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爆发前不久,有一次,在张寒晖任级任教师(班主任)的“二八级”班上,一位陕西同学和一位东北同学因为小事发生口角,争吵之中,陕西同学骂道:“亡国奴!你还敢到这儿来逞强!”东北同学听到有人骂他“亡国奴”,触到伤心处,悲哀地痛哭起来。
张寒晖听到这事后,当众批评了那位陕西同学。他对大家说:“怎么可以骂我们的东北同学是亡国奴?东三省是我们祖国的土地,东北人民是我们的同胞,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鬼子占去了东三省,那是我们全体中国人的耻辱。现在又要来侵占全中国,如果我们不团结,不抵抗,我们大家都有当亡国奴的危险。所以,我们不能鄙视我们的东北同学,全中国人民都要团结起来,和鬼子去拼,那样,我们才不至于都当亡国奴……”张寒晖沉默了一会儿,又轻声对大家说:“我新编了一支歌曲,现在唱给大家听听。”
张寒晖站在黑板前缓缓地唱起了《松花江上》,悲愤深沉的歌声紧紧吸引着班上的全体同学。同学们曾听张老师教唱过许多雄壮的歌曲。但是,听这支新歌,心里都觉得特别难过,眼泪一个劲的往上涌。张寒晖唱完之后,教室内一片寂静,只听见几位东北学生在轻声抽泣。张寒晖本人也摘下了眼镜,用手绢擦着镜片。
这是张寒晖第一次给二中学生唱《松花江上》。后来,他在课堂上教同学们唱过这首歌。在“西安事变”之前,“二八级”同学和一部分二中学生,都已经会唱《松花讧上》了。
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九日,是“一二·九运动”一周年。
这天,西安阴云密布,寒风怒号。在地下党和“西安市学生抗日救国联合会”的领导、组织下,近两万名青年学生,冒着严寒举行声势浩大的爱国请愿游行,学生队伍先在南院门张学良总部前的广场上集合,二中、一中、女中、西师、西高、东大的学生们打着红旗,喊着口号,一清早就集中到广场上来。东北军的卫队团和十七路军的宪兵营也分别率张学良、杨虎城之命令,前来维护学生游行队伍,使他们免遭中央宪兵和特务警察的毒手。这时,学生们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救亡进行曲》等革命歌曲,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打回老家去”,“停止内战,一致抗日”,“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日”等口号,排列在学生队伍外层的东北军和十七路军士兵们都很受感动,有的还和学生们一同唱歌。这时,二中的学生唱起了《松花江上》,东北军战土听到了这支哀怨动人的新歌,都难过得低下了头,有的甩手擦着眼角的泪痕。
学生们游行队伍突破了中央宪兵和军警的阻拦,冲出中山门,决定徒步走到五十里外的临潼,去向蒋介石请愿(当时亲自到西安“督剿”的蒋介石,以临潼华清池为临时“行辕”)。面对学生的爱国行动,反动派惊恐万状,在沿途布置了宪兵特务,架起了机枪,要对赤手空拳的学生“格杀勿论”。
队伍行至东郊十里铺,张学良将军乘汽车赶上来了,他穿着长大褂,快步登上路旁的一个坟头,恳切地对学生们说:“同学们,你们的精神,我非常感动。我对不起东三省的父老兄弟。我和你们站在一起。”将军手指灞桥的方向,“现在,前面有危险,请你们回去。你们的要求,我一定代表你们向蒋委员长转达。在一个礼拜之内,我用事实给你们答复。”讲毕,将军走下了坟地,学生队伍中发出了“拥护张副司令”,“打回东北去”的口号。二中的同学又唱起了《松花江上》,将军放慢了脚步,倾听这沁人肺腑的歌声,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当唱完“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时,将军低下了头,他扭转身体,急促地离去。
27“一二·一二剧团”
我们是一伙流浪汉,
我们是一群爱国犯。
家乡,家乡,一片沃野的家乡,
早成了倭寇的屠场,
自由,自由,救亡图存的自由,
已经被汉奸剥夺得丝毫没有。
看啊,全国的情绪已到沸点,
全世界的革命浪潮正在狂卷。
同学们,
我们要掀起全国抗日的暴风,
我们要站在世界浪潮的先头,
冲啊,勇敢地往常冲!
这支《学兵队队歌》,是京城门楼学兵队最爱唱的歌曲。张学良将军在抗日统一战线的影响下,秘密召集了一批进步青年成立这个学兵队,意图将他们培养成为东北军的政治骨干。
当《松花江上》开始在二中传唱的时候,它早已秘密传播到了学兵队里。那是张寒晖的战友孙志远介绍去的。
张寒晖写出《松花江上》后不久,孙志远又来与他联系工作。当他听张寒晖唱了《松花江上》之后,高兴地说:
“太好啦!老伙计!我马上要把这首歌推广到东北军中去。
他们会欢迎的!嘿!这回我的嗓子又有用武之地啦!”
