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都市生活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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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魏国强在除夕夜原本是想回到父亲身边团聚,吃个团年饭的,但是公司发公告说了,今年统一活动,大家都不要离开公司,魏国强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公司的年饭是要在公司里的大饭堂吃的,每个组派一个人去帮厨。魏国强是最新进来的,他这一组理所当然是他去。

除夕那天下午三点钟厨房就开始忙碌了,受父母亲的影响和教导,魏国强打小就学会了厨房的活儿,不说精也说得过去,于是他自告奋勇掌勺——厨房有四口大锅灶,真正的厨师就两个,另外两个掌勺的就得让从部门抽选出来的员工顶上了。

六点钟准时开餐,那会儿魏国强才留意起公司的确切人数——饭堂十六张桌子都坐满了,而隔壁还有一间大包间,是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的专用,那一桌至少也是二十个人。

魏国强进来还不满一个月,除了同学和自己所在的业务小组,还有几个平日能打照面的几个管理层干部,认识的人没几个,所以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端着酒杯到处敬酒——魏国强自己也不兴这个,另一方面对自己的酒量每个底,不敢张扬。

吃到一半,隔壁包间的总经理孙国飞带着一帮管理层的干部过来敬酒,他一番慷慨激昂的煽情演说,把大家的热情给激发出来了。

都把自己的酒杯斟满了!孙国飞说,还亲自游走了一圈,看看谁的杯里没斟满酒。

魏国强本来就不太喜欢喝酒,他们这一桌就他酒杯没斟满。孙国飞眼尖,走过来亲自给斟满了把被子递给魏国强,跟着说:不自觉,先罚一杯!

魏国强吓了一跳!手里端的平时喝啤酒用的三两杯啊!——他都没有一次一口喝过这么多的白酒!

喝!孙国飞估计在隔壁也喝了一点了,说话比平时大声,而且有不容妥协的意味。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想看看魏国强如何做回应。

魏国强转头扫了一圈,发现大家的目光都是对着自己,那气氛让他有些紧张起来。当他把目光移回到孙国飞的身上时,孙国飞那种带有蔑视的神情让他有些不爽。他一抬手,咕咕两声,一杯酒下肚。然后把杯子往桌上猛一放,对着孙国飞道,我再敬你一杯。边上的一兄弟赶紧给魏国强的杯子斟满酒,魏国强端起来咕咕两下又喝光了。

再倒一杯,这一杯跟孙总一起干了!

孙国飞对于喝酒的各种场面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样的喝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孙国飞这会儿还是被魏国强的阵势给震到了。特别是整个饭堂的员工鼓起掌来,起哄着“干一杯干一杯”的时候,孙国飞不得不硬头皮拿过手下端来的酒杯,然后和魏国强碰杯。

魏国强照例是一仰而尽,孙国飞才喝了三分之一。

干了!魏国强把杯子往孙国飞面前伸过来,再倒过来,一滴不剩!

孙国飞的酒量是很差的,在隔壁包间也喝了一点,头都有点晕了,这会儿这一杯下去,待会儿还要跟大伙一起再喝一杯,那估计就得倒了。但他也怕面子挂不住,只好硬着头皮也喝了。

感谢孙总!等孙国飞喝完了杯里的酒,魏国强又亲手给他斟酒。

孙国飞有些慌了,这一杯不跟你干了——那会儿已经听得出说话有点卷舌头了。

这一杯是跟大伙儿喝的。魏国强也给自己的杯子斟满酒。

好好!孙国飞有些摇摇晃晃地走回到原本站着的位置——也就是饭堂的中间位置,有些力不从心的举起杯,说,兄弟姐妹们,干了这杯酒!祝大家新年快乐,成就非凡!

喝酒的时候,孙国飞还不忘回头朝魏国强这边看——那是第四杯了,他想看看魏国强是不是能够也把它喝完。

大伙儿似乎很识趣,让出了一条能够让孙国飞看到魏国强的视线出来。

魏国强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孙国飞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他明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魏国强也还是直直地盯着,孙国飞作为一个总经理,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不敢搞小动作耍赖,他把手里的酒喝完就被两个手下扶着出去了。

然后整个饭堂掌声雷动!

