教馆”搞民众教育的经验,现在,在群众当家作主的根据地里,在党的文艺方针的指导下,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才能更加得到了施展的机会。

每当开饭的时候,那是文协的人们集中之时,东坡灶房前面的空地上,蹲着一堆一堆吃饭的人。这正是张寒晖做工作的好时机。他经常端着饭碗,一边蹲在地上嚼着小米饭,一边和剧团的演员和民间艺人谈论着眉户的曲调,琢磨着秦腔的板跟,认真地倾听别人的意见,热烈地谈着他自己的看法。张寒晖曾反复指出;秦腔的发声方法不够科学,特别是花脸的唱法,应该作适当的改进。

边区文协所属的西北文艺工作团,在柯仲平同志的带领下,曾在一九四三年底至一九四四年春去陇东演出几个月,进行拥军爱民的宣传。西工团的音乐工作者在那里收集了致以百计的民歌,陇东民歌那优美动听的曲调,吸引了全团的人员。当他们从陇东返回延安以后,每个人口不离陇东小调,成天哼着,唱着,简直象着了迷。张寒晖也深深地喜爱着这些富有泥土气息和高原风味的曲调,他也向演员们学着唱着。

有一次,他对西工团的同志们专门谈了学习民间音乐的方法问题,他说:‘学习民间艺术,要会钻。要能钻进去,还要能够顶出来。钻进去,就是要热爱它,用功学,彻底掌握它的规律;顶出来,就是不要受传统艺术的束缚,自由灵活地运用它的规律来为人民服务。所以,学习民间艺术的正确方法,就是六个字:钻进去,顶出来。”

同志们亲切地管这称之为学习民间音乐的“六字诀”。

关于这个问题,张寒晖还对一位年轻的音乐工作者谈过。他说:对待民间音乐,“首先是有没有‘钻’的愿望、决心和敢不敢‘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钻进了虎穴,得了虎子之后,还得‘顶出来’,不要让老虎把自己吃掉。我们是为了得虎子而进虎穴的,不是为了给老虎充饥而去的。”他还说,“钻进了民族音乐的土壤中,如果顶不出新苗来,就会腐烂在那块土地里。”

张寒晖的这些话,概括了自己的深刻体会,说明学习民族遗产的推陈出新的辩证道理,是他在多年来学习民间艺术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张寒晖担任文协秘书长的近两年时向中,由于担负着繁重的行政领导职务,也由于在组织文协的生产运动方面花去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因此,他自己的创作活动基本上是停止了,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但他一直热心支持和组织文协的同志们搞创作。

一九四四年六月,在苏联红军取得反法西斯战争节节胜利的时候,英美联军在欧洲开辟了第二战场。消息传到延安,也震奋了中国的抗日军民。延安决定召开一个盛大隆重的庆祝会。大会需要一首歌唱开辟第二战场的群众歌曲。这个任务落到了西工团的几位青年演员身上。闻捷,王汶石、戴临风等几位同志接受了这一紧急的创作任务。当他们正处在创作的难产阶段时,张寒晖抱着他的刚一岁的儿子玉林来到了他们的窑洞里,鼓励大家的创作热情,启发同志们的创作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