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彦行复又背过身去。他早已声名狼藉,又何必在乎宋青莯的指控。他冷然吐出四个字:“通敌叛国。”
宋青莯愣了一下,转念间却又不觉得惊讶。能让他父亲选择离京避祸,显然是极严重的罪名。只不过,他记得很清楚,在蒋家出事前几年,边关一直很平静……确切地说,在蒋家被抄家之前的十多年,边关异常平静。
突然间,他恍然大悟。曾经,他的母亲对他说,年幼时,她和息嗔师太策马边关,偶遇邻国的王妃及郡主。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故事,毕竟邻国的皇亲国戚不可能在大周的边关闲晃。如今想来,那根本不是偶遇。
他问甄彦行:“你知不知道,是谁把证据交给先皇的?”
“你一早就知道内情?”甄彦行讶然转身,“蒋将军不想祸及无辜,当天就向先皇承认了罪行……”
“最初的证据,是谁交给先皇的?”宋青莯显得有些急切。
甄彦行呆愣片刻,反问:“你的意思,根本就没有通敌叛国?有人诬陷阿瑶及她的家人?”他不可置信地摇头,“这样的大事,不可能是顺昌。在殿试之前,我确实见过她,但殿试的时候,我告诉先皇,我已经和阿瑶订婚了。之后我和她虽然见过几次,但她应该很清楚,我的眼里只有阿瑶……”
“驸马,你还不明白吗?”宋青莯讥讽地轻笑,“长公主再受先皇的宠爱,又怎么及得上镇北将军手上的精兵?你以为,是你保住了师太的性命?如果没有蒋将军配合,先皇怎么可能在半个月内杀了他们全家,收编了他的手下?”
甄彦行失神地往后退,一步,两步,三步,直至后腰撞上石凳,这才幡然醒悟。他不断摇头呢喃:“原来所有人都是先皇手中的棋子……我以为是我保住了阿瑶的性命,其实是她不想我死……你告诉我——”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宋青莯的衣领,“你告诉我,是谁杀死阿瑶!”
宋青莯重重推开他,反问:“你不是怀疑,是你的妻子顺昌长公主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甄彦行不断摇头,“是她带着山文,砍死了我种在山上的合欢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是她,又会是谁呢?那时候,阿瑶来到京城?的时间并不长,除了你的母亲,几乎与任何人都没有深交……”
“最初的证据,是谁交给先皇的?”宋青莯再次追问。
甄彦行茫然地抬头,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连我的母亲都不知道,师太的生母可能是邻国的皇族,甚至是公主,会有谁发现内情,把它密报先皇?”
“伯母是番邦的公主?这不可能。”甄彦行连连摇头,“她是大邑的商户女,对伯父有救命之恩……她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他沉默了。
十六年前,他就隐约觉得,蒋瑶的母亲不似一般妇人。至少她不似一般的贵妇人,嫌弃他的出身,阻挠他与未婚妻往来,甚至不太熟悉大周的礼法,可她身上又有一股言语无法形容的尊贵。
沉默许久,宋青莯一字一句说:“这个当下,一切都是猜测罢了。如果你能把当年的情形告诉我,或许还有机会查明真相。有很大可能,令蒋家获罪的人,与今日杀害师太的凶手是同一个。”
甄彦行颓然坐在石凳上,低声叙说:“我得知阿瑶和她的家人被押入皇城的时候,将军府已经被五城兵马司团团围住,我即刻托关系打探。”
他顿了顿,又道:“那时候,我也去过成国公府,门房说,成国公携家人前一日就出城了。最后我辗转见到顺昌,她告诉我,世伯已经认下通敌的罪名,但并不承认叛国。后面的事,刚才我已经告诉你了。当时我也很惊讶,顺昌居然一口应下,安排阿瑶去净心庵出家。”
宋青莯没有说话。
依他的推测,蒋瑶去净心庵出家应该是她的父亲和皇帝谈妥的条件,顺昌长公主出于某种目的,利用了这件事。
或许长公主对甄彦行是有好感的,但事实应该不像谣传那般狗血,是长公主爱上甄彦行,故意拆散他和蒋瑶,而甄彦行则是当世陈世美,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一时间,宋青莯发现自己依旧太天真了。他以为自己成了提点刑狱使就能替蒋家翻案,还飞染名正言顺的身份,事实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改变什么?
“当年的事,我会找顺昌问清楚的。”甄彦行突然开口,“至于阿瑶的死,她是唯一有动机的人,但……”他稍稍迟疑,“最近这几年,她应该已经不恨我了。”
月亮依旧躲在云层后面,宋青莯只能隐约看到甄彦行的五官。从大理寺到提点刑狱司,他早就深刻地明白,世人都会说谎,一桩案子,最不可靠的就是证言。甄彦行所言,暂时他也就是姑且听之罢了。
“宋大人,我知道的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关于犬子……”
“驸马,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没有立场评论,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站在先皇的角度,镇北将军是朝廷的边关守将,手下精兵无数,他却瞒着朝廷,迎娶了对方的皇亲。如果你是皇上,你会如何决断?”宋青莯轻笑,“我想,我大概会与先皇做出同样的决定。”
“你果然和传闻一样,冷血无情。”
“是吗?”宋青莯没有否认,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带驸马去见令公子。”
他没有提及让甄彦行认下飞染。如果息嗔师太的母亲果真身份“尊贵”,他不会让飞染成为甄彦行和息嗔师太的女儿。历史上,一旦两国关系紧张,那些和亲的公主不是成为人质,就是第一时间被杀。他还要和飞染白头偕老呢!
同一时间,客栈的房间内,甄山文背着手在屋内踱步,蜡烛把他的背影拉得纤长,他的脸颊虽然略带少年的青涩,但眼中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凝重沉稳。
早前,他对魏铭千叮咛万嘱咐,可那个白痴竟然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和盘托出。幸好魏铭并不知道内情,可他听赵维明说过,宋青莯一向不择手段,行事阴险狡诈,不知道他扣留他在客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又会怎么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