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实习的那家银行和陆正隆的公司恰好有一项合作业务。那天她给主管项目的领导当小秘书,跟着去参加项目筹备会议。散会后,她为了赶回学校听一场讲座,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在电梯间的拐角和陆正隆撞了个满怀。陆正隆手上的一杯咖啡翻了大半在她的白衬衫上,还有一半在他的Armani西装上。
在周围人一片“陆总,陆总”的惊呼中,她吓傻了。那个带她去开会的银行领导当众斥责她冒失,口气是凶恶的,颇有点骂给大家看的意思,生怕好好的一笔业务跑掉。
陆正隆却温和地说没事没事,是我撞到她的。
之后的事都不新奇了。他开车送她回学校听讲座,一路闲聊,很轻易就弄清了她的脾气性格、家世来路、生活状况、个人喜好。
阅人无数的陆正隆很快就看出,这个读书用功、家境平平、有点浪漫幻想的美丽女孩,是极少数还保留着纯真却不失聪明的好姑娘,也是最合适、最完美的情人人选。他决定将她追到手。
他以为这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事实上,难度比他想象得大得多。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小小美人的内心竟是那么的传统。
他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是一件白衬衫,算是补偿那件被咖啡弄脏的白衬衫。但他送她的这件,价格却是她原先那件的200倍。
在他的逼迫下,她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却不敢穿。
他再送她其他任何东西,她都一概地不收了。甚至连面也不敢再见,电话也不敢再接。
于是他只好改变策略,送她书,与她讨论文学和哲学。在慢慢获得信任与好感之后,才再次抛出物质的糖衣炮弹。
从她接受他的第一件礼物,一件白衬衫,到她接受他的第二件礼物,一套西方哲学书,中间隔了整整四个月。从她接受他的第二件礼物,到她接受他的第三件礼物,中间又隔了整整六个月。
第三件礼物是一张写有她名字的房产证。
整整十个月的矛盾、彷徨,反复回避,她抗拒过名牌包,也抗拒过钻石,而最终,她还是向自己的内心投了降,接受了那张房产证。
她告诉自己,被这样一个男人征服,是在劫难逃的命运。他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却这样执着地宠爱她,让她怎能不动心?
大四的下半学期,她正式与他在一起,生活从此被改变。
在那之前,她和大部分家境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没多少零用钱,穿着打扮随随便便,不化妆,也没有任何名牌衣服。说得好听一点,是简单朴素;打趣来说,就是标准的“土肥圆”。
陆正隆装扮了她,改变了她的品味和习惯。他给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让她看到世界原来这么大、这么精彩。
曾一度,她是陶醉的。当身边的女同学和同龄男友去肯德基吃午餐,去七浦路淘衣服,在Wagas吃盘五十块钱的意大利面就觉得是大餐时,她已跟随陆正隆频繁出入恒隆、港汇和五星级酒店西餐厅。对于刚满二十的女孩子来说,这种虚荣心的满足实在是太快乐了。
当然,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她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在与陆正隆的交往中,她是弱势地,甚至没有话语权的。她从属于他,为他所有。她享受他带来的一切,包括霸权。渐渐的,她有失望、烦恼和痛苦。她发现,他给予多少,什么时候给予,用什么方式给予,都是他说了算。他来,他走,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凡与两人相关的一切事情,都由他决定,她只能屈服或迎合,因为他是强者,是提供经济基础的人。
她挣扎过,吵闹过,流过无数的泪。然后平静下来,她习惯了。
渐渐地,她笃信,一个人的快乐和痛苦相加永远等于零。他能够带给你多少快乐,必定在某时回报你同等的痛苦。没有欢喜,自然也不会有忧愁,这就是能量守恒。
于是,在和陆正隆相处了一年之后,她的感情进入了成熟期。
她懂得了关系需要人妥协、忍让、时时维护,也懂得了人的感情会有变化和起伏,她甚至懂得了男人的世界是由等级与规则建立起来的。她变成了一个在男人眼里看来独立、懂事、识大体的女子,不做作,亦不需要时时被安抚;习惯服侍人而不需人服侍。一定程度上,他训练了她,让她变成了一个很招人喜欢、让人感觉舒服的女子。也由于她和年长的男子交往时久日长,她在感情问题的处理上已比同龄女子成熟,但她秉性中的简单与不争,又平衡了那种成熟。
至于后来,她怀上孩子,不愿打胎,两人产生巨大的矛盾,只能说是信仰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样生死攸关的事情注定是无法调和的。两人都不能妥协,除了分开,别无他途。当然,在整个过程中,她也看清了他的自私与软弱,看清了他也不过是个凡人。凡人都自私,都软弱。谁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呢?