孙志远的嗓子确实不一般,那是天生的黄钟、大吕之声。以前他在苏联远东一个游击训练班学习时,有位苏联声乐专家偶尔听到他的歌声,非常欣赏,想要收他当学生,说要将他培养成男低音歌手。孙志远因为急于回祖国参加革命,没有接受苏联声乐专家的好意。现在,他在做东北军的政治工作时,就经常用他的歌声来宣传。
孙志远和张寒晖一起反复唱着《松花江上》,一句一句细细推敲着,孙志远说:“第二句中的‘黄金’二字,不如改为“煤矿”,既顺口又响亮。”
张寒晖反复比较了“黄金”和“煤矿”二词,最后他说:“好!改得好。”遂划去了歌谱中的“黄金”一词。改写成“煤矿”二字十一月的一天,孙志远秘密来到东城门楼上。他找到了学兵队中的地下党员王林,对他说,“有位老乡新作了首歌曲,很好听,我给你唱唱。”随之孙志远引吭高歌了一曲《松花江上》,悠长的曲调,饱满的情绪,一下子就吸引住了王林。王林连声称赞这首敢于好,表示马上要学。
孙志远告诉他说,“这首歌曲是北大街二中教员张寒晖编的,你可以找他去要歌谱。这个人哪,多才多艺,不但能作曲,还善于演戏,是一位戏剧专家。我给你写个条子,你们可以去请他来帮你们排戏,教你们唱歌,给你们上课。”
“这太好啦!”王林高兴地说。不久后,他即请假去北大街二中找到了张寒晖,交出孙志远的条子,要来了歌谱。
《松花江上》一下子就在东城门楼上唱开了。“西安事变”之前,国民党反动派严禁宣传抗日,他们说:“匪未肃清绝对不言抗日”。因此,这类表现爱国,思乡的歌曲,亦被认为是“宣传赤化”,“有碍邦交”的,严加禁止。只有在东城门楼逮个“小赤都”里,它能够自由地飞扬。
《松花江上》在学兵队唱开以后,学兵队又派出队员到东北军卫队二营的各连去教唱。就在事变之前,卫队二营的官兵也都已经会唱这首歌了。这个卫队二营,就是后来“西安事变”中捉蒋的主力。
学兵队俱乐部正准备编排一个反映东北军生活的独幕尉《火山口上》,王林已经构思好了故事的梗概。现在经孙志事大意介绍给张寒晖,征求他的意见。
《火山口上》取材于“西安事变”前东北军的现实生话,一个东北籍的幼稚、天真的姑娘,流亡到西安来寻找她在东北军当军官的父亲。但她的父亲已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而这个特务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并通过虚情锃意骗取了姑娘的爱情。狡猾的特务还借这位姑娘之手,用毒药害死了拥护抗日的东北军青年军官——她已故父亲的下属和战友。
后来,当这位姑娘得知她所爱的人原来是害死她父亲的国民党特务时,她猛醒了毅然用抗日军官的手枪打死了他,最后自己在悲痛绝望中服毒自尽。
“总之,这是一个悲剧,一个纯悲剧。”王林给张寒晖讲完了故事梗概以后,说:“我想通过悲剧的感人力量,来唤醒人们的抗日决心。”他始终十分强调“悲剧”这两个字眼。
张寒晖的眼睛一直专注着面前的这位青年,时而微微点头,时而凝神深思。他考虑了一会儿,对王林说:“很好,很好。有戏,动人。估计你的这个戏是会获得成功的。”他沉吟了一下,继续说;“不过我有一个感觉,戏的结局不好。国民党特务被打死,这很好。但东北军的少壮军官也死了,觉悟了的姑娘也自尽了,这个结尾就太低沉了,使人感到没有出路了。我想,抗日军官不要死,青年姑娘不要死,结局要有明确的出路。这才是新写实主义。”
“如果他们不全部死去,那就不成其为纯悲剧了。”王林在为他的设想辩护着。
张寒晖激烈地坚持:“你不要形式主义地理解悲剧。革命文学一定要有光明,有出路。”
临告别的时候,王林代表学兵队俱乐部欢迎张寒晖去帮助排戏和教歌。张寒晖一口答应,他一面送王林出门,一边说:“你抓紧时何把这个戏写出来,戏的结局,你再多想一想。”
不久后,张寒珲受地下党的指示,到东城门楼上给学兵队宣传党的统一战线政策,井辅导过音乐和戏尉。
王林在东门楼上奋笔编写《火山口上》。当他正在为结尾问题苦恼的时候,“火山”真的爆发了。
在民族危亡的形势下,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群众救亡运动推动下,在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感召下,张学良、杨虎城二位将军毅然发动了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西安事变”,扣留了蒋介石,迫使他接受抗日主张。生活为戏剧提供了新的结尾,作者的思路畅通了。《火山口上》很快编写成,结尾改为:在青年军官的协助之下,姑娘勇敢地夺过特务的手枪,亲手枪决了害死她父亲的仇人。正在这时,西安事变的枪声响了,抗日军官和姑娘奋然投身到抗日反奸的斗争中去,他们决心“跟这座火山,一块燃烧去!”
