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类事实和价值的整合来自我们称之为接受的态度。在这里,与其说融合来自现实的改善、是的改善,不如说来自应该按比例的下降,来自对期望的重新确定,使期望更接近现实,因而更有可能达到。
这时我们对于自己过于完美的要求,我们对于自己的理想形象在顿悟中破裂。当我们容许自己也有某些怯懦、妒忌、敌意或自私的观念时,那完美勇士、完美母亲或完美逻辑家和理智者的自我意象就会崩塌。
这通常是一种令人沮丧甚至绝望的真切认识。我们会感到有罪、堕落、毫无价值。我们的是“距离我们的应该”极端遥远。
但是,我们在成功的治疗中经历接受的过程也是非常必要的。我们从憎恶自己向顺从的态度转移,但从顺从中我们有时又进而会想:“那终究不是一件坏事。那的确完全合乎人性,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亲爱的妈妈有时会恨她的宝宝?”甚至有时我们还会看到自己走得更远,达到一种对人性充满爱的接受,并且由于对失败的充分理解,最终会认为人性是合意的、美丽的,是一种光荣。
例如,一位妇女起初对男子气满怀恐惧和憎恨,但最终会喜欢它,甚至会因它而生成宗教的敬畏感,直到狂喜的地步。起初被认为是一种恶的东西,最终能变为一种光荣。这位妇女重新确定她对男性的看法,她的丈夫能在她眼前变成他应该成为的样子。
如果我们放弃我们的苛责,放弃我们关于孩子应该如何的规定,放弃我们对孩子的要求,我们完全可以从孩子那里体验到这一点。我们能偶尔在怎样的程度上这样做,我们也就能在怎样的程度上把他们瞬时视为完美的,那一瞬间确实能给人以极敏锐地感受为美丽的、非凡的、十分可爱的。我们关于意愿和希望的主观体验,也就是不满足的体验,于是,它能同满足、同意以及同应该出现时我们所感受的定局的主观体验相整合。
正如阿兰·瓦茨所说:“……在死亡来临时,许多人都有一种奇异的感受,不仅觉得能接受一生中已经发生的每一件事,而且觉得那也是他们所愿望的。这不是在迫切需要意义上的愿望,它是对不可避免和愿望两者同一的意外发现。”
说到这里,我们又想到罗杰斯的各种小组实验,它们都证明,在成功的治疗过程中,自我理想和实际自我逐渐接近整合。用霍尼的话说:“真实的自我和理想化的形象缓缓地被改变并移向整合,逐渐变成同一的东西而不是完全相反的东西。”
更正统的、弗洛伊德的关于粗暴的和进行惩罚的超我的概念也与此类似,超我在心理治疗过程中能按比例降下来,变得更和善、更认可、更亲爱、更自我赞同。
换另外一种方式来说明,就是个人对个人自我的理想和个人对个人自我的实际觉知逐渐靠拢,能容纳自尊并因而也能容纳自爱了。
在这里最典型的例子是分裂人格类型和多重人格。在这样的病例中,表现出来的人格总是过于因循的、谨小慎微的、假正经的,拒绝潜在的冲动以致完全压抑这些冲动,弄得他只能从自己的心理病理的、儿童般的、冲动的、寻求快感的、无控制的方面的全面突破得到满足。二歧化会使两种“人格”都受到歪曲,整合将引起两种“人格”中的真实改变。从专断的“应该”中解脱出来才有可能拥抱并享受现在的“是”。
有几位罕见的心理医师,利用揭露的手段作为对患者的一种贬抑术。他们撕掉患者的假面具,使其露出最初的真实面目。这是一种控制战略,一种胜人一筹的本事。它变成一种社交攀比的形式,一种使自己感到有力量、强大、占优势、高超、甚至飘然欲仙的方法。对于某些自视不高的人,这是一种使他们能够变得敢于与人亲近的办法。
从某种程度来讲,这意味着被揭露的东西(畏惧、焦虑、冲突是低级的、不好的、罪恶的)。例如,弗洛伊德甚至直到他生命的最后,都不曾真正喜爱过无意识而仍然大都把它说成是危险的、罪恶的,必须受到控制。
多数医师在这方面是完全不同的。一般说,他们关于人的深层内涵知道得越多,他们也越喜爱它们,尊重它们。他们喜爱人性,不会依据某一先已存在的定义或柏拉图的本质作为衡量标准,不会因为人性达不到某一境界便谴责它。他们发现设想人是英勇的、纯洁的、聪明的、有才华的、或杰出的是有可能的,甚至当这些人是患者,暴露了自己,暴露了他们的“弱点”和“罪恶”时也一样。