魏国强没有想到自己的酒量那么好——他甚至在后边还跟同一桌的同事们又喝了半杯左右,回宿舍的时候也还是相当清醒的。

但喝多了总是要上头的,午夜新年倒数的那会儿,魏国强睡着了——也可以说是醉倒了。俞钰珏打来几次电话,他也没有能够接听到。

下半夜醒来,魏国强感觉头有点疼了,上了趟洗手间,喝了一杯温开水,躺回床上拿起手机一瞧,除了很多未读的短信,还有俞钰珏的三个未接来电——那会儿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魏国强当然不敢回拨,但是他给俞钰珏回了两条信息,第一条大意是说喝多了没听到手机响,所以当时没接电话,第二条是自己编的新年祝福短信。

俞钰珏年前曾经跟魏国强说过,过年这么长假期,想和魏国强一起去一个地方看看。魏国强当时说到时候再看看吧——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另一方面他不太想和俞钰珏单独相处。

那次在咖啡馆畅聊之后,魏国强的心里有些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对于俞钰珏,他的定位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最近几次接触之后,心里就起涟漪了。虽然他有自知之明,但这感情的变化有时候可不是任由他控制的。所以他觉得,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免得自寻烦恼。

看完同学好友发来的祝福短信,魏国强又逐条逐条地回复,完了又睡下去了。

次日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寝室里还有一个同事没外出,见魏国强醒来,就说了,你早上手机响个不停,我们也没帮你接听。

魏国强没拿起手机就猜到了是谁的来电——没错,还是俞钰珏的。

魏国强想了一会儿回拨过去。

国强,新年好!是不是睡到这会儿才醒啊?那头俞钰珏这么说的。

魏国强苦笑了一下,昨晚喝多了。

喝多了还能半夜三更给我回信息?

夜里起来喝水看到未接来电,那时候你肯定是睡着了,就发短信了。

俞钰珏沉默了一会儿,问:今天出来不?

魏国强打了和哈欠,回话了,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精神不想动了。

哦,那改天吧,你好好休息,别喝那么多酒,伤身体。

魏国强应着“好好”,然后就挂线了。俞钰珏的这一句劝慰,让魏国强增添了些许感触——她居然关心起自己来了。

魏国强起来洗漱完毕又回床上躺着,那个同事就跟他说开了:昨晚你真牛,孙总都怕了你了。那可是实打实的五十二度白酒啊,算着你都喝了两斤了。

没那么多吧?

没有也差不多了,一杯三两三,你冲着他就喝了三杯了,再加上孙总敬大家的那一杯,再算上孙总进来之前和走之后你跟咱们喝的,能没有两斤吗!

那不就五杯嘛,也不是全倒满,一斤半。魏国强认真地算了一下。

我说差不多嘛,这么高度数的白酒,能喝一斤都不得了了,你能喝一斤半,不佩服不行!

佩服个啥,我这不是睡到中午起不了床嘛!

你这不是起不了,是不想起!总之,你昨晚把公司的人全给震住了,早上在饭堂打早餐,说的最多的是你昨晚跟孙总喝酒的话题。

魏国强就笑了,喝酒喝出名来了。

魏国强真的是喝酒喝出了名气来,但是对于孙国飞来说,这面子是丢尽了,他心里非常不爽。收假后孙国飞找了魏国强所在的业务小组的业务主管,说你们组魏国强有能力有魄力,把你们组的销售量增加五百套,完不成的今年没有提成。

业务主管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千套的销售任务,每个人一百套半年时间内能全部卖出去已经是阿弥陀佛了,现在再给加上五百套,这不明显的是整人的嘛!但是他又不能违抗——总经理都亲自发话了,还能怎样?

业务主管回来跟组里面的人一说,大家的眼光齐齐往魏国强身上盯着。

都看着我干啥呀?那天喝酒不就是他让我喝的嘛!跟这有什么关系?魏国强有些忐忑不安。

你那是倒了孙总的面子,现在是给你小鞋穿——问题是牵连到我们了,你知道不?业务主管心里的气,当然也只能是对着魏国强发泄了。

这样吧,多出来的这五百套,你魏国强消化一百套,剩余的我们分担。业务主管这么说。

凭什么?魏国强有些不服气——他心里明白得很,这套明显是忽悠人的产品半年内要完成这么多的销售数量,没有特别的门路几乎是不可能。

凭什么?!这是你惹出来的事儿,按理说是你自己担当的,我们现在已经帮你分担了那么多,你还想怎么地?业务主管也是火气上来了。

别逼人太甚了,完不成还不是大家都一起倒霉!魏国强白了业务主管一眼道。

业务主管一听觉得有点道理,当下就不再嘴硬了,一百这个数量还是先算你的,我们卖完了再一起帮你卖,你看如何?

