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明清楚地听到了宋青莯的声音。他一言不发地坐下，表情凝重。他心知肚明，宋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不过是向他暗示，待会儿发生的一切都是林家的家务事。至于赵维明——
他不着痕迹地瞥一眼身后，突然想到了甄彦行。宋青莯近来行事多有针对长公主等人的迹象，可甄彦行很肯定地告诉他，飞染绝不是他和息嗔师太的女儿，宋青莯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须臾，陆昌建被山槐带进了屋子。他已经换了干净衣裳，但走路一瘸一拐，眼睛都哭肿了。
他看到宋青莯，不顾一切推开山柏，“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嚷嚷，不是他杀死义父，又一脸惊恐地哀求，不要再打他了，他很疼云云。
飞染睁大眼睛观察他。她相信自家大人的判断，可陆昌建无论是神态还是语调，分明就是傻子啊。
隔壁屋子内，林瑾明和赵维明也是同样的想法。林瑾明曾多次接触陆昌建，他甚至吩咐林祥，多多照顾他一二，毕竟他的父亲生前颇受陆敏重用。
宋青莯只当没听到陆昌建的哭嚎，大声吩咐山柏：“你们全都是去楼下侯着，没我的吩咐不许上楼。”说罢，他又朝身后看了看。
飞染赶忙表示：“我和大人在一起，我不下楼！”
宋青莯没有说话，待山柏退出房间，关上房门，估摸着已经走远了，他低头对陆昌建说：“求生是人类的本能，如果你真是傻子，一定很怕疼，怎么熬得过京兆府的杀威棍？”
陆昌建的哭叫声略顿，依旧一味叫屈，其他人皆恍然大悟。如果陆昌建是傻子，恐怕他早就在京兆府认罪了。
宋青莯站起身，叹息道：“你根深蒂固地认为，这十五年来，你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过世的世子夫人，不对，应该说，都是为了陆家大小姐……”
林瑾明猛地站起身，几乎冲出屋子。
他的身后，赵维明更是吓得脸色发白。宋青莯把自己的手下全都赶去了楼下，为什么独独把他牵扯入内？他又想干什么？！
宋青莯看一眼隔壁屋子，接着又道：“你压根不记得陆大小姐，甚至从没有见过她，你只记得陆安残忍无情地杀害了你的父亲。虽然当时你只有四五岁，虽然此事已经过去十五年，但你日夜对着陆安，没有一刻忘记，他如何用一把红木椅子，从你父亲的身后偷袭他，把他活活砸死，又把他扔去街上，做成从马背摔落，不小心被踩死的假象。”
林瑾明双手紧握椅背，手指几乎嵌入木档子。若不是他太想知道真相，他希望宋青莯能让陆昌建亲口说出事实，他已经走过去质问陆昌建。
飞染仔细思量宋青莯的话，问道：“难道杀死陆安和陆康的木段子，就是十五年前砸死他父亲那把椅子上遗留下来的？”
宋青莯点头又摇头，解释道：“杀死陆安的是刀子，木段子代表复仇。真正的傻子不会明白什么是象征意象。如果我估计得没错，这会儿捕快已经从他或者从陆康等人的住处找到第三根木段子，还有那把凶刀。我猜想，最后一根木段子应该是为林世子准备的。”
“陆康？他是受害人，我亲眼看到的。”
“你只看到他受伤倒地，最后叫了两声‘夫人’就咽气了。”宋青莯叹一口气，“他在提醒别人，别忘了替‘夫人’报仇。”
“他们想杀死林世子替死去的世子夫人报仇？”飞染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林世子说，他这辈子只喜欢过世的世子夫人……”她慌忙捂住嘴巴。
“林世子和你说的秘密，就是这个？”宋青莯豁然开朗。这件事已经让他纠结了很多天。
“大人，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飞染朝地上的陆昌建看去。他已经停止了哭嚎，只是木呆呆坐着，一言不发。
飞染仔细想了想，陆安死的时候，木段子插得很深，可陆康腹部的木段子却插得很浅，想来应该是他受伤后不够力气。
如果陆康是帮凶，那么他选择在杂货铺子自杀，是为了便于处理凶刀。如果不是宋青莯，别人不一定会想到，真正的杀人凶器是刀子，说不定还会以为是武功高强的杀手在街上胡乱杀人，毕竟拿钝口凶器把人戳死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青莯又道：“现在你正在想，即便你死了，还会有其他人替陆大小姐报仇。事实上，陆安之死早就结案了。今日你不是在公堂受审，而是在林家经营的客栈。如果我是林世子，如果我知道，有人心心念念杀了我，我一定会选择，宁愿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你觉得你们还有机会报仇吗？”
陆昌建抬头朝宋青莯看去。他的牙齿紧咬嘴唇，眼神不复先前的呆滞畏缩，满是吃人一般的仇恨，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宋青莯。
飞染吓了一跳，尽责地挡在宋青莯面前，生气地说：“根本就是你们没有弄清楚，再说，大人只是查案，这是他的职责，你干嘛仇视大人！”
“因为他们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宋青莯苦笑。
世人都认为他“弱质芊芊”，他不介意被俞毅、山槐等手下保护，可飞染这般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实在太伤他的自尊心了，偏偏还是他自己请求她，一定要尽责地保护他。
宋青莯示意飞染让开，低头对陆昌建说：“陆安死的那天，若不是飞染想救你，你本该去京兆府受刑，上演一出苦肉计，再由陆康证明你不是凶手……或许你们还有其他的后续行动，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接近林世子，毕竟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杀他。”
“事实上，你们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宋青莯摇头，“早前你也看到了，若不是俞毅赶到京兆府，你已经死在京兆府的公堂上，何来苦肉计？”
“你想怎么样？！”陆昌建的声音阴沉嘶哑，似受伤的野狼，眼中闪耀绝望的光芒。
宋青莯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不疾不徐说：“眼下你只剩两条路，要么等林瑾明来了，悄无声息死在他手里，要么在你死之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如此憎恨他。如果你说的都是事实，或许哪天我心情好，会帮你们把十五年前的真相公之于众。”
“好，我告诉你。”陆昌建挣扎着站起身，一字一句说：“他计划杀死大小姐，去母留子，大小姐才会连夜逃走，出城途中早产，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