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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自立门户视履堡

视履堡建于嘉庆初年,为兄弟二人所独有,乃居家之所,而非聚族之处。因和平日久,其堡墙变薄、堡门增多,弱化了防御,对生活的方方面面更加重视,从而契合凤的象征。视履堡外观顺应地势,灵活多变。其空间组织较恒贞堡更加丰富,厨院、车马院、书塾、杂役院等各类附属设施也完善了许多。同时,主人对工程质量要求极严,据说每名工匠每日限砍磨并垒砌三块砖,以求严丝合缝。清允礼《钦定工部工程做法》规定:“新样城砖,每砍磨二十五个,用砍砖匠一工……每摆砌二十八个,用瓦匠一工,壮夫二名”。这样看来,视履堡做工的精细程度甚至堪与皇宫媲美。

视履堡入口有三,以东门为正,取意紫气东来。其建造者为王汝聪与王汝诚兄弟,两家居住的宅院位于堡院正中。二宅主院均为三进,除主院外还在东向并联了一套跨院。两套跨院皆一分为二,前有书塾,后为厨院。由于静升主导风向为西北风,厨院布置在东侧既可防火,又处在风水所谓的“吉地”。整座堡院除王氏兄弟的住宅外,还辟有书院和许多附属用房。

视履格局

视履堡的堡墙较薄,已不能登顶巡视,防御遂转化为潜在的体系。首先,堡院东向地势比院外高出很多,高起的堡墙更加强了戒备。堡门高大威严,通过倾斜的马道与堡内道路联系起来。马道以北是车马院,加上几座附属的小院,庇护起整个东向地界。堡院依地势自南向北上升,北端的制高点设立了围院,横向一直延至护院人员进出的东北大门。这列护院人员的住所将主人的宅院完全围护起来,其作用就似一道增加了厚度的堡墙。围院与主院之间隔有一条巷道,其地势比主院足足高出一层,而围院地势又高居巷道之上。围绕主院的墙体高耸,除个别入口外几乎不留孔洞,十足一个防御工事。堡院西南角筑起一座高台,名为观景,实则起了瞭望哨的作用。因其紧靠西向堡墙,家人可在此纵览堡内情况,防止歹人的侵袭。西堡墙下深陷的道左沟则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视履堡的南门外挡有一座影壁,东转可由层层台阶引至坡下,尽头还曾设有守卫的院落。书院内有一条通往堡外的暗道,主人临险可避难于此,以保万全。

视履堡两套住宅与一套书院并列,且均设跨院,马道北向单是入口就有六个之多。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来体现尊卑呢?原来马道以南还设有三面影壁,分别与三套主院的入口对应起来,以此划定了主次。视履堡南向堡墙冗长而单调,且随地势高低而蜿蜒起伏。影壁的作用,还在于对堡墙进行遮挡和分割,使之消融于背景之中。三列影壁的厚重与中央南堡门前垂花门的空灵相映成趣,加之点缀于其间精巧的拴马桩,使主人未入其宅而深味其趣。就大小和装饰而言,书院门前的影壁不及其他两面,明确了其辅助的地位。

东宅敦厚

敦厚宅的主人是西王氏十七世王汝聪,适时乃军功议叙州判,增贡生,从七品之职。虽然其人后升为刑部山东司郎中加三级,诰授朝议大夫从四品,但这是后话了。中国古代宗法制度所规定的宗庙排列次序为始祖居中,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之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右方,称“穆”,即父昭子穆。王汝聪以长居东向,正门悬匾额曰“敦厚”。敦厚宅入口位于东南方向,因正门只占一间,这一入口便做成门楼形式,其上遍施雕饰,以示强调。入口处的上马石与马道对面的影壁和拴马桩遥相呼应,更提示了正门的显赫地位。