魏国强没有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大家也不要有意见,这是压力,但也是动力!从另外一个方面想,也是孙总对我们这个小组大家的能力有信心才这么做的!业务主管还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要完成销售任务,招募更多的业务员是唯一的办法。这是他们在折腾了差不多两个月后得出的结论。那时候已经是临近清明节了,魏富贵给魏国强电话,说今年全家回去做清明——魏国强哪走得了呢?

如孙国飞最近召开的大会上说的,集团公司发话了,销售任务完成进度不到一半的,全部没有休息日和假期,包括清明节和五一劳动节。魏国强所在的小组,很多人都把关系网都已经扩大到亲友这一块了,也还是才卖出去四百多套,还有一千多套的任务呢!

魏国强跟父亲说,公司目前业务量大,任务重,一个也不准请假,走不了,你们回去帮我给祖上多烧一炷香吧!

魏富贵无语了!

在D市,已经有很多人村里出来的人,但回老家做清明祭祖的,只有魏富贵和万晓宁。

魏彩虹和魏彩云姐妹俩也是和魏国强一样的理由,工作太忙,无法抽身。但姐妹俩都各自给了父亲一笔钱,魏彩云还帮忙给定了火车卧铺票。

万晓宁是因为父亲来电说奶奶告病重,看来时日不长了,非得要他回去看看,所以万晓宁就请了半个月的假。

魏富贵的假期则是自由掌握——废品站的老板说,不超过一个月就好,基本工资会照算,超过一个月的不发工资,只保留职位。这得益于魏彩云的名气给他带来的一系列好处之一。

魏富贵去车站的那天在车站附近又碰到了以前引他入行的老罗——魏富贵怕万晓宁知道他的底细,先把万晓宁支开了:晓宁,你先到里面等着吧,我跟熟人聊两句。

听说你不用走街串巷了?老罗给魏富贵递了根烟,问道。

就太累了,身体不好,也经不起风吹日晒了,就跟老板说在他场子里帮忙,收入就没有那么多了。魏富贵自个儿掏出打火机,点了烟,吸了一口,然后跟着说话,那眼圈儿就跟着出来了。

这说哪儿话呢,要换是我能在场子里弄到活儿干,不用东奔西跑,就是少点钱我也干,体面多了,再说了家里也不靠咱们这点钱过日子了,你说是不?老罗说道。

魏富贵就点点头表示赞同老罗的这个说法。

老罗是记得前阵子也打过一次照面,聊了几句话,知道魏富贵的子女都在这边工作了。

这次回去啥时候下来?

过完清明,家里没活儿就回来。魏富贵道。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年多时光,但他自己感觉对于这个城市的生活逐渐地习惯了,连说话用词都不讲“下来”了,而是直接说“回来”,似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归宿。

等你回来抽个空去你那边坐坐。老罗说,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你那个镇了。

那行,随时恭候。魏富贵道,猛吸最后一口烟,把烟嘴儿一丢,得等车去了,我们到广州赶下午的火车。

然后和老罗道别。

老罗就驾着那辆三轮车突突地走了——魏富贵望着老罗远去的背影,他又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的样子,那可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岁月啊!

进了车站,万晓宁问了那人是谁,魏富贵就说是一个经常拉废品到他们废品站变卖的熟人。

万晓宁接着说了,这年头捡破烂挺能赚钱的,又自由自在。

人家的辛苦你都不知道,得风里来雨里去,手脚不麻利捡不到废品,还不是一样赚不到钱。

那倒是,但总比我们这些被人管着的自由多了。

有得必有失,凡是没有绝对!

……

在回乡的路上,魏富贵向万晓宁打听大女儿魏彩虹的工作生活等情况,万晓宁当然不会把那些不好的东西讲给魏富贵听——他何尝不知道魏彩虹做的事儿有部分是带有违法的性质!

