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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跟父亲决斗(1)

儿子的情书

儿子站在书桌前,大气不敢吭,老子手握着儿子犯罪的证据,儿子等候父亲的大发雷霆,这是父亲通常的爱的表达格式,就像圆周率一样的绵长。他的学业一塌糊涂,但现在,他却冒天下之大不韪,给女孩子写情书。父亲沉默了半晌,抬起的手落了下来,想起离婚后儿子的凄凉,他于心不忍。父亲命令儿子,将情书念给自己听。儿子害羞地接过证据来,信誓旦旦:亲爱的,我们刚才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想约你在白天的子夜见面……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你个笨蛋,写个情书都不会写,让人家女孩子如何瞧得起你,时间地点乱蓬蓬地像你的头发,病句错字连篇。父亲命令道:给你个机会,将这篇情书改写好,哪怕你借用其他书籍也行,情书都写不好,如何追求人家女孩子。

儿子受宠若惊,没有想到父亲竟然鼓励自己写情书,他喜出望外地呆在书桌前两个多小时,依然写得前言不搭后语,所幸之前父亲给自己买了许多作文书,对,父亲说可以摘抄的,就借用里面一些重要的语言,可遗憾的是,作文书中没有书写爱情的句子。儿子一直没有将情书写好。

父亲教导儿子:两个月时间,写好这篇情书,不能耽误其他功课的学习,这期间,不要向女孩子做任何表白,你不能将一封不成功的情书送给人家,对人家大不敬。

儿子点头称是,学习期间拼命地阅读作文书,父亲说过要想写好一封情书,必须有扎实的作文功底,儿子回头瞧见女孩子的笑容像弯月,自己的心头却像镰刀。

父亲开始教导儿子如何书写一封人见人爱的情书。

父亲让儿子多看周围的人和事,每天写下来,就是遇到了打架,也要将打架的细节描述清楚,如果实在无事可写,就写自己过去犯过的错误,以忏悔的形式写,目标是写得感人,让人流眼泪。

儿子听完这话时,感觉自己的眼眶里潮湿不已,他没有想到,一篇合格的情书竟然需要如此漫长超期服役的历练,但一想起女孩的笑容,儿子的心像一颗种子一样爆裂开来。

情书还是没有写好,儿子的作文水平却日渐提升,在班里的作文大赛上,竟然拿了第一名,在学校的作文大赛上,凭借一篇独特的打架细节描写居然夺得了特别大奖,语文老师对儿子的评价是:文风奇特,感觉有一只虫子在作文里轻轻地咬啮。

儿子一直到考上大学时,依然没有成功地写好一封情书,期间写了几个版本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都以不合格为由给予拒绝发送。

儿子谈恋爱时,父亲将抽屉里面锁着的厚厚的一沓情书转给他,说这些情书你修改后,发给该发的人吧。

儿子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他十分感谢父亲匠心独运地纠正了自己错误的人生航向,不是打也不是骂,而是循循善诱,以理服人。

爱可以用多种方式表达,何必纠缠于暴力与犀利,沿着孩子的兴趣加以引导,哪怕是一次致命的错误。有时候,错误施以温暖合理的土壤,也可以在生命的荒原上开出硕大无朋的青春之花。

光是太阳的语言

小时候,我是个口无遮拦的孩子,不会说话,不说则已,一说便伤人,大人们总以“童言无忌”为借口,加上幼年时有轻微的口吃,没有及时纠正过来,所以说话的水平每况愈下。

我是家里的独子,爷爷奶奶爱护有加,关爱备至,他们都认为这是白玉微瑕,长大了便会水道渠成般地自我纠正过来,但时过境迁后,我的语言却出现了致命的障碍。

是在一次酒会上,父亲和我一块儿参加,父亲是为了锻炼我的社交能力,在别的孩子如行云流水般地口吐兰花时,我却吞吞吐吐地没有答上一句正确的答案来,父亲的脸拧成了疙瘩,人群中有人轻声议论着:长相这么好看,怎么是个结巴。我突然间冲出了酒会现场,紧随在我身后的,是歇斯底里的父亲。

