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丽酒店在青城算是上数一数二的,布局方面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唐婧刚来的时候,看到了酒店外面的布局以及餐厅内部的布局,甚是独具匠心,而其他地方的尚未去看。
现下,她总算可以一睹总经理办公的地方了,室内不仅布局特别,室外还有高高耸立的树木,树身缠绕了些小彩灯,一闪一闪,如同天际耀眼的星。
在她来的这些时日里,最让她感到欢愉的是,该酒店周围的环境格外好,植被覆盖率比较高。再加之,还有精心设计的假山假水,让人如置于田园之中,她所期盼的雅致生活大抵如此。
工作场所能提供一个良好的环境,这让唐婧工作起来分外带劲。只是,她没想到,她一直效劳的对象竟然是景澄。
唐婧一直看着纹丝不动的景澄,她等他开口。她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但潜意识里总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好事,她真该谢天谢地了。
大约过了几分钟,景澄才悠悠然地转过身来,一副闲适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挑:“是不是我不让你坐,你就这么一直站着?”
唐婧稍稍一愣,倒没想到坐不坐的问题,她最最关心的就是,他找她的目的何在。
鉴于前一次“炒鱿鱼事件”,唐婧字斟句酌后,叫了声“景总”。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这么一叫,他们上下属的关系便显露无疑。
不知为什么,唐婧感到自己的腿微微颤抖,这现象鲜少发生,而这轻微的动作出卖了她一向的镇定自若。
她紧张,她害怕,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做了坏事接受父母拷问般。
她一贯的胆识都跑哪儿去了?向来的淡定都飘到何处了?她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胆小鬼,在等待别人的凌迟,毫无抗拒,胆战心惊。
这一切的源头,她心知肚明。只因,她怕再次丢了工作。
如果说生活是一场漫长的战役,那么,工作就是这场战役中至关重要的一战。谁输了,将会面临一败涂地。
景澄并没有因为唐婧叫了他一声“景总”就笑容满溢,他脸上仍旧保持着非常浅的笑容,望着唐婧:“在这儿上班还适应吗?”
唐婧愣愣地看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恶言恶语攻击她,反而关心起她来了。这一句话,不禁让她想起了他们的初见,他亦是如此。她微笑着回答道:“还行。”
“之前你在如意酒店待过,为什么辞了?”景澄问道。
这样的问题,之前几家单位的面试官都问过唐婧,如今她已把答案倒背如流:“因为他们不合理的管理模式。”
“此话怎讲?”
这一问着实把唐婧问住了,还没有面试官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思虑良久,终究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他们采取了帮里不帮亲的管理模式。”
景澄听了,忍俊不禁起来,慢悠悠地转着座椅,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样回答就不对了。”
“为什么?”唐婧可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实话实说有什么错,就好比,吃饭吃到了一只毛毛虫,你偏说吃到了一块蛋糕,这不是明显的自欺欺人嘛。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你不知道吗?”景澄严肃起来,多了几分威严。
“那你认为是我做得不对,他们都是对的了?”唐婧不服气地问。
“发生这种事,你要先反省,而不是先责怪别人。”
唐婧不说话了,这样的道理,在她第一份工作丢了的时候,她颇有领悟。只是,事到如今,她仍是有太多的不服。为什么老板开除一名员工,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呢?
“职场跟你待的学校不一样,不是你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地方。”景澄悠然地指了指一旁的真皮沙发,“坐吧。”
唐婧坐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景澄如同看着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先前在她心中如恶魔的他仿佛瞬间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不怎么惹人厌的上司。
她重新审视他,他看起来甚为年轻,大约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但是眼里眉间透出的那份自信和坦然是同龄人很难达到的。
“如果看到不顺眼的,也不该说吗?”唐婧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好谁不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该说的你就不要说。”
“这不行,我做不到。”
景澄兴致盎然地看着她:“不过,做什么事之前都得考虑下后果。”
一语点醒梦中人,唐婧岂会否认这一点。她向来做事较为鲁莽,性子又急,难免在做一件事前什么都不考虑,就扑上去做了。
恍惚间,她觉得他如一位智者,正给她指点迷津。
仅仅因为他是她的上司,她才如此对他刮目相看?还是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是她从未发觉?
