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带着几个太监出现在中门外!王府管事太监带着一应太监慌忙跪下了:"奴才们拜见陈公公!"陈洪满脸堆笑:"都起来,都起来。快禀告王爷王妃和世子爷,有大喜事,我把冯大伴给世子爷送回来了!"王府的太监们抬起了头站起来这才看见穿着一身簇新袍服的冯保果然站在陈洪的身后!
这一惊一喜非同小可,那管事太监:"陈公公快请进来,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陈洪亲自挽着冯保的手臂走进了中门,后面跟着好几个太监一起走进了中门,在前院站定了。
裕王寝宫里,好几个宫女太监一齐忙着给裕王穿袍服。李妃已经穿好了礼服抱着世子从寝宫卧房出来了。
裕王望向李妃:"你和世子就在这等着,我去接旨。"世子立刻嚷了起来:"我要去接大伴!要去接大伴!"裕王喝了一声:"住口!在这里待着!"世子还是怕父亲的,瘪着嘴不吭声了,泪花却闪了出来。裕王大步走了出去。
李妃哄着世子:"等着,大伴马上就来了。"远远地望着陈洪领着冯保等人站在前院院中,裕王快步奔了过去,立刻便要跪下。
"王爷!"陈洪慌忙搀住了他,"没有旨意,万岁爷就是叫奴才将冯保送回来,王爷不必下跪。"说完自己跪了下来。
冯保看见裕王早已跪在那里,其他跟着陈洪来的太监这时也都随着陈洪跪了下来,一起向裕王磕了三个头。
裕王反过来扶起陈洪:"请起。"陈洪起来了,跟着他的太监们也都起来了,只有冯保还跪在那里。裕王望向了他:"这是皇上天大的恩典,谢过陈公公,去里面见世子吧。"冯保就地移身向陈洪磕头,陈洪一把就拉起了他,挽着他的手臂,转望向裕王:"奴才也是今天去朝天观接冯保的时候才知道,万岁爷也就是叫他到那里给三清上仙效效力,积些功德好回来陪伴世子。竟有一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让冯大伴受了不少委屈。说来说去都是奴才的失职。王爷,奴才将那些委屈过冯大伴的狗奴才们都带来了,请王爷千万不要阻止奴才,奴才要当面惩罚他们,向王爷谢罪。"裕王被他一阵急说还没缓过神,便又听见陈洪一声大吼:"跪下了!"立刻跟他来的有三个太监跪了下来,其中就有嘉靖看见鞭打冯保的那个太监。陈洪也不等裕王说话,立刻对另外几个太监吩咐道:"抽!给我狠狠地抽!"另外几个太监显然早有准备,这时都从腰间解下了长长的皮鞭,向那三个跪着的太监劈头盖背猛抽起来。冯保这时像变了个人,被陈洪挽着胳膊,在那里低垂着眼,既不劝止,也不说话。裕王已经明白了陈洪这套把戏,便容他当着面抽了那三个太监有十几鞭子,这才说道:"罢了!"
陈洪:"王爷有命,罢了!"鞭子停住了。
裕王装出温颜望向陈洪:"陈公公若是宫里没有急差,便请到里面坐坐?"陈洪:"奴才谢过王爷了。宫里确实有急差,徐阁老他们都等着奴才向万岁爷奏陈昨夜王爷的功劳呢。"裕王一笑:"我有什么功劳。那陈公公就赶快回宫吧。"陈洪又跪了下来,随从太监都跪了下来,向裕王磕下头去:"奴才叩别王爷!"目送陈洪走出去,裕王这才把眼睛望向冯保,目光中竟多了一丝关切。"去面见世子吧。"裕王的话音未落,李妃已抱着世子来到院中。世子朝冯保扬着手,欢快地叫着:"大伴!大伴!"
冯保朝李妃和世子跪了下去。
冯保的卧房里烧起了一大盆火,这时他已脱下了衣服趴在炕上,光着的后背上露出到处都是淤青的伤痕。
裕王没有来,李妃抱着世子站在炕边,望着这般模样的冯保,把银牙咬紧了。世子却哭喊了起来:"大伴!谁打了你!大伴……"李妃想起来了,转头问站了一屋子的太监:"李太医呢?还不请李太医来!"管事那太监慌忙答道:"是!奴才这就去找!"好灿烂的阳光!七九河开,通惠河两岸的柳树都吐出了豆粒般大的绿芽。在这里候了一冬的漕船今天都准备好启航南下了。这一天的启航主管河运的衙门有严密的安排,按照前几天各部送来的兵部勘合比照着哪一部的差使最急,哪一部派出去的官员级别最高,按先后顺序,陆续发船。最先发的那条大船就靠在码头的船坞边,大船的前后两根大桅杆上飘着两片幡旗,前面一个幡旗上绣着"户部"两个大字,后面一片幡旗上绣着"工部"两个大字。码头上一直从石阶排下来站着好些步军统领衙门和河道衙门的官兵,以致其他船上的人都望着这条船,望着从码头上徐徐而来的两辆马车和几顶轿子。
马车停下了,轿子也停下了。第一顶轿子和第二顶轿子的轿帘几乎同时掀开了。第一顶轿子中走出来的是兵部侍郎并兼着裕王爷和世子日侍讲官的张居正,第二顶轿子走出来的是当今首辅徐阁老的大公子工部侍郎徐璠。--那些目光明白了,这来头当然够大。
可从第三顶轿子中出来的人便没有谁认识了,那人穿着棉袍长衫,美髯飘胸,谁知他是当年那个高翰文。
第二辆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跳下来一个穿着骑都尉官服的后生,官爵不高,也没有多少人认识他,那个人向走过来的张居正、徐璠和高翰文迎去。