不知不觉,薇薇说了许多,大部分并不是具体的往事,而是她在经历那些事情的过程中所获得的体会与感悟。东学静静地聆听。
当她全部说完,东学问道:“你爱他吗?”
薇薇看着东学,他问的不是“你爱过他吗?”,也不是“你还爱他吗”,他所注重的并不是“爱他”这件事的时态,也不是“爱他”这件事对现在、对他们婚姻生活的影响。他所注重的是她的心、她的感受、她的体验,是她在这一段人生经历中的收获。
于是薇薇没有犹豫,轻轻说道:“我完全可以撒谎,但我不想撒谎。我从未真正学会撒谎,而且我已经厌倦了撒谎。我不得不说,我爱他。”
东学眼中浮起理解而赞许的微笑,这才是他爱的女人。
他又问:“那你爱我吗?”
薇薇握住东学的手:“我也爱你。但,那是两种不同的爱。”
东学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薇薇停顿了一下,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是崇拜、仰慕、服从,是一种有些病态的爱。而和你在一起,我感觉阳光、积极、健康,和你是平等的关系。我不想欺骗自己,或者欺骗你,说前一种爱已经结束,消失为零。你我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确,它正在结束的过程中,正在消亡,在一点点变淡。但我不想否认,说它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一点都不存在了。当然,我爱你,我非常非常地爱你,并且我正在越来越爱你,这两种爱的百分比的差距正在越来越大。以前,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两个人,甚至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先后爱两个人。现在我知道了,这是的确会发生的。这些,就是我的真实感受。不知你是否能够理解我,并且原谅我。”
东学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地说:“我理解,我完全理解你说的话。并且,你无须请求我原谅。你爱着我,爱着他,爱着许多许多人,爱着这个世界,爱着所有的一切,爱着每一件事情,这多么美好。能够爱,是最大的幸福、最大的美德,并不是过错。所以,你没有什么需要我原谅的,薇薇。让我再说一次,你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原谅,你懂了吗?”东学说完揽过她的脖子,亲吻她的额角。
3
冬去春来,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
这一年,廷儿上了幼儿园。薇薇的工作有了突破,已给两个杂志的专栏稳定地供稿。东学的事业也在稳步发展。
像许多年轻家庭一样,他们开始进入事业和生活的黄金期。
随之而来的变化也是有的。例如,东学的手机上时不时会收到暧昧的短信,有女人邀请他看话剧之类。
薇薇看到,不以为意,也不问。
东学却主动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生猛得很,大学刚毕业,看到优秀男性,明知他有老婆孩子,照样贴上来。
薇薇只笑笑,这是人性常态,没有办法。东学已经三十三岁,高大英俊,成熟多金,略带沧桑,在公司有资历有头衔,这一切在二十多岁的女孩眼里,魅力十足。职场内自有看不见的性张力,成熟男人在工作状态中的专注与权威,是最能吸引年轻女孩的。
薇薇倒不大在意这些事情。有人喜欢东学,是好事,说明她没有看错人。至于东学会不会对不起她,那是他的事。她给他自由。
道德不应成为时时对别人举起的武器,而应是每个人自己对照自己的一面镜子。