(5)
在彼此都沉默的片刻,他们曾见过面的场景一一在唐婧的脑中闪过。有过的细微情节在她脑际如游鱼般轻轻浮动,扯开了她记忆的那块幕布,一幕一幕在脑中放映。
她无意间将咖啡泼到他身上,她弄丢了他昂贵的西服,她将手镯作为交换品给了他。她失恋时,又遇见了他;她失业时,又遇见了他。
这些遇见,似乎是一种注定。是她,所无法阻止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错。只是,她将自己的坏情绪都怪罪到他的身上。
她从来都没想过,如若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会不会一成不变?现在她总算知道答案了,即便没有遇见他,她的人生也是现在这副模样。问题不在其他人身上,关键在于她。
这么一想,对于景澄,唐婧对他有了彻底的改观。
所谓的瘟神,不过是她强加给他的。
兴许,就跟周蕾蕾曾跟她说过的那句话一样“要全面而客观地看待一个人,不要听信别人的话或者是单凭自己的感觉,就把他定位成什么样的人”。
唐婧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他好看的眉直入发鬓,如黛色的远山,流转出隐隐绰绰的形状;眼眸明亮而深邃,宛若一口深深的井,里面盛满了澄澈的清水;上嘴唇呈桃心状,微微染着摄人心魄的粉红。他除了有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外,眼中闪耀出的睿智的光芒亦是让人万分着迷。
在寂静的室内,景澄富有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如同名家演奏的小提琴曲:“在想什么呢?”
徜徉在自己完美幻觉里的唐婧,恍然惊醒过来,神色变得不太自然,尴尬地扬起嘴角,试图掩饰她方才的失态,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唐婧说完变得不自在起来,竟不知该将双手放于何处,索性交握在一起,不自觉地轻轻动起来,动作的幅度仿佛慢慢蠕动的蚕。
“你变了。”
景澄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猛然让唐婧停止了手上的小动作,她抬起来,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惊讶之色:“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没发觉吗?”景澄反问。
唐婧着实不明白景澄何出此言,以前的她,难道他知道是怎样的吗?她回想了下自己先前的举动,才霍然发现,原来,她待他的言行举止大相径庭。
曾经,她跟他唇枪舌剑,甚至,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他一耳光。
突然,唐婧笑了起来,了悟到景澄说她变了的因由:“景总……”其实,唐婧并不习惯这样称呼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人,但她知道,她必须要迅速地适应环境,习惯这样称呼他。她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说:“以前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景总多多海涵。”
说完这句话,唐婧情不自禁地在肚子里笑。不知几时,她已懂得如何尽量婉转地表述自己的言辞,即便这言辞在她看来很假很假。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她不得不承认,很多假话都是别人爱听的。
“这话从哪儿学的?”景澄扬眉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可是我的心里话。”
“你喜欢现在的你,还是以前的你?”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喜欢因外界变化而不断变化的你吗?”
“什么因外界变化而变化的我?你这样说,我不就成变色龙了。”唐婧扁了扁嘴,微微不悦跳跃在脸上。
“……”一向待人冷淡的景澄,忍不住轻笑起来,继而,正色道,“这就是妥协。”
唐婧细细咀嚼此话,然后苦涩一笑:“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我不得不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不要怨天尤人,当你改变不了现实的时候,就努力地改变自己。”
半晌,唐婧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景总认为,现在的我怎么样?”
“有女人的样子了。”景澄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那我以前没有一点女人的样子?”唐婧说话的音调微微上扬。
“这么在乎。”景澄不以为意地说。
“如果别人说你像女人,你开心吗?”
“你好像说过我。”
“……”唐婧愣了数秒,显然已经记不得她曾经说过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
“这不重要。”景澄一副淡然的样子,“关键是你说话时,得想下再说。”
“那我……谨记。”唐婧说道,“只是,有时候吧,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情绪一来,就像……就像啥来着。”想了一会儿,她了悟般地说,“对了,就像山崩地裂,这说法是我夸大其词了,不过就是那感觉,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如果你想成为情绪的奴隶,自然就会像你说的这样,那你就没想过主宰情绪吗?”
景澄的话让唐婧为之一震,不过转而,她无奈地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就比如你想今天是晴天呢,可偏偏是阴天或者雨天,那你有什么辄?”
“你的比方跟你的情绪是两码事,自己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