敦厚宅前院由堂屋和东西两厢组成,从整体构成到细部装饰都刻意展现着主人的地位。静升地处河谷的有利地势使这里的院落不似一些多风沙地带那样狭长,因而两厢之间距离较大,院落也显得比较开阔。在前院内,两厢成列的檐柱给静止的空间注入了一份动势,将视线引向雕梁画栋的堂屋。因为两厢柱础以律动为特征,其瓶状的形体强调的是凹凸起伏的雕塑之感,所以表面雕琢比较简略,成为堂前柱础的序曲,适于远观。堂前檐柱的柱础则属静态,比起两厢柱础显得厚实了许多,上面布满繁密的花饰,适于近赏。两厢檐柱与柱础配合起来,皆呈方形,堂屋檐柱则加粗转圆,以示对比。檐下之木雕与柱础的处理如出一辙,两厢虚而简,堂屋则实而繁。堂屋处在尊位,地势比厢房高出许多,屋檐也相应增高。其空间宽阔,尺度夸张,三个开间各设一樘四扇的隔扇。帘架挡在每一开间的当心两扇门外,用以悬挂门帘。堂屋对面的倒座装饰朴素,不立檐柱,次间封有槛墙,仅明间置隔扇。其上帘架宽及一间,为整个倒座最为华丽的构件。在使用中,堂屋是主人处理外务的重要场所,倒座则用于日常接待,充当着前者的陪衬。二者构造中的一繁一简,就体现出重要性上的差异。

如果说宅院中的影壁讲究的是内外之别,那么垂花门所强调的则是男女之礼。昔日静升村民露天看戏时,男女之间要以一根俗称“界绳”的长绳分隔开来。对彼时的乡民而言,“越界”乃是辱没声名的大忌。敦厚宅中院的垂花门则作为凝固的界绳,提示着两性社会身份的天壤之别。对外人来讲,垂花门内是一处朦胧而神秘的天地,这座华美的小门本身,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锁闭着可望而不可即的后院。对垂花门内缠足的女眷而言,门外是谜一样的世界,她们穷尽一生所见,不过是四角的天空和重叠的屋宇。小小一道门,竟蕴含着如此无奈的纠缠,可见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束缚之深。

敦厚宅后院设正房五间,说明主人的家庭人口较多。从族谱的记载来看也确实如此,王汝聪后人除两子两孙外,还有一个曾孙。后院的房屋均为二层,单其高度产生的威严感,就使人明白此间才是整座宅邸的重点所在。窑腿下方嵌有用作防潮和加固的墙基石,其上满布着雕饰。由于窑洞墙体厚重,细长的檐柱与之相互映衬,不免显得有几分单薄。锢窑两侧的山墙因为要承受拱券的侧推力,自然比上部木构厚出许多。二者之差与出挑的外廊相接,就在闺阁三面构成了一圈回廊。回廊南向的栏杆系砖砌而成,朝向后院的一面则转为木构。厢房以北为双跑楼梯,其中第二跑直通绣楼。这里的栏杆与南向不同,均换作石雕,细致程度也大相径庭。由于专供主人近赏,栏板上都饰有细密的浅浮雕。绣楼出挑的外廊及其周边木雕也是自下而上由繁到简,由实及虚,至檐下时已近似线描。由此可见,彼时的工匠深知装饰并不需要从头到尾一样繁琐,随视线远近而粗细有别的雕琢非但不影响效果,还省去了许多无用功。由于敦厚宅后院的正房与两厢都设有檐柱,为体现二者之尊卑,就需要在结构上做文章。事实上,绣楼出挑的回廊已经限制了厢房的高度,陡峻的单坡屋顶也显示出在层高上的刻意收敛。正房作为后院的视觉中心,借助地势自然而然处在宅院的最高点上。其檐廊上方的女儿墙抬得很高,并作镂空砖雕,如同屋脊一般。这一做法大大增加了正房的层高,而于尺度上却不显过分。檐下挂落的曲线依锢窑拱券而走,刻意掩饰了窑间宽厚的实墙。位于锢窑之上的祭祖阁向后退去,上下两层屋檐更强化了与厢房之间的差异。此时,底层的屋脊就成为二层平台前的栏杆,其上竖立的一对烟囱荡出清烟时,便给祭祖阁带来一种缥缈的仙山琼阁之感。祭祖阁也配有东西厢房,其南端的一小间往往作为楼梯间使用。

