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我虽然已在江湖,但躲不了,依然还要被这个王爷那个大员请去看病,听到说你的不少,你想不想听?"胡宗宪紧望着李时珍:"先生请说。"李时珍:"先说好的。给你是八个字的评价,知人善任,实心用事。用戚继光,逐倭寇于国门之外,东南得定。修海塘,减赋税,鼓励纺丝经商,百姓赖安。就凭这些,千秋万代,名臣传里本应该少不了你胡宗宪的名字。"胡宗宪的目光又慢慢低了下去。"不好的我不说你也知道。"说到这里,李时珍突然激动起来,"冲着这一次你为了浙江的百姓,先是抗上,现在又到处筹粮,我送你一句旁观者清的话,严嵩,尤其是严世蕃倒台就在这一两年之间。你不能够只是一味地以功抵过。"胡宗宪又望向了李时珍。
李时珍也深深地望着他:"大义者连亲都可以灭!你应该站出来向皇上揭示他们的大奸大恶!"胡宗宪:"先生,我答你一句,你不要失望。"李时珍已经露出了有些失望的神情。
胡宗宪:"谁都可以去倒阁老,唯独我胡宗宪不能倒阁老。"李时珍:"为何?"胡宗宪:"我可以不做名臣,但不能够做小人!"李时珍紧望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知道重用你这样的人,严嵩还是有过人之处啊!""部堂,李先生。"谭纶从舱外进来了,一脸的严峻。胡宗宪望着他。
谭纶也只是望着他。
胡宗宪慢慢站了起来,对李时珍说道:"失陪,先生稳坐。"胡宗宪和谭纶走出了客舱。两人走到了大船的船头,亲兵队长领着几个亲兵立刻跑到船舷两边。"波谲云诡。"谭纶在胡宗宪身边急迫地说道",先是高翰文在第三天的议事时被他们逼着签字,当堂昏厥了过去。接着报是淳安的灾民通倭,叫海瑞立刻去处决人犯。"胡宗宪一震:"人杀了没有?"谭纶:"海瑞没有行刑。当场将人犯都押到了大牢里,说是通倭的案子有天大的漏洞,派人送来了禀报,请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臬司衙门去共同审案。"胡宗宪的嘴闭紧了,在那里急剧地想着。
谭纶:"另外还有呈报,沈一石公然打着织造局的牌子,运着粮船去淳安建德买田,算日子,今天应该已经到了。""这一天终于来了。"胡宗宪语气十分沉重,"阁老小阁老,裕王还有徐高张都要摊牌了。"说完这几句,他激愤起来:"为什么要把皇上也牵进来!公然打着织造局的牌子贱买百姓的田,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谭纶:"狗急跳墙嘛!郑泌昌何茂才知道自己陷进去出不来了,昏了头。"胡宗宪:"还有那个沈一石,他是靠着织造局发家的,为什么要和郑何二人搅在一起?"谭纶:"就这一点,我也看不透。部堂,眼下最要紧的是淳安。海瑞不杀人,显然是冤案。这个时候还逼着灾民卖田,立刻就会激起民变。海瑞一个人在那里,顶不住。"胡宗宪摇了摇头:"再往深里想想,出了这个变故,郑泌昌何茂才会干什么?"谭纶想了想:"要是通倭的案子是他们假造的,就会杀人灭口。部堂,必须你亲自去。只有你才镇得住局面。"
胡宗宪又摇了摇头:"我不能去了。商量好了以后,便叫船靠岸,我得立刻走陆路去戚继光大营。"谭纶一惊:"部堂的意思倭寇会举事?""内乱必招外患哪!"胡宗宪缓缓地说道,忧虑的目光投向了远方。事实证明了胡宗宪的担忧不无道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我踹死你狗日的!"在巡抚衙门大堂上,何茂才气急地骂着一脚踹向那蒋千户的肩头。蒋千户一条腿跪着,见他一脚踹来,管兵的人,手脚还是敏捷,便本能地一闪,何茂才一脚踏空,没站稳,自己倒栽了下来,蒋千户不敢躲了,跪在那里双手往上一撑,将他扶住。