父亲将我送到了口语训练班里,但我老是逃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结局便是我的语言能力并无任何提高,终于有一日,被父亲逮了个正着,拖在庭院里接受夏日阳光的灼伤。

我本以为父亲会按部就班地实施自己的打骂计划,我也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抵抗,但父亲犹豫了半天时光,却让我抬头看太阳。

我不解,父亲却突然语重心长起来:光是太阳的语言,太阳之所以能够泽被地球;是因为它的光不温不火,不急不躁,不偏不倚,再热一点,地球便会变成大火球,再冷一点,地球便会冰冻三尺,这样的光年距离,是太阳送给地球最好的语言了,阳光始终光芒万丈,不因乌云的遮挡而停歇,不因暴雨的来袭而折断,你见过半道阳光吗?它们始终一览无余,从一而终,我们人类最佩服的该是太阳的伟大和阳光的执着。

人的说话不也是如此吗?说话重了,伤人,让人接受不了;说话轻了,人听不见,起不到作用,说话断断续续,就好像阳光折断了射线,便会乌云滚滚,语言对一个人是如此重要,就像道道阳光穿越宇宙苍生,孩子,希望我讲的你会懂。

我内心深处的张狂终于被阳光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决心、信心和勇气,我不能让自己的世界里老是阴云连绵,我也想让自己的花园像极了春天。

接下来的时间里,强化训练,我每天念一百篇新闻作品,学普通话,纠正自己的口吃病,为了锻炼语言能力,我利用业余时间到大街上散发小广告,还经常参加社区和校园的各种活动,我不管别人的嘲笑,不看他人的脸色,我只是想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寻找像阳光一样纯净的语言。

十八岁那年,我报考了广播学院,差一分而名落孙山,次年,在父亲的鼓励下,我终于天遂人愿地考上了广播学院,如今,我已经是一家电台的播音员,每当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总会觉得不能辜负自己射出的每道阳光,我不能够出错。

我一直记得父亲的谆谆教导:光是太阳的语言,话是自己的语言,扔出的话要拿捏得体,恰如其分,就像道道阳光,普照着岁月和大地。

偷 父

我和妹妹像小偷一样踅进了小区的大门口,两个孩子一般不令保安叔叔们产生怀疑,这样的年纪,不可能干出偷鸡摸狗的勾当来,这成了我们伪装自己的最好借口。

韩利的家就在我们的视野里,好歹是他的老婆不在家,我们便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妹妹害怕地问我:偷走了爸爸,妈妈就会高兴吗?我说是的,习惯地用手摁住肚子,有一种隐痛纠缠着我的幸福神经。在我的整个青春期里,就是韩利与我妈妈不停止的爱恨情仇,他们的吵闹,使我的整个青春故事浓墨重彩,我恨韩利,自从他于一个月黑之夜与另外一个恶毒的女子做出不可告人的事情之后,妈妈从此将幸福拱手交于他人,这次下决心将韩利偷回去,是我和妹妹的最高计谋,我们要送给妈妈一个完整的爸爸。

此时的妈妈正躺在床上休息,她累得体无完肤也不愿意接下韩利送给我们的存折,我当时接过来,扔在空气中,让风儿将它撕碎后,送到了远方。据说韩利也在病中,这是他应得的报应。我们顺利地进入了他的家门,他当我们收水费的,惺忪的睡眼中一丝迷离,人高马大的我闪入了他的家中,然后顺势将他摁在床上,他挣扎着,似乎心脏病复发了,我无所顾忌,在妹妹的帮助下顺利得手,身材矮小的他架不住我如鱼得水般的纠缠,昏迷不醒,我找了个麻袋,将偷来的韩利转到了母亲身边。