前阵子已经有家乡这边的人跟万晓宁打听过,问据说有消息传回去有好多个跟着魏彩虹的姐妹变坏了,已经结过婚的下去不到一年就回来跟老公离婚,没结婚的也跟着人家跑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万晓宁不承认也不否认,他经常是这么回答的,这人坏不坏不是跟了谁,而是她自己骨子里想变坏还是不想,有些人是见异思迁了自己不规矩,不能把这罪名全都加在魏彩虹的头上。

话是说得有道理,不过万晓宁也是知道,跟着魏彩虹下去的那些姐妹,有个别人确实是被逼的——都走投无路了,最后也是只能不得不顺从。

万晓宁也是拐弯抹角地提醒过魏彩虹得注意负面影响,但是魏彩虹说有彭英华和管达仁罩着,不怕出事儿的,特别是最近酒店业在招人和服务比拼等各方面竞争比较激烈,魏彩虹使的招儿更加的肆无忌惮,顾客四方云来,生意蒸蒸日上,不过万晓宁有时候都觉得有点过了,不免会害怕起来。

魏富贵和万晓宁回家乡做清明老早就在村里传开了。

俩人一回到家里,就有很多人来串门——当然,年轻人去了万晓宁家里,上了年纪的都到魏富贵家。

其实大家对于他们这些在外面闯世界的人回来已经习惯了,上门去无不是讨口好烟抽,厚脸皮的干脆就等着一起开饭喝两杯。

周来福是必到的,当然不是说他厚脸皮。他得从魏富贵的嘴里了解他那两个儿子的近况。

老郭头也到了,依旧是乐呵呵的样子。

比较另外感到意外的是小学的校长和村支书在差不多晚饭是时分也到魏富贵家里来了,好不热闹。

许氏杀了两只鸡,加上魏富贵从县城买回来的其他几个肉菜,摆了满满一桌。魏富贵又叫上了家族里几个当家的,大家就聚在一起吃喝、胡侃。

自从去年春节衣锦还乡之后,魏富贵这一年多来在村里一直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人物。

校长依旧称呼老魏,但语气里明显没有以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了,而村支书则刚一进门打招呼就干脆称之为“魏经理”,带着巴结的意味,弄得魏富贵都不好意思了,连忙纠正。

喊老魏就好了,符合身份和年龄。魏富贵这么对支书说的。

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一直都是中国人的坏毛病,如果在以往,大家对于魏富贵的境遇,顶多表示惋惜,然后其他就无能为力了——虽然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大家的光景都差不多,但像这样比较明显看得出的举动,无不是一种讽刺。

觥筹交错之间,道出几许人情冷暖。

魏富贵心里想,幸好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干的是拾荒的活儿——即使让他们知道了换成现在的工作的性质,那么给他们的印象可能也是相反的。

比如万晓宁,因为是个保安,大家表现出来的态度就不一样——年轻人倒不在乎做的是什么职业,能赚到钱就行。而在大人们的心里,职业就是面子,干什么和赚多少是两回事,干得好赚的少人家也是觉得脸上有光,干得不好赚得多的人家也未必称道。

万晓宁首先是从父母亲的脸上看出了他们对于他目前选择的职业的态度。父亲甚至说,跑到GD那么远就只能做个保安吗?能不能换别的工作。

换别的工作当然可以,但是老板没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万晓宁说,再说了,我是跟着战友做的,又不是那种守大门的,就是个领班,管一管别人,用现在官场的话说,中层干部。

总不能做一辈子保安吧,得为自己的将来做个打算。父亲道。

趁年轻先做几年,赚点本钱到时候回来做点小生意。万晓宁一直是这么想的,也这样跟家里说。

父母亲当然也不会立即叫他放弃现在那么高薪的工作就回来,而是想知道儿子将来的打算,当知道儿子有这样的想法,也就没更多的意见了。毕竟他们也很清楚,这一年家里的绝大部分费用支出,都是万晓宁给的,特别是把房子里里外外修缮一新,进进出出穿戴也是光彩照人的,让他们在村子里走起路来腰杆子都比以往直得多了。

父母亲提及的第二个话题就是关于万晓宁的个人终身大事。

看到万晓宁和魏富贵一起回来,但又不见魏彩虹跟着回来。不仅是万晓宁父母,村里的很多人都会产生各种联想——自然也有各种待解的谜。因为大家都知道万晓宁是和魏富贵的大女儿魏彩虹一同出去的。

母亲没有直接问,而是拐弯抹角地说跟他一起长大的谁谁谁去年结婚了,还有谁谁谁生娃了等等。后来才转到万晓宁的身上:村里出去的几个年轻人,都经常处在一起吧?

