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山文相信,一定是宋青莯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这才令魏铭倒戈,说出自己是受他的指使,破坏净心庵的院子。最可恶的事,宋青莯竟然安排他亲耳听到魏铭的背叛。
他在屋内疾步而行,努力在脑海中思量对策,转身就见父亲站在房门外,身后跟着宋青莯。他全身戒备,似突然遇上危险的小动物,续而又像泄气的皮球,紧抿嘴唇走向甄彦行,低头轻唤一声:“父亲。”
宋青莯看得分明,乍见甄彦行的那一刻,甄山文眼中布满了怨恨与愤怒。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甄山文会冒充自己的父亲向吕岐山报案。他大概觉得,自己把事情闹大了,父亲就不会日日夜夜念着一个死人,更不会不顾先皇的口谕,偷偷跑来净心庵。
他没有进屋,只是冷眼旁观甄彦行用谴责的目光注视儿子。宋青莯同情甄氏父子,却又不喜欢他们。若不是他们,净心庵的合欢树不会死,他和飞染不会分开十多年无法见面。
“山文……”
“没错,是我把净心庵的花草全都拔了,是我早几天就找了人,在今日去衙门报案,也是我,故意安排魏铭与我同行。”甄山文梗着脖子,双手握拳大声嚷嚷:“我早就知道,今天你一定会去净心庵。母亲说得没错,你的心里只有那个女人!”
“回家再说!”
“你也怕丢人吗?”甄山文手指门外的宋青莯,“不要说是他,满京城谁不知道,我和母亲就是一个笑话。你心心念念一个老尼姑,一个犯妇……”
“啪!”甄彦行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气得浑身颤抖。
“你打我!”甄山文双手捂住脸颊,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你竟然为了一个老尼姑打我!”
“闭嘴!”
“母亲说得没错,无论我们做什么,你的心里都不会有我们。”甄山文突然哭了起来,语焉不详地控诉:“一年,两年,三年,我每次都跟着你,那个老尼姑根本不见你,你就远远望着庵堂的大门。虽然皇祖父已经不在了,但你违抗圣谕,你就不怕连累我和母亲吗?”
“你竟然一直跟着我!”
“母亲最恨合欢树,因为你亲手种下了那棵树。母亲说,你想下辈子和她再续前缘……”
……
宋青莯没有继续往下听,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至于其他的,那是长公主的家务事。
他吓唬魏铭,逼他说出事实,只为眼前这一幕。他需要甄彦行与甄山文对质。
从父子俩的对话他可以初步推断出,自十多年前,净心庵外的合欢树死后,甄彦行碍于先皇的命令,并没有机会上山。先皇过世后,他的确经常给庵堂送东西,但甄山文一直跟着他。他们父子关系恶劣,应该不是他们协同作案,再把尸体弃置在净心庵外的树林。
宋青莯在回廊走了几步,抬头凝视云层下的月影。他虽然不能肯定,甄彦行告诉他的就是事实以及事实的全部,但他可以肯定一件事,息嗔师太的母亲并不是汉人,蒋家被查抄,与她的身份有关。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他喃喃自语。
他早就发现,语言的魅力在于可以控制人的情绪,左右人的思维。他向甄彦行描述息嗔师太的死状,虽然大半都是事实,但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仔细斟酌过的,他的目标是剖开甄彦行心中的伤口。甄彦行本身就是一个悲剧,而他的行为是在伤口上撒盐。
以前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的职责是审案,审案就需要当事人说出事实,他使一些手段是理所当然的。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起飞染笑着对他说,大人是大好人。这个世上,只有她坚称,他是好人。
突然间,他很想马上看到她,哪怕只是看着她的睡颜。
宋青莯猛然转身,朝飞染的房间走去,伸手推了推房门。与他估计的一样,房门拴上了,屋内黑漆漆一片。她一向习惯早睡,之前陪他熬夜看资料,她总是强打精神,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站在走廊怅然轻笑。不久之后,等他们成亲了,她再不能把他关在门外了。
宋青莯背靠房门,抬头望着走廊的灯笼。蜡烛的火光忽明忽暗,他仿佛看到她的笑脸。他心生不甘,怨念地瞪一眼房门,走到一旁推了推窗户。
“吱呀”,窗户打开了。宋青莯一阵惊喜,续而又皱了皱眉头。竟然有一扇窗户没有拴上,他临走之前应该替她检查一遍的。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走廊没人,纵身一跃进了房间,点亮了桌上蜡烛。
“谁?!”芷兰娇斥一声,准备破门而入。
“是我。”宋青莯一阵尴尬。是他找来芷兰,命她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护飞染,他竟然忘了。他沉声说:“没事,我……落了一本书,省得吵醒飞染,马上就走的。”
房门外,芷兰的表情微微扭曲。她说出去一定没人会相信,堂堂提点刑狱使竟然半夜爬窗户,偷入单身女子的房间。这简直是采花小贼的行径!
宋青莯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不妥。他拿着烛台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
飞染因突来的光线皱起眉头,“嘤嘤”一声欲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眼睛。
宋青莯慌忙把烛台放远些,飞染这才舒展眉头,抱着被子恬然入梦。
他怔怔地注视她,慢慢的,他意识到,他这么想看到她,亲眼确认她就在他身边,因为他害怕。
十多年前,长公主因为自己的丈夫心挂其他女人而气恼,结果他和飞染十多年不能见面。
半年前,若不是他来到八角镇,飞染很可能身陷圈套,他却浑然不知。
几天前,皇后一声令下,说不定她就进了永安侯府。
人生有太多的变数,而他再不能承受失去她。
恍惚中,他想起年幼的时候父亲对他说过的话,唯有自己足够强大,才又资格说出“保护”二字。
他有了在乎的人,他必须有能力保护她,这是男人最基本的担当。他和飞染绝不会成为第二个甄彦行与息嗔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