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绝对是父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黏合剂,我幸运我遇到的父母通情达理,他们不会矫揉造作,更不会假惺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才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这便是一个青春期少女的亲情流年,我无力管束他们的相识、相爱,但我却可以关注他们的相守、相老,我已经下定了决心:奉陪他们到底。
恨一化,就有爱了@自小起,我便对大哥的身份充满了怀疑。总认为他非我的亲生哥哥。他呆傻内向,言语不多,但一出口必伤人。母亲没少为了他的事情与邻居们起纠葛,甚至有一次,大哥做了错事,失手伤了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人家找上门来,母亲的手早已经扬了起来,却没有落下来。
母亲揍我时,却是石破天惊的气势凌人,好像她对于我的教育与爱,充实有厚度有力量,但对于大哥,她却像有所欠缺似的,不敢抬手,不敢唾骂,任凭他像一只风筝一样游荡在为所欲为的天空里。
终于有一日,我想教训一下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起因是,他居然纠结了一帮不法分子,想揍我的同桌,而我的同桌却是我的“最佳损友”,在一个巷口,大哥的团队发起了攻击,力量十足,战事正酣,同桌显然处于下风头时,我却出现了,双方一开始便剑拔弩张,大哥笨嘴拙舌的,只是让大家注意我,不要伤害我。
我则不以为然,立场全然与同桌站在一起,头一遭,我们起了致命的冲突。
我将内心深处的怨恨全部爆发出来,我恨他,他夺走了我在母亲身边的一切,人都说母亲爱幼小,宠最小的孩子,而我则没有这种待遇,他窃取了我的“最惠国待遇”,我要报复,我揍他,他不敢还手,任凭我的拳头雨点般落下来。
我一边打着,一边数落他的是与非,包括我们家里究竟欠了他什么,是恩情还是冤债。
头一次,大哥知道了事情的一半真相,他果然不是我的亲生哥哥,因为这话从自己弟弟的嘴里吐了出来,这是经得起时间与岁月检验的真理,由不得他涂抹、不认或者忘却。
母亲的皮鞭落了下来,将我的后背打得体无完肤,父亲在一边,身体不住地颤抖着。从小多病的父亲,企图掩盖真相,又想避免我的挨揍,又想在母亲面前自圆其说,他犹豫着,终于以一记栽倒结束了当场的所有纠纷。
自那事起,我与大哥结下了梁子,但他则像没事人似的,每日里照常叫我的名字,母亲说他心胸大,但我却不知,母亲与父亲费尽了周折,寻找大哥是他们亲生的佐证给大哥看,在此之前,大哥说自己要走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已经成了毕生的追求。
父亲瞒了我,与大哥理论半天,父亲甚至以验血相威胁,邻家的几名长辈,教训着大哥的飞扬跋扈,说这是明摆的事情,有什么需要理论的?当时生你时,我们几个都在现场,那哭声震天吼呀,外面大雨倾盆,为何给你起个名字叫水生。
水生依然不依不饶,但在父亲的咳嗽声中,一场不该发生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
但总有些好事者庸人自扰,母亲脾气不好,在邻居中结下了一些仇人,他们散布着各式各样的消息,这些浮风般的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当然,大哥无法也活在世外桃源里。
我听到的版本却是:母亲与大哥的母亲有仇,双方发生过械斗事件,十八年前的一个雨夜,一场泥石流突然间袭击了这座小镇,雨水将母亲、父亲还有大哥的母亲逼到了一处绝境,大哥的母亲奄奄一息,双手紧紧抓住大哥的手,大哥的哭声响彻云霄,当时父亲已经受了伤,母亲看到一个无辜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刨开泥泞,抱着孩子,逃了出来。
由于以前伤害过大哥的家人,母亲出于同情也好,弥补也罢,大哥便在我的家中住了下来,从此后,他叫父亲爸爸,叫母亲妈妈,与我的称呼一模一样。大哥听到这则故事时,脸上十分难看,我不知道如何劝慰他,头一次,我感觉他身世可怜,惺惺相惜是男人的天性,我走过他的身边,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弟弟。
这句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晚上敲开了我书房的门,当时,我正在全力冲刺高考,他见我忙碌,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内心充满了狐疑,但这样的心境,恐怕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承担,旁人除了沉默外,找不到适合的方式缓解。
大哥出走那天,毫无征兆,但他却以逃避的方式面对着我们全家对他无比深沉的爱,母亲不解,父亲大哭,我则在一旁无所适从地搔着头。大哥不在,我就是主事人,17岁的我,顾不得高考前的繁忙,星夜兼程地去电视台贴广告,走街串巷地贴寻人启事。
以前水生在时,我讨厌他,现在他走了,我倒觉得万分失落,不管是不是一脉相承、一奶同胞,光是在一起磨合过的岁月,也擎满了忧伤与彼此的快乐,就这样简单无助地离开,简直将我的基因与细胞割裂开来,一种莫可言状的酸楚油然而生。