村里出去的年轻人,一个巴掌都数过来了。万晓宁估摸得到母亲想知道什么。

就我和彩虹在一个地方上班,其他人都是散开来了,平时节假日大家有空也会聚聚。万晓宁故意把魏彩虹的名字给说出来。

那你跟魏彩虹住一块?

没有的事,大家都忙各自的,就上下班会经常见着。

哦——母亲还是有些失望,她想知道的是比这更好的讯息,但万晓宁说的是实在话。

万晓宁明白,不仅仅是父母亲,村里的人都在说他和魏彩虹。但只有他和魏彩虹明白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对万晓宁自己而言,他心底里是喜欢魏彩虹的,但他觉得可能永远不会发展到“爱”的份上了——他亲眼目睹魏彩虹爱上了自己的战友,而且已经住到了一起。

退一万步讲,假如——没错,是“假如”!假如有一天魏彩虹又不跟彭英华在一起了,他万晓宁还能不能接受魏彩虹也是个未知数,因为万晓宁对于魏彩虹的职业选择和她对于生活的态度,让他顾忌着,甚至是担忧着。

我的事情我会自己处理,不用你们操心。万晓宁跟母亲说。

因为万晓宁在家里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父母亲也没有再说什么。

用老万的话说,儿子长大了,里里外外的事情就由他说了算。

万晓宁的奶奶在清明节当天过世了,村里的人们都说,老人家会选日子。而那天也下了小雨,应验了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

魏富贵家里也就变得安静起来了,因为大家都去了万晓宁家里帮忙。

魏富贵不能去,因为属相相冲——他自己知道这是迷信的成分比较大,但为尊敬逝者和家属,他只能尊重这种风俗习惯。

学校也放假一天,魏富贵没事儿做,就转到学校去溜达。

老郭头依旧还是在门卫室里住着,魏富贵去的时候,是老郭头给开的门,然后陪着他在校园里转着。

离开三年多,校园的容貌也没有什么改变,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的亲切。

魏富贵背着手站在校园中央,凝视着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那神情,那姿势,却与以往大不一样。

老魏,你要是不走,说不定你这腰挺不了这么直。老郭头说道。

魏富贵就回头对老郭头笑了笑说,不能这么讲,我觉得一个人干事业还是做自己喜欢的有成就感。

魏富贵其实对于当老师还是非常的留恋的,毕竟是二十多年的习惯。

命运就这样,你改变不了就只能接受。老郭头说——别看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平日有读书看报的习惯,说起话来也是有条有理的。

那是,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魏富贵现在说起话来,也是有点范儿了。在大都市里浸淫三年多,不仅经历了刻骨铭心的苦难,见识了世间的人情冷暖,让他的视野和心胸都逐渐地变得开阔起来了。

那天晚上校长说,小学的篮球架要换,操场要改造,打了几次报告,也没有下文。我听得出他的意思是让我们这些在外工作的人捐出来一点,村里筹集一点。魏富贵说,把我看成赚大钱的人了,呵呵!

魏富贵的“呵呵”,当然不是骄傲,而是无奈——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是政府的事儿,我建议不插手。虽然只是个看门的,可老郭头在学校这么多年,学校里的事儿还有什么他不明白的呢。

有那个闲钱捐一点出来当然无所谓,将来受益的也是自己村里的娃儿,可我们不是大款,得自己先改善了才有资格去做这慈善的事儿。魏富贵说话的当儿,他还是想到了魏彩云——魏彩云确实是有着较高的收入,她要是能捐钱,还真能在村里博个光彩出来,他魏富贵的名望就更高了。