西安事变之后,张寒晖带领二中学生上街宣传、演出,并和学兵队俱乐部一起进行联合宣传。他热情振奋地迎接革命高潮的到来。几天以后,张寒晖参加了东北军,穿上了东北军军装,扎上武装带,一派投笔从戎的气概(参看照片八:张寒晖参加东北军时留影)。这时,以东城门楼学兵队俱乐部为基础,成立丁东北军“一二·一二剧团”,张寒晖任团长,并兼任东北军政治部二科三股(游艺股)股长。
在张寒晖的帮助之下,《火山口上》由“一二·一二剧团”公演了。在易俗社剧场里,观众(主要是东北军官兵和家属)挤得水泄不通。演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强烈效果。当女主角倾诉她在离开家乡后遭受的痛苦和欺凌时,剧场里一片抽泣声,有一位东北军家属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伤心地嚎啕大哭起来,被维持秩序的战士拉出了剧场。当特务威逼女主角去杀害抗日军官时,剧场里汹涌起愤怒的狂潮,一时使得演员都听不清提示者的声音了。当女主角和特务博斗时夺手枪,但因为力气小抢不到手而僵持着的时候,一位东北军战士呼地站起来,大声向舞台上嚷着:‘咬!用嘴咬!”
女演员从这喊声中获得启发,她猛扑过去,狠狠地咬住“特务”的手臂。“特务”惨叫一声,手枪落在地上。姑娘迅猛地夺过手枪,“砰!砰”两声,“特务”应声倒下,四脚朝天躺在地上。这时,观众全都站立起来,高呼“打倒特务!”
“打倒汉奸!”长达数分钟之久。其声势,真象火山就在这里爆发了!
演出受到了狂热的欢迎。张寒晖也非常激动,他对演员们说:“话剧的‘打破幕线法’,这就是最理想的效果!”
一九三七年一月十日,“一二·一二剧团”正式成立。
在成立大会上,张寒晖作了即席讲话,他说:“救亡戏剧是救亡文化之一部门,救亡文化又是整个救亡运动的一翼,所以救亡戏剧应该和整个救亡运动的政治形势,步调划一地前进。当然话剧有它独立的艺术性,而不是任何政治的附属物……所以我们一方面主张话剧艺术能充分完成宣传的功能,另一方面却极力反对话剧的化装讲演的倾向。”
张寒晖还指出:话剧不能照相式地单纯地反映现实,“我们应该在反映现实中,在表演现实中,在现实的认识上表现出未来的动向,未来的憧憬,因而增加了推动现实的力量。”张寒晖强词话剧艺术应该顾及观众,他在谈到话剧鹤作的题材时指出:“希望我们剧团到某一地方,最好即以某一地方新发生的事件为题材,立地作出剧本来公演。虽然技巧或者差些,然而能被观者理解,那就比不理解收效大得多。”
“一二·一二剧团”带着话剧《火山口上》和歌曲《松花江上》,在西安演了相当长的时期,还到东北军的各师,各团去巡回演出,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热烈的欢迎。由于扮演国民党特务的演员的表演非常逼真,有一次,台下的一位东北军战士竟掏出武器来要枪毙他。亏得旁边的战士赶紧把枪夺了过来,才没发生意外。此后,东北军官兵看戏时一律不准携带武器。还有许多在外地的军官,专门为看《火山口上》而告假回西安。当时的一篇评剧写道:《火山口上》“可以掀起埋藏在他们心底的悲愤的怒潮,燃烧起他们胸坎中沸腾的热血,它可以刺激得他们哀伤流泪。每个东北军官兵可以在这现实面前感动得颤抖,每个东北军官兵可以在这真象面前捶胸怒吼!”
28从邠州到淮阴
乍睡还寒时节,最难将息。
“西安事变”爆发以后,古城一片欢腾,西北良众及东北军、西北军将土的抗日情绪更为高涨,西安人民憨锁的面容为之一展。及至周恩来同志代表中国共产党来西安解决这次事变,蒋介石以“领袖”人格保证“联合红军抗日”,“西安事变”得以和平解决,使人感到民族、国家出现了新的前途,全国抗战与和平统一展现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