母亲醒来时,感觉不对劲,抬眼就看见了昏迷状态的爸爸,吓一大跳,继而马上感觉他的旧病复发了,拼命地找药,顾不上埋怨与怨怼了。爸爸醒了,一句话不说,也不吃饭,妈妈说要不送医院吧,都是我的不好,我说你太仁慈了,韩利是自作自受,爸爸一直无言,泪水却模糊了双眼。

他的老婆报了警,我和妹妹被当作劫持人质者请进了警察局,警察大眼瞪小眼地瞧着我们,我低下身子去找地缝。韩利过来了,一脸憔悴,那是药苦撑的结局,他给警察解释了原委,说这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领我们回家时,我们天各一方,这场偷父的结局就是加深了我对他的怀恨,他却从此找到了给我打电话的借口。

当天晚上,我处于昏迷状态,医院里,妈妈紧紧抱着我,韩利风风火火赶来了,拿着检查结果一个劲地吹手,我问怎么了,妈妈说肾炎,不是大病,需要休息,吃药。

一周后妈妈告诉我另外一个消息,韩利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目前正在寻找合适的肾源。

这个晴天霹雳让我有些难以接受,妹妹为此还掉了眼泪,毕竟父子天性呀,血脉是相通的,他变成了一个可怜人,我对他的错误认识在改变。

妈妈又问我,如果你的肾源和他匹配,你能捐肾给他吗?

让他老婆去呀,我义愤填膺,这是他应得的奖励,老天爷在惩罚他呢?

妈妈低下头去喂我吃饭,再不说话,药物的负作用让我昏昏沉沉,睡梦中,我看到了韩利,让伸出去的双手沾满了血腥,我梦醒后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捐肾给韩利。

妈妈破涕为笑,韩利过来看我,一脸的喜悦之情,妹妹也是笑容如花,和他站在一起的我们,像极了父子,妈妈成了路人。

进手术室前,他伸出手来安慰我,叫我儿子,老态龙钟的脸上皱纹深写,我送给他一个微笑,但愿从此一笑泯恩仇。

手术进展得异常顺利,医生说这样的结果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他恢复得很好,在老婆的搀扶下过来看我,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与他苟合的女人,年轻美丽却有些朴素,他过来安慰我,我则认成了挑衅,妈妈在旁边一个劲地解释,女人像一溜烟一样消失在我苦痛的视野里。

韩利从此发了誓,在我的面前,绝不提那个女人的名字,我听说为此他们大打出手,女人后来采取了妥协态度。韩利对我的爱有些变本加厉。

天知道他恢复得居然比我快,也许是体质的问题吧,他短小精悍,为我端屎端尿,护士进来时,夸奖他,好勤快的父亲呀!他的眼里满是幸福,我则以无可奈何的态度接受他的殷勤。妹妹于一个夜里告诉我,妈妈说,你长得太像爸爸啦。整个天空的烟尘覆盖下来,将我所有的自私与伪装盖在善良之下,我哭得梨花带雨。

日子像我们偷父亲一样飞快,我顺利地出院、找工作,然后接受生命里第一次恋爱。

天知道他们的关系处理得如此好,韩利的老婆,十分真诚地叫妈妈大姐,他们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也不像情敌。韩利会固定周末时过来看我和妹妹,融洽的气氛让人心碎,从妹妹口中得知,韩利和妈妈的爱情早已经走到了终点,他们彼此承认:他们根本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性格相悖,在一起只会争吵不休,与其这样,不如那样。

我还知道了另外一个消息,我整理妈妈的抽屉,却发现一份协议:我得的竟然是尿毒症,那个与我肾源匹配的男人,竟然是韩利,他为了早日恢复健康,拼命地锻炼身体,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得到一个健康的肾源。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离偷父时正好差了五岁。

父亲的角色

我一直忌惮开家长会,作为老师,这是我分内职责,本无可厚非,但主要是班里有三个农民工的孩子,每逢开家长会时,他们的姿态总会与城里的家长格格不入,我主要是害怕伤害孩子们的自尊心。