但这事儿目前看来是不现实的,魏富贵不能自作主张。

在学校里呆了约摸一个时辰,抽了两根烟,和老郭头聊了这几年村里的和学校的一些闲话,魏富贵就回家了。

往回走的路上,魏富贵还是惦记着魏彩云的事——魏富贵自己其实很想跟大伙们大说特说小女儿魏彩云成为D市明星歌手的事儿的,这是多么光彩、气派啊,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多有光啊——他甚至连刊登有魏彩云的报纸都带回来了。但是他答应了魏彩云,回村里不要提起她。

村里信息比较闭塞,而且大家都是为了温饱而奋斗着,无暇顾及那些和土地、粮食等沾不上边的事儿,特别是那些什么歌星影星啊等娱乐类的东西。所以也就没几个人知道魏彩云在外头已经是个有名气的歌手了——只有和万晓宁接触的几个年轻人从万晓宁的嘴里听到了一些讯息,但他们不置可否,当做万晓宁酒后胡话而一笑了之。因为大家都在想,魏彩云一个女娃子,混个高中毕业从这山旮旯里出去的,这么短短两年时间要是能混到那个份上除非是祖坟镀了金。从另一个方面想,要是魏彩云真的那么有名气,做父亲的魏富贵回来还不是大吹特吹?但大家却没有在魏富贵的嘴里得到关于魏彩云的什么讯息。

如果万晓宁说魏国强干得不错,他们倒是绝对不会怀疑——村里的第一个高材生,还是名校毕业,实力是明摆着的。

信不信拉倒,说不定哪一天魏彩云回来了,估计电视台都跟着来。万晓宁后来趁着酒兴是这么对那些哥们说的。

万晓宁的这话倒是有实现的可能——D市正在筹划拍摄一系列的外来工成长成才的电视专题片,以激励在这个城市里千百万外来工,也已经初步拟定把魏彩云的事迹列入计划了,说不定哪一天会真的到家乡来拍一些镜头也未知呢。这是题外话。

魏富贵也嘱咐过万晓宁别拿魏彩云来说事——万晓宁嘴上是答应,但跟哥们喝了点酒,吹着吹着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好在人家也不大相信有这回事。

而刚过了两天,因为万晓宁奶奶的去世,大家也就没有再去贫嘴说谁好谁坏了。

也因为村里有白事儿,这一年的清明节相对于往年压抑了很多。那会儿地里的活儿开始多了起来,就是给玉米苗施肥培土——这活儿本来魏富贵一直也就没怎么干过,低头弯腰一个动作觉得累,下地半天休半天,后来老伴许氏看不过眼就说别去了,她自己慢慢来。

魏富贵本来是想早点下GD,顺便就可以避开这农活的,但是万晓宁的假期还有四天,加上奶奶刚去世不久,他不急着走魏富贵就只能等着他一道。

这么一来,魏富贵哪好意思让老伴一个人下地他自个儿在家优哉游哉呢,于是想到了“吃帮”,叫了连襟周来福夫妻俩和村里几个以前合得来的伙计,让他们帮帮忙,一天半就把剩余的玉米苗给施上肥培好土了。魏富贵就每天晚上整了几个肉菜,叫大伙喝起来,算是感谢。在村里,大家叫这做“吃帮”,其实就是一种互助合作的形式,一方面把能赶时令把农活干完了,另一方面也增加相互之间的感情交流。

农活干完,休息了一天,万晓宁就跟魏富贵说了明儿下GD。魏富贵心里忽然感到有些释然起来,彷佛离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他居然没有像书里人家描述的那种留恋、怀想等之类的心里感触。

大概是对于城市生活的向往吧!

一路走到村头,路上还有许多人在地里干农活,都客客气气地直起身来跟魏富贵打招呼——很多人照旧会称呼魏老师——他们觉得,这样的叫法才是最为尊敬的。

他们都会说,魏老师,这么快就走了,啥时候再回来啊?

魏富贵说应该是过年会回来吧——两次回来,他在大家的眼神里看出了大家对他的一种敬仰,让他觉得回村里来确实让自己的心里有更多的成就感。从根本上说,是满足了魏富贵的虚荣心。

万晓宁则有些不一样,他似乎是不太情愿回来——因为回到村里,他切切实实地感到了别人对他是另外一种眼光和神情,让他心里有些不爽。跟父母告别的时候,他说了如果春节太忙活就不回来了,春运也很难买到车票,即使能回来,一个春节来回的花费也不少。父母则是默不作声——他们何尝不想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