大哥离开的五年时间里,母亲与父亲一起苍老,而我则在一片孤独的气氛中学会了自强自立和自信。母亲得了抑郁症,我试图得到关于大哥身世的最确切消息,而她则封闭了全部的故事。父亲病重、病危,睡梦中尽是水生的概念,我顿足捶胸,有时候觉得是苍天弄人,有时候更恨水生的无情与冷落,哪怕是个路人,也要好好叙一场,哪怕从此后天各一方,天涯江湖路。
母亲逢人便骂那些好事者,说水生的命薄福浅,本来好好的日子,却因为某此好事之人的毫无口德而变本加厉,骂得那些平日里嚣张无比的人,内心深处陷入了愧疚的波澜。
四个年头上,我大学毕业结婚生子,母亲的脸上有了一片吉祥的光芒,爱人孝顺,听我说完家中的变故后,便常常宽慰母亲,母亲的抑郁症得以缓解,而父亲的病情却越发加重。
儿子一岁时,老父亲于一个雨夜中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母亲、我和爱人寻找大哥的步伐却从未停歇,有一个从砖窑逃回来的孩子说,那里面住着许多附近小镇上的民工,我和母亲喜出望外,我们星夜兼程地赶向了那个破落的地方,企望在那儿找到关于水生的一丝线索。
在当地民警的配合下,一大群民工黝黑的脸庞从幽暗的角落里步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我和母亲的眼睛看个不停,直到最后一个人出来时,母亲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拽住了对方的衣领子,大声叫着这就是水生。
五年时间的禁闭生活,水生更加缄默了,他得了严重的疾病,在医院观察了近半年时间,却仍然没有得以完全康复。
但他心中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世,犯病时,便敲打着床帮子逼问母亲。母亲总是一声不响的,水生精神不正常时,便向母亲发难,我遇到了好些次,推了他好些次,他黯淡无神的目光望着我这个人高马大的弟弟,我已经过了那个任人欺负的年龄。
事情的原委终于有一个深夜不请自来。水生抓狂起来,举起了菜刀,将自己的血管切破了,血流如注,我和母亲忙不迭地将他送进了医院。
由于血流过多,他处于深度昏迷中,一连七天七夜没有醒来。
母亲心焦如炭,她不停地拽着水生的衣襟,听着他的呼吸,希望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也许是母亲以为上天给水生判了死刑,或许是母亲觉得不应该再藏着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母亲将我叫来,在水生的床前,告诉了我整个事情的经过:
水生的确不是我的亲生哥哥,他是母亲仇人的儿子,在我之前,母亲曾经生过一个女孩子,我应该叫她姐姐,姐姐一岁多时,掉入河中,而水生的母亲当时就在场,她见死不救,硬是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呛水毙命,从此后,两家结下了永远的伤疤,母亲甚至叫嚣要骂对方一辈子,诅咒她来生来世。
但一场泥石流却突然袭击了小镇,几乎在刹那间,所有的房舍碾为了平地,母亲腿快,拽着父亲向外面跑,却听到了哭声,正是水生的哭声。母亲二话没说,扔了父亲,跑到了泥淖中,抱住了孩子便向外面疯路,而水生的母亲由于救治不及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一边讲着,一边哭着:我虽然救了他,却无法救他的母亲,一报还一报。
这是我迄今为止听到的最真实的版本,我质疑母亲为何不早早地告诉水生。母亲说道:他天生体质差,如果告诉他,他一定会受不了,他或者会认为我们之间藏着更深的误会,我本想是瞒他一辈子的。
水生终于醒了,他竟然忘却了所有的旧事,这样也好,一个崭新的爱的起跑线摆在所有人面前,半年时间后,他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他叫母亲妈,叫我弟弟,因为母亲一直说就是他的妈,护士也说,我也说,所有人都说。
无论过去有着多么低迷的爱恨情愁,均已经烟消云散,一段新鲜的爱的路程摆在人间烟火的世界里等着我们用心地去攀爬、体谅,爱也是需要学习的,感性的挣扎过后,我们终于换来一个理性的亲情。
那一晚,年迈的母亲给父亲写祭文:
雪一化,就有路了,恨一化,就有爱了。
三生荫
他只长我十岁,却信誓旦旦地惯以长者自居,这一切缘于他喜欢向我的母亲叫姐姐,我不知道他们从哪个地方论的辈分,但我就是我,高傲无比,无论在家中,抑或在学校里,我都是出类拔萃者,我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即便是我的母亲林凤英女士。
母亲寡居好些年了,她一直疼着我没有再找,害怕我受气,许多同学说我自私,在一次胡乱的酒后誓言中,我叮嘱母亲再找一个吧,母亲怔怔地,看了我半天,她没有回答。
金正海像阵风一样刮进了我家里,他是我家的常客,喜欢与我开玩笑,插科打诨的那种人,他这种没大没小的举动,欺瞒了我的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不明白他真实的身份,收电费的、修冰箱的,还是我母亲远房的亲戚。
但他还是来了,理由竟然是可怜我们娘俩,他偷偷地告诉我,街道里这两日正在闹贼呢,两个女子在家里,多有不便,他们专向没有能力的家属下手,我现在来了,他们可就要忌惮啦。
我当成了玩笑话,但一周后的一个深夜,果然贼人过来了,撬开了窗户,不可一世地嚣张着,水果刀在憔悴的灯光下闪着清光,要挟我与母亲交出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
