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戌时,已故恭亲王的府上。自从这次来到京城,我就几乎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说实话在我生命里的任何时期,如果忙碌成了这样,肯定会大有收获,但这次恐怕是要无功而返了。遗憾的是我不是一个拥有单峰骆驼的愚昧动物。不然的话我就可以悄悄接近歇在路边的骆驼身边,或者是溜进它的窝棚,和它一起平安无事地睡到大天亮。但年轻时的雄心和四十年的不懈努力,给我带来了一个充满混乱和动荡的晚年。我不会逃避我的责任,即使是热血流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7月11日。——自家府上。午夜过后两个多时辰里,我一直待在慈禧太后的寝宫,超过一半的时间都是我和老佛爷在密谈。她常说对她来说,二十分钟就足以给内阁、六部和外务部都下旨答疑完毕。”
“太后的手中拿着刚毅的奏折,这是个不好的兆头。而且谭嗣同已经在白天三次面见太后了,他也自称是‘改革派’,但他是想‘改革’财政、皇上和基督教。他在刚毅的帮助下,或者说是联合了刚毅,一起对皇太后施加影响,这实在是糟透了。同样糟糕的是,除了趋向和目的不同,康有为等人已经将皇上掌控住。但是,更可恶的是,康有为已经变成了皇上的老师。该死的康有为,他为什么不只教他有能力教的东西?更疯狂的是太后的一举一动都被刚毅和端郡王邪恶的看在眼里。如果她只听从庆亲王和荣禄的睿智忠告,那她对待整个世界的态度都会变温和很多,她的晚年也就会充满安定和舒适,这也是她应得的。”
“我相信随着时间飞逝,她的野心也会变大,她还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可怜的太后,她还不明白,不断的争吵、午夜的会谈和激烈的言语会让她的生活像黄连汤一样苦。”
“太后直截了当的问我,万一遇到了大麻烦,应该去哪里找我。”
“‘就像往常一样,圣明的太后’我回答道。”
“‘那是在哪里呢?’她进一步问道。”
“老臣该死。但太后您真的需要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她明显对我的含糊其辞的答案不耐烦了,但她没有像平常一样,受到一点点冒犯就大发雷霆。”
“‘但我想知道!’她命令道。”
“于是,我告诉她,我会永远与她以及大清朝同在,就像我这些年里一直所做的那样。”
“万福的太后,老臣时日已经不多了,’我说,‘但只要我多活一日,您都可以依靠着老臣。’”
“‘不管发生什么事?’她继续问道。”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答道。”
“然后,她就让我退下,但我在宫里一直待到了凌晨两点。她暗示明天晚上可能还要召见我,但我希望她发现并不需要等到明天,于是我没有立即退下。而是请求她告诉我,她的心中是否预感到麻烦,她是否还信任我,她能否告诉我她的计划,让我更加安心?”
“和平常相比,今天太后表现得十分热情和温和,我觉得我进一步的询问不可能会触怒她。但刹那间,她就暴跳如雷、言辞激愤,于是我赶紧住了嘴。”
“我以前也见过她这样的女人,但都是在我自己家里,我不需要向她们下跪。”
“八月(没有日期)。——我的建议没有产生效果,因为我在任何方面或地区都看不到它的影响。我发现自己与两个派系的愿望和政策都是完全相对的,这两个派系会引起巨大的社会动荡,这还是好的情况下。”
“这个皇帝,还不如我最小的儿子适合当君王,与我非友非敌,我开始感觉他的末日就要来了。但我真的不该同情他,事实上我的确没有同情他。因为他身边那些思想浅薄的‘维新派’已经控制住了他,他拒绝听别人讲话,甚至连我的忠言都置若罔闻。他的双眼就像受惊的猫一样大大睁开着,但对所有事件的真相和表象都视而不见,所有的骚乱不过是他眼里的一个小污点。”
“那个一门心思倡导改革的康有为逃走了。遗憾的是我没有在一年前就看见他回去当教书先生。”
(没有日期。)——“谈起康有为我想到了这些:我相信以他的理解力和智慧,他还不足以察觉到,他本人搅起的维新飓风将给他自己头上带来一场雪崩。他已经离开了北京,我相信他过去几年成功的实施了改革,也得到了相应的表扬。我对他本人以及他的过往没有任何私人的敌意,但我希望他已经把自己带到了别的地区,在那里他可以对康党和他周围的人有所用处。我希望他能有个好名声,如果我接到他死亡的确切消息,我会立刻去祭拜他。”
(没有日期。)——“之前的文官已经不再跟随我了,并且也还没有找到可以信任的人,我只好亲自动手,提笔给外国使团的朋友们写了几封简短的信函。我告诉他们,有些事情可能很快就会发生。如果那些一直喜欢挑我这个老头子的刺的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肯定会公开宣布,是我将国家机密泄露给了洋鬼子们。”
“我知道事态将会再次变严重,并且可能又会有一段时间的杀戮和毁灭。但我能做什么呢?我已经用尽了任何可能的办法,能说的都说了,能写的都写了。通过我这些外国朋友的影响,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在朝廷发言的机会,但我害怕这一切都是徒劳。”