敦厚宅跨院的入口也开在东南方向,正对一条南北向的夹道。夹道尽端一条横巷将南向的书塾和北向的厨院分隔开来,互不相扰。此间书塾名曰“三元书馆”,其入口现开于正房之北墙。然而院落东墙却留有明显的痕迹,表明这里曾存在过一道门。将入口设于正房显然不妥,因为如此一来,正房就只能起到一个门斗的作用。盖因视履堡建宅日久,后来又曾易主于田氏,个别门窗的调整亦在所难免。书塾无需高大,唯求恬静典雅,而此地被主院高大的东墙封闭起来,院内幽静清雅,正是读书习字的佳地。

敦厚宅厨院分成三进,自北向南分别供主人、仆从和下人使用。其中供仆人进出的两个入口就位于堂屋东首的巷道里。此处厨院窄长,供仆人用餐之处并不宽敞,房屋的排列也不均衡:高至二层的东厢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而西首不过是几根立柱支撑的敞廊而已。敞廊也被横贯东西的矮墙所截,将前后院落彼此分开,供身份不同的仆人各自就餐。第二进院落正中的窑房在高度上远胜于东厢,其下当置灶台,其上乃是主人的用餐场所。它的位置,正好界定了主仆活动的范围。仅从外观就可以看出,厨院南向的两进院落同主院相比,空间安排紧凑异常,屋宇参差不齐,外檐装饰简略,体现出尊卑有别的礼制思想。由于厨院无需处处循规蹈矩,用作灶间的窑房就做成一大一小两个窑眼,没有顾及对称。

西宅凝瑞

凝瑞居的主人是西王氏十七世王汝诚,适时为诰授奉政大夫、布政司理问,正五品官职。按清乾隆《钦定历代职官表》的规定,“凡官阶五品以上为诰(gào)授,六品以下为敕授”。仅“诰授”二字,就足以成为夸耀的资本。宅院正门悬匾额曰“凝瑞”,入口以宽阔见长,就连马道对面的影壁也很宽,从整体上给人一种威压的气势。在官位的庇护下,主入口得以居于堡院正中,与堂屋和院落共用一条纵轴。面阔五间的门屋气宇轩昂,仍隐去梢间,以合乎三品至五品官员正门三间的礼制要求。宅院格局则如官署一般,由正门开始的序列为宅院增添了强烈的庄严之感。门屋凸出的耳房在入口凹进的墙面上投下很深的落影,门前高出一级的上马石、檐柱下华美的柱础、檐部精致的雀替、一对威风凛凛的守门石狮以及檐墙上两面硕大的砖雕,都是主人炫富夸官的标志。

在凝瑞居前院,两厢檐柱均为圆形,至堂前则由圆转方,同敦厚宅恰恰相反。两厢檐柱的柱础虽然不乏精彩的雕饰,但与纤细的檐柱相配,却颇显笨重。堂屋檐下木雕靡丽,台基前踏跺两侧的垂带石与檐柱柱础交相辉映,奢华程度比敦厚宅有过之而无不及。