记得第一次开家长会时,城里的家长早早到了,个个举止优雅,谦谦君子的模样,三个农民工孩子的父亲足足迟到了半个小时,他们进教室后,不知道如何放置手脚,一股子煤灰水泥的味道扑鼻而来,等到他们回答我的问题时,个个不知道所以然,我只好草草收场,以后心里面便多了个结。

再开家长会前,我觉得有必要对他们做一个简单的培训,最起码衣服得换成新的,洗个澡,举止是需要训练出来的,这个需要时间。

我在工地上找到他们时,他们个个搓手表示不好意思,想找个地方让我坐下来,我却望着脏兮兮的地板不敢问津,我站着给他们做了简单的培训,并且说了我的想法:三个月后,班里要举行学生与家长的联欢会,邀请你们参加,学生们与家长要进行互动,表演节目。

一个家长笑道:我们不会呀,换新衣服咱会,这个没问题,表演节目,这个的确难点。

我给他们解释各式各样的大道理:最主要的是不能伤害孩子的尊严,如果你们不打扮得体点,会让城里的孩子瞧不起他们的,孩子们正是长尊严的年龄。

我扔下最后一句沉重的话后,便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一周后的一天,他们三个结伴来找我,请求我培训他们,为了三个月后的表演。我没有想到他们如此中规中矩,即使表演不好也无所谓的,只是交流心得嘛。但话到嘴边,我却无法这样表达出来,我不能伤害三颗认真准备的心。

我给他们简单排演了流程,其中一个家长擅长唱歌,唱山曲十分流畅,我听他唱了几句,感觉声音十分空灵,如果能够加上几句开场白最好了,第二个家长会说数来宝,我听他说得云里雾里,也好歹可以过得去,最后一个家长目不识丁,木讷老实呆板,我开导了半天时间,他也不肯表达自己的心声,我最后说道:讲笑话吧,这可是最基本的常识了。

他摸了摸衣袖,认真地点头。我说你准备下吧,下周这个时候,我要听你们的汇演。为了随时摸清他们准备的情况,我周三的时候留三个孩子到办公室询问,小宝说爸爸准备得可认真了,每天夜晚唱歌,小强说爸爸认为数来宝不好听,他想说段相声,他以前在家里时做过民间活动,我说可以呀,如果你和爸爸来段相声,一定是趣味十足,小江一直低头不语,像他的爸爸,我问他爸爸准备的情况,他说爸爸没准备,说不想来了。

这句话直刺我的心灵深处,我觉得无可无不可,好想找到他的爸爸,痛说一顿。我正准备回家时,小江的爸爸过来找我,他不停地摆弄着衣角,半天时间才说出了目的:老师,我想跳段舞。什么,我大惊失色,但转而支持道:可以,只是你以前跳过吗?小江妈死得早,没死前,我喜欢跳舞,只是后来不敢跳了,十年了,我与小江排练段舞蹈,希望老师支持。

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的身材魁梧,无论如何都不是跳舞的料,我不敢想后果,只是闭目养神般地找借口想劝慰他,但我实在不想破坏一个父亲美好的心灵。

三个月转眼而逝,同学们带来了精彩的节目表演,城里的孩子表演时十分卖力,个个像明星般的执着,家长配合得也天衣无缝,有好些节目,我认为可以直接进军央视春晚了。

三个农民工孩子的父亲今日穿了西装,头发搞得十分扎眼,小宝与爸爸的唱歌节目引来阵阵掌声,小强与爸爸的相声说得惟妙惟肖,轮到小江了,却找不到他爸爸,好半天时间,才发现小江与爸爸从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今日特意穿了节目服,一段古式的舞蹈使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我惊异于这个父亲的良苦用心,他的举手投足间,尽是舞蹈家的风范,身材不般配,但腰肢却十分灵巧,显然他们准备了很长时间,行云流水的配合,毫无间隙,无疑,他们的节目是整场晚会中最好的节目,我眼泪汪汪的,过来与小江和他的父亲热烈地拥抱,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