我毫无惧色,因为我在贼人的后面,看到了一把匕首的影子,有些事情只是发生在瞬间,却流传于久远,匕首晃动处,贼人倒在血泊之中。
自此后,我将他当成了我的护花使者,护送我上学,下夜自习,有好几次,我追问他整日里无所事事的,小心连个对象也不好找。
他抹了把鼻涕,笑道:不找了,以前找过一个,离了,命不好呗,连个孩子也没有留下来。
他很少伤悲,可这一次,我摸清了他脆弱的底牌,因此,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经常以此为借口捉弄于他,母亲则在旁边骂我悠着点,叫叔叔吧。
我打量着他,比我大十岁,比我母亲小十岁,他的模样长得十分像我早殇的父亲,但我对父爱毫无概念,却突然间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种久违的气息,挥之不去。
一段时间里母亲在整理自己的婚纱,我感到不可思议,与她共同整理的,竟然是金正海,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我抱着尝试的心情,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却没有成功,几次试探我都以失望而告终,金正海,只不过是母亲雇过来的一名临时保镖而已。
而我的早恋却不请自来,心猿意马的我,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早早光临的爱情,三四个小伙子,缠绕着我的思维,有我爱的,还有硬闯进我的生活里的,我不知所措,干脆一股脑儿地全喜欢,让他们格斗比拼,结果竟然是有一个家伙出了许多血,恶作剧带来了致命的伤害,那个受伤的家伙以为我玩他,竟然伙同一帮江湖人物准备修理我,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当时,我找到自己喜欢的一个奶油小生,提出如果他能够保护我,我便以身相许,当时他的金丝眼镜背后闪现了一丝懦弱,我转身而去。
无依无靠,突然间想到了考验一下金正海,母亲跟在我们身后,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金正海以前练过拳击,这是我可以嚣张的理由。四五个小伙子,袭击过来,金正海左突右奔的,几拳下来,对方便血流成河,我正嚣张间,旁边几个家伙围了过来,将我团团困在当中,他们以我为人质,要挟金正海住手。
为首的一个家伙受了重伤,踢了金正海几脚,大声浪笑着:你以为你是谁呀?她的使者吗?还是她的男朋友?告诉我们真实的结果,不然,我撕破了这小妮子的手腕。
他们将我们当成了演员,捉弄我们,我在现场大哭起来,闻讯赶来的母亲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想报警,却手脚冰凉,她远远地看着我们。金正海猛然大叫起来:小子,放了她吧,带我走。我再问一遍,你到底是她什么人?男朋友,太野,太大了吧。我多想让金正海大声地念叨出来:我就是她的男朋友。我喜欢她,喜欢她野性派的风格与卓越。金正海大声叫唤着:我告诉你们,你们放了她,说话算话。当然,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真实的身份,如此热心地维护一个小女生的利益,太难得了。我告诉你们,我是她的继父,爸爸,知道吗,谁敢动我的女儿。这句话说得像山吼。所有的自私与虚伪突然间塌方了,我感到天旋地转起来,不甘心、不理解,抱怨袭击着我的思维,我昏迷得一塌糊涂。金正海爆发了,他挥舞着拳头,将这些好事者打了个鼻青脸肿,远处,警笛四起,金正海与母亲大声吆喝着救护车:先救我的女儿。
我才明白了金正海的所有档案:母亲自小抱过他,母亲对他家有恩,他小的时候就追过母亲,无奈于年龄距离。母亲中年不幸,而他则刚刚遭遇离婚之痛,同样的境遇,加上同样的心情,他重新找到了母亲,母亲根本不肯,说这传出去简直是一个笑话,姐弟恋,孩子可以叫你哥哥了。金正海说我不怕,让世俗的眼光来检验我们的爱情吧。他搬进我家里,只能是保镖或者维护工的身份,他不曾说破身份,母亲也守口如瓶,但在今日,在一群小混混的无尽惹闹声中,他却道出了实情。
醒来时,一片苍白与洁白,我不理睬母亲,我不理解天下的爱与不爱。金正海却突然间消失了,问母亲时,母亲缄默不语。我有些明白了,金正海感觉理亏,他说出了实情,无法面对我的质疑,他走了,远走高飞。时光静默着,一转眼便是两个月时光,我重新恢复了冲击高考的生活方式,母亲则拼命地打工,晚上回家除了叮嘱我的学习外,再不说话。
我突然间觉得家中空荡荡的。金正海,这个血性男子,竟然说到做到,再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甚至没有听到过他与母亲通过一次电话,同学们说我自私,说我是在牺牲母亲的幸福,她养育了我这么多年,却在中年时无法得到自己的爱与幸福,我忽然间有了一种冲动,想替母亲找回金正海。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三下五除二,加上同学的帮忙,竟然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他。烟雾茫茫中,一个高大的男人,将两根木头扛在肩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方赶,毫无破绽,只是看到我时,两根木头应声落地,也砸疼了我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