凝瑞居后院设正房三间,颇显宽敞,是主人王汝诚一子二孙,家庭人口较少的缘故。后院布局与敦厚宅大同小异,值得一提的是厢房的形体。作为锢窑与木构架结合的又一种尝试,两厢突出的乃是锢窑的特点,墙体厚实沉重的感觉在此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厢房山墙上下齐平,北向石栏杆一通而上,望柱端头都立有形态各异的石雕。这样的做法简单明了,不像敦厚宅那样起伏多变。然而单纯注重简洁却在无形中造成了厢房造型的单一,院落纵向也失去檐部的遮掩,乍看形同堡垒。如果不是繁琐的窗饰、细巧的墙基石和绣楼窗下的饰带,此处的厢房当真与厨院的窑房不差累黍。待其与正房相配时,问题就更大了。两厢以其纯粹的体量动摇了正房的地位,颇有喧宾夺主的感觉。事实上,敦厚宅的厢房与凝瑞居并无本质上的差别,二者基本形体类似,仅前者在上层作了简单的收分,并出挑外廊,架设檐柱而已。然而正是这简简单单的几处变化就在整体上取得了比凝瑞居更加理想的效果。

静升通向闺阁的阶梯通常由十三级构成,象征女子在十三岁时就要登上绣楼。自登楼至出嫁的一段时间里,少女都不得轻易移步楼下。但凝瑞居绣楼偏高,室外的十三级台阶无法登至二层,相差的两级就只得布置在室内。东绣楼还与设在跨院的餐室相通,少女即使用餐也无需下楼,在方便的同时,却更似一只金丝雀了。

凝瑞居的次入口设在跨院西南,也以上马石、檐柱和挂落装点起来。这道秀丽的小门夹于主跨两院之间,屋檐低垂,以虚衬实,造成强烈的对比效果,将正门烘托得挺拔壮观。门开于此还有两个好处。一则书塾与前院之间增加了一道横向的联系,二则书塾与厨院之间也省去了横巷的麻烦。凝瑞居的书塾名曰“养正”,其倒座外出回廊,但出挑的檐柱没有落地,而在二层楼板下结束,端部雕花,形成垂莲柱的样式。作为蒙童的读书之书院桂馨所,倒座的尺度十分小巧,二层低矮的栏杆就是极好的印证。凝瑞居厨院窑房的两个窑眼虽然大小一致,但在第一进厨院的西南角增加了一间厕所。厕所出现于此虽然方便了使用,但与进餐之所为邻,总觉不妥。厨院第三进是主人的活动空间,因此这里决无拥塞之感,比诸南向两院亦颇显安静。正房也是下窑上房的形式,同后院正房一样,在底层装饰着檐柱和瓦顶。但其毕竟为附属用房,檐下修饰仅仅点到为止。

视履堡的桂馨书院从起居之所分离出去,虽不似南方的私家园林那样叠石理水,但严整中也不乏变通。通过月洞门、敞廊、什锦窗、矮墙及望柱等元素增加了空间的趣味性,成为一方饶有情趣的乐土。书院也有主跨之分,其主入口仍安排在东南方向。入口南向的独立影壁小巧别致,不似居住区那样奢华;北向还另有一面影壁,将其后的纵巷封闭起来。入口处摆有一对讨人喜爱的小狮,完全没有居住部分那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主院的第一进院落由一道月洞门引入,门前装饰有石雕的楹联和匾额。因为书院并无特殊的礼制限定,所以这里只留有门的意象,并没有真正隔断。由于高差的关系,此处设有三级台阶,而后院正房前的台阶仍然是三级。这重复三次的三级台阶隐含有连升三级之意,可见读书入仕、求取功名代表着封建社会读书人普遍的思想寄托。后院正房虽然也设有檐廊,但装饰简朴清雅,有一种脱俗的书卷气息。与居住部分相比,书院显然宽敞了许多,但其面积甚至还有所缩减。原来围合院落的房屋均为单层,层高减半的屋宇就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院落的光照条件。

跨院是视履堡主体建筑群西端的最后一套院落,同主院一样,也分为三进,每进皆有一道通往主院的侧门。如此可使横向交流更为便捷,于纵向则减少了干扰。前院倒座内设有花窖,实为通往堡外的暗道。对面一座高起的亭台,就是昔日瞭敌的所在,与奢华的宅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后院西向还并联有一进小院,盖为守更人的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