张居正、徐璠、高翰文对他却也甚是客气,都笑着点着头,一行四人一齐向第一辆马车前走去,然后恭敬地站在那里。
第一辆马车的轿篷里竟坐着李妃和芸娘。
李妃伸过手又拉起了芸娘的手:"不用担心,帮着你丈夫好好替朝廷干事,也替当地百姓干些实事。我答应你的事总有一天会替你做到。"芸娘在车轿里便又要跪下,李妃拉住了她,转头对车外唤了一声:"李奇在吗?""姐,臣弟在呢。"轿帘从外面掀开了一线,露出了那个穿着骑都尉官服的后生,原来他就是李妃的弟弟。
李妃在里面望着弟弟:"这位芸娘,你姐已把她当自己的妹妹看了,你也要把她当姐姐尊礼。还有高先生,一肚子的才学,跟着人家好好学,磨练出个人样来,替咱们李家也争口气。"李奇在轿帘边答道:"大姐放心,臣弟都记住了。"李妃又转头对芸娘说道:"我这个弟弟就托付给你们夫妻了。"芸娘眼中有了泪花:"娘娘放心,且不说李爵爷是我大明的国舅,冲着娘娘的恩典,我们也会尽十分的心力。"李妃:"这我就放心了。我不好下车露面,你们登船吧。"芸娘含着泪牵着李妃的手慢慢移到轿帘边,那个李奇果然乖巧,竟不惜降尊伸出手来搀住芸娘的手臂:"大姐慢慢下。"把她搀下了马车。
马车下,张居正、徐璠、高翰文加上刚刚下车站定的芸娘和李奇一齐向马车内的李妃长揖下去。
李妃在车窗边掀开了一角望向他们:"登船吧。"众人长揖毕,由张居正和徐璠陪着高翰文、芸娘、李奇向码头下的大官船走去。码头石阶两旁的官兵们一齐行礼!其他船上岸上的人所有的目光都望向这一行走下码头的人。码头上的一棵柳树下,也站着两个穿便服的人,其中一个就是在朝天观鞭打冯保又在裕王府挨了打的太监。那目光阴阴地望着张居正、徐璠把三人送上了船,又阴阴地望向停在码头上第一辆马车。
挨打的那个太监对另一个太监说道:"马车里一准是李妃,她弟弟也跟着去了。走,禀报陈公公去。"两个人溜着河边的柳树慢慢走了。
张居正和徐璠从官船上又走回了岸上。船板抽过去了,船帆拉起了,大橹一摇,那条船慢慢离开了码头。河道衙门的官员远远地看着张居正、徐璠走上了码头,远远地看着马车轿子离开了码头,这才跑到了码头边高声喊道:"第二条兵部的船靠过来!"又一条官船这才靠向了码头船坞的泊位。后面还排着大大小小好些船只。
离高翰文他们那条船的不远处,泊着一条小船。里面坐着的竟是李时珍、海母、海妻和海瑞。
几个人坐在船舱里竟相对无语,只听见外面远远近近的吆喝声摇桨声。还是李时珍打破了沉默:"刚峰兄,不是说未时户部还要议事?你就不要在这里等了,差使要紧。"
海母也望向了儿子:"不过两个月你也就到南京任职了。我和你媳妇有李先生一路照看,你还担什么心?去衙门办事吧。"海瑞:"儿子再陪陪母亲。"说这句话时喉头一下子哽住了。李时珍连忙将头望向船舱外,眼中已经湿了。海母每在这个时候都是宽儿子的心:"也不是头一回头两回了。既然出来当官,调来调去都是常事。这一次可比前几次好多了,你怎么反而像孩童了。"海瑞强忍着赔出一丝笑:"这次阿母也比往常更老了……再说媳妇也有了身孕。"海母也动了情,望向儿媳:"可见你丈夫还是牵挂你的,也过去跟他说几句话吧。"海瑞连忙主动走向妻子,弯腰扶住了她,让她不要起身,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有了身孕,自己要知道保重。你是个贤德的人,侍奉婆婆是孝顺,保住我海门的香火也是大孝。我的话你要记住了。"海妻猛地握紧了丈夫的手:"官人放心,我会对得起海门。官人一个人在京里要保重。我和婆母在南京等着你。"李时珍猛地将头从窗外转过来了,不知何时揩干了眼,站了起来:"你该走了,我们的船马上也要启航了!"说时两眼深深地望着海瑞。海瑞当然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时失态引起母亲怀疑便走不成了,便松开了妻子的手,走到母亲面前双腿跪下:"母亲,儿子不孝,您老自己要保重了!"说着重重地在船板上磕了三个响头,站起后立刻转身走出船舱。
海母望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眼中莫名地浮出了一阵不安:"汝贤!"海妻也感到了一阵不安,走过来扶起婆母。船舱外已经没有海瑞的回音。
李时珍大步走出船舱喊道:"可以启船了!"船身一晃,那船启动了。海母和海妻被摇着坐了下去。这时,海瑞正踏着斜坡向码头上方走去,一任满脸的泪水淌向衣襟。再登一步便是码头上那条车路了,海瑞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但见载着母亲妻子的那条船的船头上站着李时珍,正远远地望着他。海瑞远远地面对李时珍,长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