郑泌昌坐在那里早已烦得要死,见何茂才又如此闹腾,两条眉立时皱到了一起。"啪"的一声,何茂才这时又气又急,被他扶住后,反而又是一个耳光扇去,那蒋千户这回不躲了,挺着挨了一掌。
何茂才气喘吁吁:"两个千户,带几百兵,几个人犯都杀不了,朝、朝廷养你们这些人干什么吃的!"蒋千户这时也来了倔劲:"他是监斩官,大人们又不给我们指令,我们也没有斩决人犯的权。""你们就不会让他勾朱?"何茂才知他说的是理,说这句话时虽仍然疾言厉色,显然已没有了刚才那股气势。
毕竟是心腹,蒋千户这时神情镇定了下来,不再分辩,抬着头说道:"大人,这个人是个不要命的,这回是豁出来跟省里干上了。那边还派了人去禀报胡部堂,属下以为这件事闹大了,大人们得赶快拿主意。""你先下去。"郑泌昌插言了。
蒋千户:"是。"行了个礼,站起来走了出去。
何茂才那两只眼一下子空了,脑子里显然在乱想着,慢慢望向郑泌昌。"你说,怎么办吧?"郑泌昌问他了。
何茂才:"你死我活了,还能怎么办?他不杀人,就只有杀了他!"郑泌昌:"怎么杀?"何茂才:"刀砍斧劈,毒药绞绳,哪条都行!"郑泌昌:"我问你用什么理由杀他?"何茂才:"通倭,扰乱国策,哪条理由都可以杀他。"郑泌昌叹了一声:"大帽子不管用了,说个实的。"何茂才:"还要怎么实?倭寇都上了刑场,午时三刻监斩官竟敢纵放人犯,这一条就是死罪。""就这一条站不住。"郑泌昌声调也有些急躁起来,"没有口供,没有案卷,清晨抓的人,上午禀报就到了杭州,还说是十几年的刑名,你们怎么就会露出这么大一把柄让人家拿着!"何茂才被郑泌昌这一番话说愣在那里,心里更气更急,大热的天那汗便满脸流了下来,折回椅子边从茶几上抓起扇子使劲地扇了起来。
"牢里那十几个倭寇放了没有?"郑泌昌盯着何茂才。何茂才答道:"还没有。"郑泌昌:"不能再放了。还有答应倭寇的丝绸也不能再给了。""那就只有立刻将那个井上十四郎还有那些刁民在牢里做了!"何茂才眼中又露出了凶光,"然后就以这一条立刻将海瑞拘押!"郑泌昌:"派谁去做?"何茂才:"叫蒋千户立刻就走,他和徐千户一起做。""你呀!"郑泌昌长叹了一声,"两个千户能够拘押知县吗?"何茂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要命。可我们俩现在也不能搅进去。"郑泌昌:"叫高翰文去。"何茂才目光一亮。
郑泌昌:"叫蒋千户徐千户先去做第一件事,叫高翰文后脚赶到,让他去拘押海瑞。一定要赶在胡宗宪到淳安之前做定。"何茂才终于明白了:"正好,买田的事就让高翰文和沈一石在那里办了。"郑泌昌:"这可是最后一步棋了。做不好,你和我就自己坐到囚车上去吧。"为了舒缓气氛,郑泌昌特地在上灯以后穿着便服来到了杭州知府衙门。这时坐在正中的位子上煦煦地望着高翰文,一脸的温和。
高翰文当然也只能便服见他。文人风骨,知道自己这一次所经的挫跌,都与眼前这个人有关,因此虽然是病体虚弱,高翰文却强挺着身子正坐在那里,丝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服和外表的冷漠。"该说的我都说了。"郑泌昌温言说道,"按理应该让你再歇息几天。可事关国策,淳安和建德那边明天只能让你带病服劳了。好在是走水路,我也给你找了个好郎中,陪你一路去。事要做,病也还得要养。""我会去的。也不要什么郎中。"高翰文竟回答得如此干脆。这倒让郑泌昌怔了一下,不禁盯望向他,像是要看出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高翰文的脸漠漠的,郑泌昌一时还真看不出他的心思。