“今天我收到了荣禄寄来的一封长信。他没有那样说,但他信中的激烈言辞让我可以肯定,太后正在谋划一场声势浩大的拨乱反正的运动,荣禄也知道这一点。”
“荣禄让我给我外国政府的朋友们说一声,在接下来五六个星期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感到害怕。我已经这样做了。我们不希望外国列强们不管是面对什么紧急情况都感到很意外,或者是认为针对当地基督教徒或传教士的大范围暴行为必定会接踵而至。朝廷也的确害怕此类极端的事情,但是如果向外国军队寻求帮助只会让局势更加紧张,还可能成为战争大面积爆发的导火索。”
“太后十分渴望成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她现在所拥有的权利并不能使她满足,近来她的头脑已经被激进派完全毒害,她仇恨着所有外国的或是基督教的事物。我们这些仍然把她当朋友的臣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维持和平,不去强烈的反对那些明显已经在宫里完全处于优势的激进派。太后绝不会允许我受到任何身体上的伤害,即使是伤到脚趾甲也不行。虽然我想公开反对太后正在策划的政变,但为了最终更大的国家利益,我必须在表面上赞同她。一个人如果在狂风大作的时候吹响口哨,或者是在波涛汹涌的时候倒出一壶水,这又能有什么益处呢?”
“很显然,我人生中第一次被所有人遗忘了。我希望我可以恢复往日的荣耀。”
“‘她再次成为了名义上的统治者,其实她一直都是实际上的统治者。’9月24日,李鸿章仅仅用一句话就描述完了20号的政变,之后慈禧再次获得了处理国家事务的全部权利。”
在这一行如此简短地宣布清政府惊人变化的汉字旁,是一则从官报《北京公报》上剪下来的政府公告。这则公告发布于9月21日,其比较重要的部分,经过浓缩之后,呈现如下:
“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旰,日综万机,兢业之余,时虞藂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善尽美。
因念宗社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俯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
由今日始,在偏殿办事;本月初八日,朕率诸王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
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
上谕
今发
(没有日期。)——“我十分害怕,浑身发抖,不知道北京乃至整个北方地区会发生什么事情。老式‘维新派’离开了,新式‘维新派’登场了。”
“所有的政府部门里都在散播着反基督徒的威胁言论,我已经听到了在保定府地区发生了骚乱的传言。如果太后不出面制止身边的邪恶势力,任凭事情发展,紫禁城任由疯狂的政治势力所左右,我看国家的安宁也只能维持短短几个月了。”
“我给外国各使馆发出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他们都很好地接收了消息,其中还有英国、俄国、德国、法国和日本五国送来了感谢信。康格公使先生还亲自拜访,他告诉我据他所知所有的使馆都接到了消息,让我放心。”
“天津,10月9日。今天早上,来自北京的信差给我带来了很多让我非常感兴趣的消息。荣禄在信中描绘了宫中发生的一幕,可怜的光绪帝被迫给老佛爷跪下,还被迫承认自己一无是处。荣禄说皇太后在跪拜典礼上是个名副其实的母狮子,她对年轻的皇上比她平常对待太监还要差。”
“荣禄在信中还说道(他说他的话都是真话),慈禧太后威胁光绪帝,如果他不同意和皇后(慈禧的侄女和眼线)一起生活,他就性命不保。皇上说他会和皇后一起生活,并爱护她。这太让人气愤了,我知道皇上讨厌见到她。”
“然后,当珍妃,这个可怜的皇上真心爱过的妃子替皇上向太后求情时,太后下令把她拖了出去,打入冷宫。我认为这件事情太后做得太不对了。在太监和奴婢的面前将皇上羞辱和贬低还不够?还要将他家庭生活这唯一的安慰都从他身上夺走。当然,荣禄对被废黜的皇上不会有同情之心,袁世凯也不会。但我想请他们帮我一个忙,这是他们现在能帮我的最大的忙,那就是劝说慈禧将皇上和珍妃一起关在囚禁皇上的瀛台。”
没有任何史料表明李鸿章曾为珍妃和皇上的事给慈禧太后、荣禄或袁世凯写过信。这个深受光绪帝宠爱的妃子之所以成为“珍妃”,据说是因为她身姿曼妙、肤如珍珠。这个可怜的年轻女子被严格关押了近两年之久,除非是有慈禧在场,她再也没有见过光绪帝。最后在1900年八国联军攻进北京,皇室成员慌忙出逃的时候,在慈禧的命令下,她被扔进紫禁城中的一口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