用另一种方式说,假如一个人更深入地观察人性而感到以前的幻想破灭,那就等于说一个人曾有过一些幻想或期望那些不能实现的或见不得阳光的东西,也就是说,那是虚假的和不真实的。例如在我们的一项性研究中有这样一位被试者,她丧失了对宗教的信仰,因为她根本无法尊敬这样的上帝——她竟会发明一种淫猥的、肮脏的和令人作呕的制造婴儿的方式。这使人想起中世纪不同僧侣的记述,他们深为自己的动物本性(例如,排粪)和他们宗教追求的不相容所苦。我们的专业经验使我们能对这种不必要的、自己制造的愚蠢置之一笑。
概括来说,肮脏的、罪恶的或野蛮的己被看成是基本的人性,因为它的某些特征已被先验地确定为如此。假如你把排尿或月经定为肮脏的,这也就意味着人体也是肮脏的。有一个人,他每次与妻子****之后都被内疚和羞耻的痛苦所折磨。他是“语义上的”邪恶,专断定义的邪恶。因此,以一种更接受现实的方式重新定义是一种缩小是和应该之间距离的方法。
最佳条件下的事实即价值。应该成为的已经实现。前面曾经提到过,这一整合能沿着两个方向之一发生,一是改善实际状况使它更接近思想;另一是让理想按比例下降,让理想能更接近实际存在的事物。
我们现在在附加另外一个途径——统一的意识,这是一种能在事实中同时发现它的特殊性和它的普遍性;既可把它视为此时此刻,同时又把它视为永恒的。或者可以这样说,是能在特殊中并通过特殊看到普遍,能在暂时和瞬时并通过瞬时看到永恒。
这是存在领域和缺失领域的一种整合——当沉浸在缺失领域中时意识到存在领域,或当沉浸在存在领域中时意识到缺失领域。
这并不是什么新东西,禅宗道家或神秘文献的任何读者都能理解我所谈论的问题。每一位神秘论者都曾力图描绘具体物的这种生动性和特殊性,同时又描绘它的永恒、神圣、象征的性质(类似一种柏拉图式的本质)。而现在,除此以外,我们又有了许多实验家(例如,赫胥黎)的这一类描绘,描绘用幻觉药剂进行实验的效果。
这种认识的普通一例就是我们对儿童的认识。在原理上,任何儿童都可能变成任何东西。他有巨大的潜能,因此,在一定意义上,他是任何东西。假如我们有任何敏感性,我们观察他们时如果能意识到这些潜能并肃然起敬,这一特殊的婴儿可能被认为有可能是未来的总统、未来的天才、未来的科学家或英雄。实际上,他此刻确实在现实的意义上也具有这些潜能。他的事实性的一部分正是他体现的这些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对于任意一个婴儿来说,任何丰富而又充分的观察都能看到这些潜能和这些可能性。
同样地,对任何女人或男人任何充分的认识都包括他们的神秘性、牧师的可能性,在真实而有限的人类个体中熠熠闪耀出来的神秘物展现在你的眼前:他们维护什么,他们能成为什么,他们使我们想到什么,我们能从他们那得到什么诗情画意。例如,一个敏感的人看到一位妇女喂宝宝吃奶或烘烤面包,或看到一位男子汉保护他的家庭免遭危难时,怎么可能总是无动于衷?
一位医生若想成为一位优秀而合格的医师,只有对他的患者有统一的认识。他必须能给予患者“无条件的积极关注”,把他看成是一个独一无二的、庄严的人,同时又意识到患者有缺欠的,他是不完善的,他需要接受改善的治疗。患者作为人类一员的这种尊严是需要注意的,无论患者所做出的事情多么可憎,我们都有必要尊重任何一位患者。这是废除死刑运动中所蕴含的那种哲学,包括禁止过度贬抑个人或禁止残酷的和异常的惩罚。
我们要想具有统一的认识,就必须既认识人的圣洁庄严的一面,又认识他的世俗亵渎的一面。看不到这些普遍的、永恒的、无限的、基本的象征的性质肯定是一种下降,降到具体的、物的水平,这因而是一种局部的盲目。
统一认知是一种同时看到“是”和“应该”的方法——既看到直接的、具体的真实性,又看到可能成为的、能够成为的东西,看到目标价值,它不仅可能实现而且现时就存在我们的眼前。这也是一种我曾能够教给某些人的方法。
因此,在原理上,它使我们看到,有意地、自愿地整合事实与价值的可能性就在我们面前。读荣格、埃利亚德、坎贝尔或赫胥黎的书,而又使我们的意识不受到恒久的影响、不使事实和价值靠拢在一起,这做起来非常困难。我们无须等待高峰体验带来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