郑泌昌:"高学兄,这一去可是要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淳安建德无论如何在六月要把桑苗插下去。"高翰文:""以改兼赈"的奏议是我提的,我知道该怎么做。"听他这样一说,郑泌昌心里又没底了:"织造局的粮可是已经运到灾县去了,买不了田,插不下桑苗,高府台,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高翰文站了起来:"中丞,如果无有别的吩咐,属下该准备行装了。""好,好。"郑泌昌虚应着,也只好站了起来,"还有,明天省里会派兵护卫你去。大热的天,最好赶个早凉。"
高翰文:"有病在身,我就不送中丞了。"这可是官场的失礼,郑泌昌一怔,立刻又说道:"不必拘那个礼了。"说着独自走了出去。
高翰文又一个人慢慢坐了下去,听不到郑泌昌的脚步声了,他才虚弱地喊道:"来人。"一个随从走了进来。高翰文:"打桶水来。"那随从怔了一下:"大人,要热水还是要凉水。"高翰文:"打桶井水,把地洗了。""是。"那随从又望了他一眼,走了出去。
随从才走了出去,一个书吏又急匆匆地进来了,轻声唤道:"大人。"高翰文慢慢望向他:"说吧。"那书吏:"织造局来人了。"高翰文竟无任何反应。
书吏":奇怪,是从后门来的,像是有意要回避郑大人。说是有要紧的事要见大人。"高翰文:"来吧。让他们都来吧。"那书吏见他神情异样,小声地回道:"大人要是身体不适,小的就去回了他?"高翰文:"我说了身体不适吗?""是。"那书吏急忙走了出去。随从提着水桶进来了,知是要洗地,水面上还浮着一个瓢。
高翰文:"那把椅子,和面前这块地都洗了。""是。"那随从舀起一瓢水便从郑泌昌坐过的那把椅子背上淋了下去。要洗地了,那随从对高翰文请示道":大人,小的要洗地了,大人是否先进去歇着?"高翰文:"我这边是干净的,洗那边就行。"那随从只好舀起水,离着高翰文远远的,小心翼翼地将水泼了下去。"慢着。"那个书吏在堂口喊了一声,那随从便停了手。那书吏疾步走了进来,对高翰文说道:"大人,织造局的人来了。"正说话间那人自己已经走了进来,大热的天还披着一件罩帽的黑缎子斗篷。高翰文望向了他。那人径自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取下了头上的罩帽--竟是杨金水!高翰文不认识他,那书吏和随从显然也不认识他,但见他头上戴着镶金丝的无翅纱帽,便都是一怔。
杨金水对那书吏和随从:"我有些要紧的事要跟高府台说,你们都下去。"这是天生的气势,那书吏和随从也不待高翰文吩咐,便都退了下去。杨金水望着高翰文:"高府台不认识我,我就是杨金水。"高翰文倏地站了起来。
杨金水:"坐,坐。"高翰文慢慢又坐了下去。
杨金水:"芸娘的事我都知道了。那四个奴才都打了板子。我来是告诉你,你写的那个字,我不认可,谁也要挟不了你。"高翰文的眼中闪出光来,一时还不敢置信。杨金水:"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吗?"高翰文有些激动:"请杨公公赐教。"杨金水:"他们这是要往皇上脸上泼脏水!"高翰文一震,睁大了眼望着杨金水。
杨金水:"刚才郑泌昌来找过你了?"高翰文点了下头。
杨金水:"要你到淳安建德去买田。"高翰文:"是。"杨金水:"你答应去了?"高翰文:"无非一死。""不不不。"杨金水站了起来,"你死不了,也犯不着去死。该死的是他们。"高翰文只睁大了眼望着他。
杨金水:"知道他们是以什么名义去买田的吗?"高翰文:"还不知道。"杨金水:"那我告诉你,他们现在是打着织造局的牌子去买田的。也就是说,他们是打着宫里的牌子去买田的。"高翰文有些明白了:"他们敢这样?"杨金水:"瞧你这个样还是个明白人。郑泌昌不是要你明天去吗?你还去,可不是去买田,你去帮我办件事。"高翰文:"杨公公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